今年的年关,他没有回去关内,只是将许磊仲启遣去竹园给母妃送了一些吃食物件、代他陪在老人家身边过了个新年上元,又托人给渠城的金玉二人置办了些。他不想回去,没有那人,哪儿都不是他的家啊,他无处可去。都说人在母亲面前最为脆弱,他怕极了一时不忍就会落了泪去、怕极了一时不忍就说了那人,他不想让母妃看到自己崩溃的那个样子。说起来,他要不要给那人备上几件冬衣呢?万一此番将人找回了龙湖、却在衣着上短了缺了,这可不像回事。
正好王东刚才顺口提了一句,北边的萨玛尔荒原那边发现了几只雪狐的踪迹、问他要不要捉上几只回来做个毛领大氅,他刚刚是回绝了他,这会儿想着,好像还是有点必要的。许多外族都坚信雪狐有灵,坚信这种美丽而神秘的生物会带来好运,同时,又有许多富人独爱它们雪白银亮的皮毛,由此,便存在着很多以狩猎雪狐为生的猎人。关内也有不少人喜欢,想要弄一只回家里饲养。可惜这些精灵一般的家伙只有在寒冷的地带才能存活,关内的气候并不适合他们生存。他在关内见到的那只,估计也活不长久。
挨着龙湖不远的地方,有一条终年冻土的远山——西伯里尼山脉。它与玉带山、鞶带山、东伯里尼山脉一同将龙湖关夹在中间,形成了易守难攻的绝对优势。常常有人在西伯里尼山脉上发现它们的身影,而到了冬天,这些好奇心重的小家伙偶尔会跑下雪山,趁着大雪遍地到附近的平原上逛逛玩玩。这个时候,便是抓捕的最好时机。
“大将军又出去呀。”
“嗯,听说是要亲手捉只雪狐送人呢。是不是咱大将军看上哪家的姑娘小姐了?”
“胡说八道,大将军一天到晚都跟咱们一起,哪有时间去见什么姑娘小姐。”
“那倒也是……那就是送给老太妃的!”
“这还有点可能。”
只可惜,姑娘小姐确实没有,看上的倜傥公子倒是有个一位。
这些天里,也不知道疾影那个家伙吃坏了什么东西,正在闹肚子腹泻,没有办法,他只能换了一匹骑用。有阵子没有弯弓打猎,不知道会不会手生眼钝。他不想见血,最好别搞得太过难看。对了,实在不行,游天和霸王应该也能帮他抓上一只两只的吧,先来让他探探好了。
萨玛尔荒原那边离龙湖不远,西伯里尼山脉又是终年银白,一侧是峰入云端、与天接壤,面前是又天地一线、不分边界,满眼都是皑皑的雪色,他每年看了都不免惊叹,那人肯定见都没有见过。
世人愿将白色的事物看做纯洁神圣。白狐、白鹿、白蛇,甚至并不那么罕见的白猫白鸟,都有地方将其视为神明的象征。但这样的纯洁终究是不配他的,他好似一滴浓墨,污浊了这片难得宁静的天地之间。
可是俗话说得好,人越缺什么,越是想要什么。他与平静无缘,所以想要平静。就是那种……山间鸣鸟竹渐深、日暮炊烟人倚门的淡淡的平静,去跟他的阿青躲起来谁也不见,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相互依偎着说说今天花圃里面开了什么样的花,或者是看到了一只多么罕见的鸟儿。
老天,你何其不公。本来就剥夺他的一切、让那人孤零零的到了现在,现在,就连新获得的也夺走了。他们不配活在这世上吗?明明他们这样白黑参半、又带点血色的……才是活着的人啊。
“游天,你去看看情况。”
他此番出城,目的除了捉那只可怜的雪狐之外,还想浅浅地打探一下罗斯和法斯又要搞些什么名堂。萨玛尔荒原离罗斯不远,也许真能被他撞上什么。
天穹顶上落下零散雪花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拉住了马。
回忆才是那把捅人的刀子,而且,专捅他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傻狗。他一直觉得关外肃杀,无情凄凉得很,可现在又觉得,这景色也是绝美无比的。他因为一个人爱上了一座城市,又爱屋及乌地爱上了整个春夏秋冬、山河世界,可是……
罢了,不想了。再这么憋屈下去,他都快要认为那人已然回不来了。
他只是站在雪里愣了个神的工夫,灾难就已经到了目之所及的地方。
“雪崩?!”他心下大惊,赶忙催马离开,“想让我死就直说多好……!!”
天杀的!!疾影啊疾影,你好端端的拉什么肚子!!害死老子算了!!
“驾————!!”
他从没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遭过雪崩。这会儿,他感觉只要自己但凡少了一鞭就得跟这蠢马一起活埋底下。不是说动物的本能比人灵吗?这马倒反其道而行了!
就算是他曾利用雪崩活埋了一支敌**队而因此要遭报应,能不能换个时间啊?!他还不能在这儿死啊!!
“驾————!!!”
是的,他现在既不害怕、也不慌张,而是异常的气愤。那人说自己跟他一起就会非常倒霉,在他看来,他们是两个大倒霉蛋儿凑到了一起。活该他们是夫妻,这才是标准的倒霉到家啊!!
正在他心里疯狂叫骂的时候,马儿忽然一脚踏空、把他甩了出去。
大雪才停又下,这陷阱埋在寸深的雪里根本就看不出来一点痕迹。竟然有人在这种地方布置陷阱?做什么?捕野兽吗?
坏事成双,他刚刚撑起上身想要拔腿起来,就被紧随其后的破钧山雪严严实实地压在了底下。
大雪纷飞,又是雪崩刚过尚未平息,自然没有什么敢靠近过来。可是半晌之后,有几个脚踏长板的黑影慢慢地接近了这边。
“你没看错吧?”其中一个拉下遮面,露出了底下的苍白皮肤,“咱们这就把那大将军拿了?(罗斯语)”
“肯定没错!我见过他的!身高、特征,都对得上!!(罗斯语)”
“哦!!!”
“太好了!!我家的大仇终于报了!!(罗斯语)”
“大哥这招厉害啊!!轻而易举就把人拿了!!(罗斯语)”
“大哥,这是真的吗?!我们终于报了仇了!!(罗斯语)”
“嗐,小意思!简简单单!他杀了咱罗斯那么多人,这下,可算能见鬼去了!(罗斯语)”
“是啊是啊!大快人心啊!!(罗斯语)”
“但是大哥,他就这么死了真是有点便宜他了,要不,咱们把他挖出来剁成肉酱?(罗斯语)”
“这主意好,他杀过咱们多少人,咱就剁他多少刀!(罗斯语)”
“那哪够啊?不如杀了北方联合多少人就剁多少!(罗斯语)”
“哈哈哈哈!!”
“慢,先不要轻举妄动为好。”除了那被喊“大哥”的男人之外,还有一个站在外侧的蒙面之人,他紧握着刀,双眼里头亮着精光,“这家伙估计没那么容易毙命,以防有诈。(罗斯语)”
“首领,这能有什么诈啊!”有人重重踩踏着脚下的厚重白雪,“大雪至少一丈多厚,不说闷死,也早就压死了吧!(罗斯语)”
“………………”
“快散开!!(罗斯语)”
“跑什么跑啊,”轰然炸开的红光刹那间便融化了方圆三丈的白雪,男子在坑底略显艰难地撑起身子、抬起了那双煞气毕现的眼睛,“不是要把我留在这儿吗?”
“这不可能……!!(罗斯语)”他们可从未听说这位仇敌身负这种异能啊!!这到底是人还是野兽!!噫——!!这大好的机会没有二次,无论对方使用了何种方法手段,现在露出的虚弱疲惫都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一件,于是,首领干脆蹬掉脚上的木板、纵身跳到了那个逐渐扩大的雪洞里面:“困兽而已,我们人多,杀了他!!!(罗斯语)”
阿青,多亏了你,我又捡了一命。幸亏他已学会如何将妖牙的高热爆发出来,不然,被这样的大雪一盖,背上跟压了千斤重似得,天寒地冻透骨寒,他就真要归西去了。可是,逃是逃出来了,因为那片刻的窒息,他现在头晕目眩四肢发软,寒意也直往头顶上钻,他不确定自己到底可以支持多久。
见了此景,其余的几个罗斯人对视一眼,齐刷刷地跟着首领跳进坑洞。
那蒙面的人有些难缠,温辰尚未恢复,应付得有些吃力,好不容易逼退了他,四周却响起了一阵金属磕碰的声音。下一刻,他便被朝他甩来的粗壮锁链缠住了腰。他只是低头去看的工夫,那些锁链便骤然一下狠狠收紧、绞得他一腔肚肠都要喷出口中。
围锁之法,专门对付惯使刀剑的穷凶极恶之徒,有三围、五围、七围、九围、十二围之分,围数越大,力量越强,也越不容易逃脱出去。温辰听过这个招式,关内也有,很多地方拘捕持械的罪犯都会使用这种方法。
不得不承认,他有些落了下风。
“抓住他了!!快上!!!(罗斯语)”
但是显然,这群罗斯人的目的并不是把他绑回罗斯,而是就地杀了泄愤。他也不想费什么口舌劝诫他们,他清楚自己都做了什么,更清楚说得再多都是白费体力。他在萨玛尔荒原那战埋杀的就是罗斯的军队,那里面保不齐就有这支小队的兄弟家人,对这些人来说,血仇自然是更重要的。只是自己确实有些过分倒霉了,这么大个荒原上面地洞又不能一步一个,非得被自己撞上。这么说的话,想要入关的商队也八成是个幌子没跑。
话说远了。铁锁将温辰的腰腹缠了个结实、将他定在了原地无法移动不假,但他的四肢却仍是活的。他现在也就是没有那个空手掰断刀刃的力气,然而,若说拍打踢踹,可是难不倒他。都说双拳难敌四手,可他却硬生生地拦住了六个手持兵刃的异乡战士,他甚至还是赤手空拳、没拿兵器。
“该死……快拉紧!!(罗斯语)”
忽地一下猛拽跟要把他硬生生地勒成两截似得,他拉住绳索脚下一晃,肩膀上面便挨了一刀。
“呃……!!”他吃痛往前踉跄了下,前胸又是狠狠一脚跟了上来。幸好他习惯在外衣下头穿上软甲,不然,可就不是皮开肉绽这样简单便能了事的了。
那人自然也是照着卸他一条臂膊去的,见一击不得,刚抬了宽刀想要再砍,温辰却猛地矮了身子一记后踹,给他硬硬地蹬了五六步远出去。
打了半天终于瞧见血色,一群人疯了一般扑咬上前、毫无章法地乱打起来。都说套路打不过不按常理来的,没过片刻,温辰的两条手臂上面便多出了十数的纵横刀口。
持久战对温辰不利,他必须要在倒下之前逃脱出去。他想起了帮着逍遥仙人对抗叶华那次,他也是被人定住,虽然情况略有不同,但是应该能用同一方法来解。唉,连用两次,真不知道这身子撑不撑得住啊。
他屏息凝神,将内力猛然之间爆发出来。
……好。
他强打着精神、钳住铁锁狠命地拉扯了下,将两个被震得神志不清的家伙拽得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而后,又如法炮制地掀翻了剩下几个铁锁那头的壮年男子。这帮人除了力气大点无甚水准,被他的内力一拍,大多都被震退出去、不省人事,除了那个…….那个……
他终是体力不支、径直地倒在了地上。
首领本来都早准备赶紧逃走,这时,却将信将疑地放下脚跟,小心翼翼凑了上去:“这就……死了?(罗斯语)”
“嗷呜————!!!”
“嗷呜————!!”
“怎么有狼!!!!该死!!(罗斯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