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春野 第26章 心软

又是一年盛夏。

不算宽敞的高中教室里，零散交叉地摆满三十个座位。

竖式的空调前些日子突然出了故障，于是此刻高温侵袭下隐约蒸腾的热气，散在空气中后迅速弥漫。

一眼望过去，所有人的汗珠都密密麻麻挂在额头，湿透了的衣服黏在身上，紧贴着后背的地方濡湿一片。

禾朝的座位，就靠在前排的窗边。

窗外那棵据说年纪比学校还要年长十几岁的大树，正好比她所在的楼层还要高出一些。

粗壮的枝条繁茂交错，仿佛无形间张开地巨大的网。浓密的树冠遮住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内投下一整块的绿荫。

禾朝坐在树阴的正中心，就着还带着少许清凉的风眯了会眼。

片刻。

她低头快速做完晚自习时老师布置的作业后，拿出几张白纸开始描摹。

孟可一坐在禾朝前桌，听见身后不断传来呲啦声，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趁着老师走出教室的空档，回头趴在禾朝的桌子上，轻声细语：“画得可真好看。”

禾朝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崇拜，无奈地笑了笑。

“画得好看，笑得也好看，怎么都好看。”孟可一也跟着甜甜地笑起来。

禾朝愣了一会，神色怀疑地眯着眼睛：“说吧，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我帮忙。”

“没有，我是那样的人吗？”

见禾朝看上去不太相信自己说的话，孟可一头一歪，“朝朝，你真没学过画画？”

禾朝摇头：“没有啊。”

“啧...我是越来越相信，艺术需要天赋这件事了”，孟可一用手肘挨了挨身边的方俏，对着人挤眉弄眼，“老班，你说对吧！”

收到孟可一的信号，方俏立刻接上了话茬儿：“可不嘛，看我们人美心善的朝朝，没学过都能画得这么惟妙惟肖，真要学了那肯定不得了。”

孟可一只想着拉个人夸夸禾朝，可方俏的谄媚实在太过明显，明显得让她忍不住翻起白眼：“老班，你这算盘打得我在月球都能听见。”

方俏是班长，班上的一切大小事务都归她管。所以除了班上的平均成绩之外，每个星期的黑板报设计就够她头疼半个月。

好在，禾朝每次都会主动提出来帮她，才让她在百忙之中也能喘口气。

禾朝听出来方俏的言外之意，痛快地点了点头：“老规矩。”

“太好了！”

孟可一似乎有些吃醋，语气酸得不行：“打住，别笑得那么不值钱。”

方俏无所谓地摊手。

钱是什么？重要吗？

眼瞧着孟可一的脸色越来越臭，方俏及时转移了话题：“对了，我刚刚出去接水的时候，听到隔壁班不少人在那讨论裴暮野和林苒的事。”

“林苒？”禾朝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对啊，我记得大家都说林苒长得挺漂亮的，上次还在她们班评了个最美班花呢。”

“她和裴暮野发生了啥？”孟可一听到八卦，霎时间又来了精神。

“今天不是我们和十中的篮球比赛嘛，裴暮野可是我们学校的主力”，方俏的表情愈发投入，“你们想想，以裴大帅哥的人气，肯定会有很多人去看。我听他们说林苒也要去，而且她还想在比赛中场的时候跟裴暮野告白。”

孟可一瞟了一眼禾朝，调侃道：“哟，那这回可有好戏看了。”

两个人聊得如火朝天，禾朝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个字。

“哦。”

方俏倒吸口气：“朝朝啊，你...你就一点也不在意？”

“没想法。”

孟可一和方俏面面相觑。

“不管怎么样，先去看看呗，当看个热闹也行。”

“无聊，不去。”禾朝低头继续完成自己的画。

方俏看了眼孟可一，又瞧了眼禾朝，小心翼翼地问道：“朝朝，既然你对人没想法，那...能不能帮我和大帅哥牵个线啊。”

“等会...你不会也喜欢裴暮野吧？”孟可一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那怎么了...裴暮野长那么好看，我又是个俗人。”方俏撑着腰，回得理直气壮。

孟可一先急了：“我说方大班长，朋友夫可不能撩。”

“可人朝朝不都说她没想法了。”

“你听她瞎”，感受到禾朝带着杀气的眼神，孟可一顿了顿又无赖地掐起方俏的脖子，“我不管，反正朋友或帅哥你只能选一个。”

方俏的眼珠子转了转：“那还是朋友吧。”

毕竟帅哥也不能当饭吃，但禾朝是真的能帮她画黑板报。

孟可一环着双臂，神色得意：“算你识相。”

三个人聊到班主任进来，又各自做起各自要做的事情。

下课铃一响，教室里的人便三三两两结伴准备离开，一边走还一边兴奋地说着要去看裴暮野的比赛。

方俏不经意间看到愣在原地的禾朝，心里某些猜测愈发具象，询问的语气肯定地加重：“朝，你真不去啊。”

禾朝鼓着嘴，“再看看吧”这几个字就困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周围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裴暮野踩着点到了她们班门口：“走了。”

方俏八卦的眼神来回看着这两个人，心里亮如明镜：“得！说曹操，曹操就到。”

禾朝没敢看她的眼睛，躲着她的眼神一声不吭，方俏明白过来就没再说些什么，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转身和孟可一勾肩搭背地溜之大吉。

禾朝更心虚了。

禾家和裴家住得近，学校离两家也不远，禾朝和裴暮野从小到大，一向都是步行上学。这条走过无数次再熟悉不过的羊肠小道，此刻居然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常味道。

禾朝想了半天，终于还是磕磕绊绊问出口：“你...你下午有篮球比赛？”

裴暮野愣了一愣，再度敞开的笑容似乎含着些嘚瑟的意味，黏腻的语调无限上扬：“这么关注我啊！”

“瞎...瞎说什么呢”，禾朝耳朵登时红了半截，“我就是正好听到别人说起来这件事。”

“哦”，裴暮野压低着嗓音，似乎有些失落，随之游移的视线迅速转向一旁，装作不经意的问题处处都透露着藏不住的刻意：“那，你会来看吗？”

回答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其实并不需要多想什么。所以禾朝把自己的挣扎看在眼里，也就慢慢窥见裴暮野眼底的用郑重紧紧包裹住的不安。

她下定决心：“那你呢？”

“你想我去吗？”

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禾朝心里一直被压抑的情绪似乎就快破土而出。

裴暮野明明感受到什么，又舍不得点破，无法言说的情感被死死困在心里难以挣脱，最后只好变成顽固不化的坚定：“想。”

云淡风轻的语气背后，是看向她的那双亮得出奇的眼睛，隐隐透露出藏在心底许久的秘密一角。

温柔得要命。

*

足以容纳千人的室内篮球场，此刻正座无虚席。空前浩荡的人群集中在一起，热情爆发的尖叫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裴暮野的名字在其中尤为响亮。

那个在球场上意气风发的人，自信到仿佛能掌控全场的笑容，明媚得让人移不开眼。

禾朝就这么傻傻地坐在原地。

她不是第一次看他打球，却是第一次察觉到自己慢慢变得异样的情绪，想到过去的他们想出了神，眼前在球场上自由奔跑的人，便和她记忆中的他一幕幕重合。

“禾朝，发什么呆呢？”孟可一发现禾朝不太正常。

向来习惯和裴暮野争执斗嘴的人，突然安静下来。

没有嘲笑，没有调侃，直愣愣的眼神紧盯着场上的某人，好像舍不得移开半分。

看着她这副诡异的样子，孟可一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没…没什么。”禾朝被孟可一吃瓜的眼神看得耳热，急切否认的动作显得整个人更加忐忑。

孟可一心里清楚禾朝的不对劲，还是配合她演了下去，皱着眉头一本正经：“行吧。”

见孟可一不再追问，禾朝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游走的精神再度集中在比赛上面。

竞争的场面慢慢白热化，两边的分数看似持续拉平，但从状态来判断，对方的队伍明显体力快要接近极限。

而裴暮野泰然自若地对上左右两边，还在试图攻破自己防线的人。

那游刃有余的姿态，看上去已经胜券在握。

就在众人都以为胜负已定，对方的主力却猛地将裴暮野推倒在地。

场上顿时惊呼声四起。

裁判员没想过那人会突然发难，愣了一会立即冲了上去，一边吹哨示意比赛暂停，一边用手隔开两人，防止那人再继续做出更恶劣的行为。

对方推人的时候没有想过留情，裴暮野更是毫无防备。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整个人都重重地砸在地上。

腰间传入神经的剧烈痛楚，让他原本还红润的脸色瞬间发白。

禾朝看着底下已经说不出话的人，慌乱中她穿过拥挤的人群，一路跌跌撞撞跑到他面前。

只是还未靠近，她就被同时赶来的林苒推了一把。

林苒用的力气倒不大，禾朝只是一时不慎，被推得脚步踉跄了一下后又再次站稳。

瞧着林苒毫无歉意的样子，禾朝当即气不打一处来，但她只是转过身冷冷地盯着对面的人：“输不起还打什么比赛，还不如早点回去玩过家家。”

只见对面的人眼神变得更加凶狠，紧攥着拳头作势要上前教训禾朝，却被周围的人死死拦着。

但禾朝没想过要退缩。

她迎着对方骇人的目光，一点点把人结实挡在身后。

裴暮野的大脑意识完全清醒后，他抬眼看到的就是禾朝被偌大的场地，突显得越发瘦削的背影。

柔柔弱弱的，又带有他印象中的倔强倨傲。

怎么样都能让他心悸不已。

禾朝并不知道裴暮野此刻复杂的内心活动。

直到场面逐渐被控制住，她才没好气地回头看了一眼。眼角的余光恰巧扫过蹲在旁边满脸殷切的林苒。

那听似絮叨的叮咛句句都透着关心，禾朝的心情简直糟糕透顶。

她赌气似地别过头不看某人，然后...

一屁股拱开了林苒。

禾朝不在乎旁人是什么表情，也不管林苒还在身后气急败坏地骂人，艰难扶起裴暮野就要离开。

孟可一和班长见状，迅速跑过来帮忙把裴暮野架了起来。三个人废了不少力气，才总算是成功将人搬到了医务室。

做过简单的检查后，裴暮野被校医勒令观察治疗一段时间。

孟可一两人便先行回到教室，禾朝则理所当然地跟着受伤的某人留了下来。

看人都走完了，禾朝才找了把椅子，坐在裴暮野的床边，一言不发地削起苹果。

只是那恶狠狠的架势，活像是在削人，吓得裴暮野直吞口水，壮着胆子才敢用一根手指，颤悠悠地戳了戳某人的手臂。

禾朝冷着一张脸咬牙切齿：“你说说你，平时那么聪明，怎么也不知道躲。”

“那谁知道他会突然撞过来，我这不是..没反应过来嘛。”裴暮野说着说着，声音就越来越小。

禾朝深深地叹了口气，脸色也变得不再那么难看。紧绷的身体逐渐变得放松，好像整个人到了这一刻才真正松懈下来。

“别生气了”，知道她这是消气了，裴暮野的声音轻地像是软绵绵的云朵，“好不好？”

禾朝原本就没有真正生气，只是看他受伤难免会有些担心，看他可怜兮兮地盯着自己，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好不容易哄好了人，裴暮野想起来前不久发生的一切，神情又突地变得严肃起来：“你刚刚不应该这么冲动的。”

禾朝也清楚他是在担心自己，但现在的她听不得这些话，难言的委屈涌了上来：“我怎么做你管不着。”

“禾朝”，涉及到她的安危，裴暮野的语气难得有些凶，“你知不知道有些人发起疯，根本不是你想控制就能控制的，万一他伤到你，我...”

裴暮野的话，最后没能说完。

他心中憋着的那口气，在视线触及到禾朝渐渐变红的眼眶里，一颗颗逃出来的眼泪时消散无影。

“我...我没有怪你...”

裴暮野看上去慌得不行，恨不得能立马拆掉腰上的钢板到她身边。

看着某人在床上扭来扭去的糗样，禾朝的眼角明明还挂着泪，又禁不住笑出声。

见她笑了，裴暮野才停住动作，想办法用了些巧劲握住禾朝的手：“朝朝，对不起。”

禾朝盯着自己被人紧紧牵着的右手，装作潇洒地递出了自己削好的苹果：“吃。”

“啊？”裴暮野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禾朝将苹果硬生生塞进他同样空出来的左手：“就这一次。”

“裴暮野，我只原谅你这一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终于更新了嘤嘤～

会继续写的，希望有人还在等我…

（滑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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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