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栖开始尝试与人交流了。
不再和从前一样,最开始的她只要与人对视就下意识地回避他人的视线,现在则一反常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的眼睛瞧。
无论对象是谁,甚至于连街上随意行走的陌生人,只要出现在她视野范围内,她便能二话不说,挡在那人面前,用带着好奇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盯梢。
似乎这里的每个人都足以令她感到惊奇。
而与之得来的结果自然是被冠上了“奇怪”的标签。
顺便一提,她还会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在和孤爪的潜移默化下,黑尾勉强也能读懂她话语中的含义,毕竟她挂在嘴边的通常是一些“游戏术语”。
比如“攻略”、“NPC”、“任务”等等词汇。
她热衷于将目之所及的人物都当做NPC,这其中也包括他和孤爪。
鉴于他并没有发现NPC与普通角色的区别,这一点他暂且没有不满。
他怀疑过,是不是有栖过于沉迷游戏,以至于分不清现实和游戏的界限,所以才会变得与常人不同。
但就算与她反复解释,他们的努力都只是徒劳,根本无法扭转她既定的想法。
或许她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之前不怎么说话所以没表现出来罢了。
“算了,至少比之前总是不说话好。”
他叹气。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孤僻的性格、怪异的行为,导致她除了他和孤爪有往来外,一直独来独往。
但他可不觉得有栖是个怪孩子,她只是有一套自己的思维方式,并且始终带着善意与期待去学着社交,然而这样的举动却被他们误解甚至厌恶。
才开始迈出探索的脚在被外界的恶意刺中后,她不得不缩了回来,接着,她花了更多时间跟在他和孤爪身后,成为了他们背后无形的小尾巴。
“我能够交流的NPC只有小黑和研磨了。”
她一本正地解释。
系统让她自行探索,她也为此付出了努力,明明已经学着和NPC搭讪,然而无论她怎么刨根问底,得到的回复都是对方疑惑的表情和对她不耐到厌烦的脸。
“其他NPC完全不会搭理我的问题,也不愿意和我交流。”
“是吗。”黑尾敲了敲她的脑袋,“你有好好和他们打招呼吗?”
“不管是认识的人还是不认识的人,直接凑到他们面前,开口就是‘请务必给我一份游戏攻略’这样的开头,这样难以理解的搭讪方式很少有人愿意搭理吧。”
“这是我探索这个世界最直观的方式。”
“探索?”黑尾摇头,“既然想交朋友的话,一开始至少要学会对他们说‘你好’吧。”
“我知道了。”有栖思考,“是有这种设定吧。”
她朝黑尾伸出手:“你好,请给我一份游戏攻略。”
“你完全什么都不知道啊。”他太阳穴隐隐作痛。
“嘛,不过也不用勉强自己去和不熟悉的人打好关系。”黑尾摸了下她的头,咧嘴一笑,“你还有我和研磨呢。”
有栖反驳:“我试过了,你们什么都不会告诉我。”
“你想知道什么?”黑尾疑惑,“如果你只是单纯地说游戏攻略的话,研磨可比我了解得多。”
研磨给予她肯定的回应:“如果你说的是关于游戏的话题。”
大概知晓他们口中的“游戏”和自己口中的“游戏”完全是两种意思,在之前她已经反复询问确认过。
隐隐的,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他们戏耍了,一般来说,最开始遇到的角色大多都是引导玩家的角色。
既然系统让她自行探索,又不告知游戏的任何信息,那么能够了解这个游戏的途径便只有通过和NPC交流、探索地图来收集信息。
后者她通过行动已经得到证实,打开系统界面就能看到暗着的地图逐一亮了起来,但前者却一直毫无进展。
她能想到的可能便是他们有意不向她透露任何游戏的信息。
想到这她有些生气。
原本嘀咕着的有栖突然安静下来,低垂着头时眼睑下垂,睫毛微微轻颤。
站在她面前的孤爪很明显能感知到她的情绪。
他伸出食指,悬在她的颊边。
有栖只感觉到颊边一动,他的手指便戳向她的右脸颊,她略微鼓起的腮帮一瞬间扁了下去。
“生气了?”孤爪继续戳了戳。
黑尾跟着弯腰凑向她,有些难得:“不高兴?”
“呼。”有栖撇开头,转过脑袋不再看他们。
黑尾绕着一大圈重新站在她面前,在对上有栖眼神的那刻,主动伸出手在自己的脸上反复做着怪表情,随着表情的变换,他的喉咙里也发出怪异的声响。
有栖却只是看着他面无表情。
无奈之下他一手悄悄拉下孤爪。
孤爪默契地也跟着抬手,白眼和呲牙的动作在他们的脸上同时出现,画面违和中带着好笑。
就算是有栖对此也无法无动于衷。
看他们一副她不说话就不罢休的样子,有栖最终还是回话:“没有。”
两人这才停下动作,黑尾轻笑,他扯了扯有栖的嘴角:“小濑想要结识新朋友的话,试着对他们笑一下怎么样?”
笑?
有栖无法参破这其中的联系。
她抬头观察黑尾对她展露的笑容,他的确经常笑,她见过他大笑的样子、微笑的样子,苦笑的样子,笑这个表情对他是信手拈来的事。
在学校里黑尾的确也结识着更多的朋友。
如果秘诀是笑容的话……
她对着镜子反复练习,镜子里的少女僵着脸,她学着记忆里黑尾的样子扬起笑脸,就连嘴角的弧度趋向都模仿着与他一致,然而镜中的少女的嘴角只是徒劳地抽动了一下。
这样的表情便会惹人喜爱吗?
即使觉得怪异,但她还是开始实践起来。
-
虽然这么说让一直郁郁的有栖重新打起了精神,但黑尾心下还是隐隐不安。
有栖很少笑,但她的笑容却格外可爱。
笑的时候她的嘴角只是呈一点微扬的弧度,颊边陷下去的酒窝若隐若现,连带着眼睛里都是细碎的星星点点的光。
第一次见有栖的笑脸,“可爱”这个词便无端地从脑海中蹦出来。
任何人看到她的笑容都会喜欢她的吧,这是率直的黑尾最直白的想法。
也因此在有栖主动询问他与人沟通的方法时,他这么向她提议。
“研磨,女孩子都会喜欢玩什么?”在某个户外练习排球的午后,照旧是他们三人,然而在这片空地上只有他和孤爪,有栖则独自站在阴凉下抱膝看着他们的方向。
自从经过上次有栖被砸晕事件,外加后面多次试验,有栖无一例外都会被砸伤的结局后,得出的结论只得让她远离任何运动项目。
迫于无奈下,大多数情况有栖只能在一旁旁观,她似乎对此喜闻乐见。
黑尾发散了下思维,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所以有栖才会突然想要结识新的朋友。
“跳绳?过家家?”他垫着球看着球状物在空中一上一下,看着它在空中打着旋,又跟着下落。
畅想着这些游戏的可能,黑尾正打算征求有栖的意见,一抬眼时往日有栖待着的位置现在却空空如也。
“研磨,你看到小濑了吗?”他停下来发问。
孤爪跟着看去,摇摇头。
此时的有栖正抱着饮料往回走。
日头正烈的眼光刺得她的眯了眯眼,再睁开时目光中出现了一个眼熟的人。
若是她的记忆没有出错,那人应该是她的同学,另外几人则格外面生。
在这个公园里遇见同校的学生本就不是奇怪的事,这样的情况来来回回间有栖也遇见过好几次。
更何况前不久她才主动与他搭讪,得到了一句“不要随便和我说话”的警告。
抬眼瞧了一眼,她抬步便要错开,远远的,对方朝她招招手。
迟疑间有栖还没有动作,对方先跟着三三两两地走了过来。
“嘿。”他自然地朝她打着招呼,自来熟似的仿佛和她相识已久,亲近的态度与先前的嫌恶判若两人。
有栖点头算是回应:“有事吗?”
“你之前和我说的话,我突然想起来该怎么回复你了。”他似笑非笑,“你不是问我……什么游戏的事……”
“系统的权限是什么?这个游戏的时间节点在什么时候?”一提及游戏相关的问题有栖的眼睛一亮,说话的语速都快了起来,“你想说的是这个吗?”
只是已经和太多NPC搭过话,而且每次她提出的问题都不尽相同,对于当时问他的问题她已经记不太清晰,只得将脑海中的问题挨个复述。
“对对对,就是这个……”他作出恍然状,“什么系统游戏之类的,但又有些不一样。”
“游戏的攻略在哪里查看?新手教程什么时候开始引导?会不会有新手礼包,在什么地方领取?”她认真地逐一提问。
“攻略目标是谁?我要怎么查看他们的信息?”她若有所思,见他们不再答话,不禁有些不安。
好不容易遇见愿意回答她问题的NPC,她不想就此错过,不过对方对她一连串的问题始终无动于衷。
是她的问题太多了吗?还是说她有什么表现不经意惹恼了他?
想到这,她踌躇地绞着手指。
小黑说过,这个时候应该笑的吧?
她努力回忆着这几天的练习成果,嘴角在同一时刻僵硬地向上,眼角跟着向下微弯,她抬着头维持着这个表情一一地扫视过他们每个人的面庞。
只要笑起来就好了。
她安慰自己。
不过片刻,他们面无表情的脸的确有了一丝裂痕。
但随之而来的是近乎到夸张的嘲笑。
尖锐又嘈杂的讥笑,令意外的她忍不住后退一步。
“……你想起来了吗?”有栖逐渐冷静下来,她敛起笑脸,一字一顿道。
“抱歉,你是在做什么丑陋的鬼脸吗,用这个表情?”他用两个手指提起嘴角凑到她面前,直到她因为不适撇过头,犹觉得不过瘾朝着他的朋友演示了一圈,惹得其他人捧腹大笑。
有栖抿唇:“我只是想让你回答我的问题。”
他一挑眉:“问题?我不知道是什么问题,什么攻略什么游戏,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你满意了吗?”
随即便摊开手。
懵懂间大概明白对方把她当做了一个玩耍的笑料,她默默闭上嘴。
“喂,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他还在说着话,“你是个怪胎?”
有栖只是看了他一眼,或许她眼中太过平静无波的情绪刺激到了他,在她抬脚要走时,他抓着她背后的衣领又将她抓了回来。
惯性的力量让有栖后退时一个踉跄,再在对方一个抬手挨上她的肩膀时,她被推挤着狠狠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