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七日,南域,云霄宗山下,云栖镇。
连日来的酷暑并未消散,午后的阳光如同融化的金子,泼洒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往日里这个时辰,镇上的居民大多会寻个阴凉处歇息,街道上除了几声慵懒的犬吠和蝉鸣,显得有些冷清。
然而今日,云栖镇却一反常态,街道两旁的店铺虽然依旧敞开着门,但掌柜伙计们的目光却频频瞟向街面,脸上带着几分警惕和好奇。
街面上,行人比往日多了数倍,其中不少是操着外地口音、穿着打扮与本地人格格不入的“外乡人”。
这些人有的行色匆匆,眼神闪烁,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有的则三三两两地聚集在茶馆酒肆的角落,压低了声音交谈,时不时会有几道贪婪或阴狠的目光,越过层层屋舍,投向镇子后方那座云雾缭绕、宛如仙境的云霄宗山门。
镇子中心,靠近通往云霄宗山道的拐角处,有一家“石记杂货铺”。
铺面不大,里面堆满了针头线脑、油盐酱醋、锄头镰刀等日用百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泥土、纸张和陈旧木头的味道。
老板石老幺,是个年约四十的矮胖汉子,留着一撮山羊胡,三角眼,塌鼻梁,此刻正懒洋洋地趴在柜台上,手里把玩着几枚铜钱,一双小眼睛却像老鼠似的,滴溜溜地打量着街上过往的行人。
石老幺是土生土长的云栖镇人,哦不,在云霄宗没来之前,这里还叫无名小镇。
他在这镇上开杂货铺也有十几年了,见过的人形形色色,但最近一个多月来镇上出现的这些“外乡人”,却让他心里有些发毛,又有些莫名的兴奋。
这些外乡人出手阔绰,买东西从不还价,但他们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凶悍气息,以及偶尔流露出的对云霄宗的窥探眼神,都让石老幺觉得事情不简单。
“砰!”
杂货铺的木门被粗暴地推开,两个身材高大、穿着黑色劲装的汉子走了进来,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汗臭味。
“老板,来两壶凉茶,要冰镇的!”其中一个刀疤脸汉子声音粗哑,将几枚银币拍在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石老幺连忙堆起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地应着:“好嘞!
客官稍等,冰镇凉茶马上就来!”他麻利地从柜台下的冰桶里取出两壶早已备好的凉茶,用粗布擦了擦壶身的水珠,递了过去。
那刀疤脸汉子接过凉茶,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抹了抹嘴,对同伴压低声音说道:“妈的,这鬼天气热死了!
也不知道那‘上界谕令’是真是假,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言灵之主’,值得咱们这么折腾吗?”
他的同伴,一个独眼龙,眼神阴鸷地扫了一眼门外,也压低了声音:“噤声!
这种事也是你能议论的?上面说了,只要能找到那个叫林子豪的言灵之主,把他……或者他身上的东西带回去,就能得到‘长生’的机会,甚至一步登天,位列仙班!
那可是上界的承诺!”
“长生?成仙?”刀疤脸倒吸一口凉气,眼中闪过一丝狂热,“乖乖,那云霄宗的林子豪,真有这么大本事?”
独眼龙撇撇嘴:“谁知道呢?不过上界谕令都下来了,各大势力都动了,悬赏金额更是高得吓人,据说足够买下咱们整个南域一半的地盘了!
只要能抓住这个机会,咱们兄弟俩就不用再过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了!”
两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无非是抱怨云霄宗守卫森严,难以潜入,以及猜测林子豪的实力等等。
石老幺在一旁假装整理货架,耳朵却像兔子一样竖了起来,将“上界谕令”、“言灵之主”、“林子豪”、“长生”、“成仙”、“天价悬赏”这些字眼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
“咕咚。”石老幺偷偷咽了口唾沫,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脸上因为激动和贪婪,泛起不正常的红光。
上界谕令!长生!成仙!天价悬赏!
这些词语像一颗颗火星,瞬间点燃了他心中那早已沉寂多年的贪婪之火。
他石老幺,在这小镇上守着个破杂货铺,什么时候见过这种泼天的富贵?
他眼珠一转,一个念头猛地窜了出来。林子豪!
他认识啊!虽然以前只是远远地见过几面,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但那时候林子豪还只是个在镇上无所事事的年轻人,谁能想到他现在成了名动一方的云霄宗宗主,还被什么“上界谕令”盯上了!
“发小……对,就说我是他发小!”石老幺的三角眼眯成了一条缝,嘴角咧开一个贪婪的笑容,“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有什么弱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一清二楚!”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一样疯狂滋长。
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的金银财宝、灵丹妙药向自己涌来,甚至自己也能沾光,得到一丝长生的机会。
那两个黑衣汉子喝完茶,又匆匆离开了。石老幺再也坐不住,他关了杂货铺的门板,从里面插上。
然后,他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卷泛黄的旧宣纸,又寻来一支磨秃了的毛笔和一小碟劣质的墨汁。
他把宣纸铺在柜台上,拿起毛笔,蘸了蘸墨汁,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自己偶尔上山送货时,远远看到的云霄宗山门大概的样子,以及听镇上其他人闲聊时提到的一些地名。
“嗯……山门左边有棵大树……不对,好像是右边?”
石老幺抓了抓头皮,也不管对错,凭着模糊的印象和自己的想象,开始在纸上涂抹起来。
他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山门,然后在旁边标注“云霄宗正门,守卫三人,都是炼气期小虾米”。
接着,他又画了几条弯弯曲曲的线条,代表山道,在线条旁边写上“后山小路,无人看守,可直达宗主书房”。
他甚至凭空捏造了一个“聚英殿防御阵眼”的位置,标注“此处防御最薄弱,可用烈火符破之”。
至于林子豪的“弱点”,他更是信口开河,写上了“惧怕蜘蛛”、“闻桂花过敏”、“修炼时必须静坐三个时辰,不可打扰”等等荒谬绝伦的内容。
他越画越得意,仿佛自己手中拿的不是一张漏洞百出的废纸,而是通往富贵荣华的通行证。
画完最后一笔,他得意洋洋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用油腻的手指在纸上敲了敲,嘿嘿笑道:“完美!
有了这宝贝,还怕那些外乡人不乖乖送钱上门?”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张所谓的“云霄宗防御详图”卷起来,藏进了柜台最下面的一个上锁的木盒子里。
然后,他重新打开店门,脸上又挂上了那副谄媚的笑容,只是那双三角眼里,此刻充满了算计和急切。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在镇上闲逛,遇到那些看起来像是“外乡人”的人,就凑上去套近乎,吹嘘自己和云霄宗宗主林子豪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交情”,对云霄宗内部的事情了如指掌。
“哎,这位客官,看着面生得很啊?是来我们云栖镇游玩的?”
在镇东头的柳婆婆豆腐脑摊旁,石老幺看到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眼神锐利的中年文士正在喝豆腐脑,便凑了过去,递上一根劣质的烟杆,“抽根烟?
我跟你说,这云霄宗啊,我熟!我们家林宗主,小时候还偷过我的糖葫芦呢!”
那中年文士抬眼看了他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并没有接烟,只是淡淡地问道:“哦?
你认识林宗主?”
石老幺见对方接话,心中一喜,唾沫横飞地吹嘘起来:“何止认识!
那是铁打的交情!他有什么喜好,有什么忌讳,我一清二楚!
比如说啊,他最怕的就是……”
他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凑近中年文士耳边,开始胡编乱造起来。
而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不远处,几个看似普通的茶客,也悄悄将目光投向了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和冰冷。
石老幺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发财美梦中,浑然不知,他这只自以为聪明的“跳梁小丑”,已经成了某些人眼中可以利用的棋子,而他手中那张漏洞百出的假地图,不仅可能给他带来灭顶之灾,也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将在云栖镇,乃至整个云霄宗,激起更大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