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廿五傍晚,星陨台的金砂还未扫净,晚风裹着杜鹃香钻进天音阁的雕花窗。
夜凝萝抱着赤焰剑跨进门槛时,剑鞘上的银铃撞出半声轻响——她今日穿的是素白中衣,石榴红裙叠在臂弯,发间只簪了支青玉小剑,像要卸了试炼时的锋芒。
“絮儿?”她踮脚看了眼阁内案几,沈清韵前日送来的鎏金香炉正飘着竹沥香,案上摊开的《天音神卷》碎片泛着淡金。
后堂传来瓷器碰撞声,她绕过云纹屏风,正见柳絮儿蹲在药柜前,发间的珍珠步摇垂到地上,正从最下层抽个青瓷瓶:“宗主说要把新得的灵草按属性分柜,我...我记错位置了。”
夜凝萝屈指敲了敲药柜顶的铜锁:“你昨日才帮着炼了三炉培元丹,记错有什么?”
她蹲下来帮着翻找,指尖碰到柳絮儿发间垂落的珍珠,凉丝丝的,“这步摇是清韵送的?
前日看她熏屋子时戴过。”
“嗯。”柳絮儿的耳尖泛红,终于摸出个刻着“赤焰”二字的瓷瓶,“她说...说我总穿素色,戴点珍珠衬得脸白。”
她直起腰,发间步摇轻晃,映得眼尾的小痣也跟着闪,“你今日怎么没穿红裙?
我见任瑶试第二关时,总往你裙角瞄。”
“任瑶那丫头,笛子吹得比谁都灵,偏爱盯着别人衣裳。”
夜凝萝把赤焰剑往案上一放,剑鞘压得《天音神卷》碎片沙沙响,“我前日在杜鹃林摔了一跤,红裙蹭了块泥,让小桃拿去洗了。”
她忽然皱起眉,盯着案上的金砂——本该静止的金砂正打着旋儿,像被无形的手搅着。
“凝萝?”柳絮儿的声音突然发颤。夜凝萝转头,正见她攥着瓷瓶的手在抖,指节泛白。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药柜上的青瓷瓶正在融化,釉色像被沸水烫过,滴滴答答往下淌,落在地上化成黑灰。
“这是...幻境?”夜凝萝抽剑出鞘,金红火焰顺着剑锋窜起三寸。
可火焰刚碰到黑灰,黑灰便腾起青烟,钻进她的鼻腔。
她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站在九霄宗的断墙前。
断墙下倒着三具外门弟子的尸体,小桃趴在血泊里,手里还攥着半块洗了一半的红布——是她前日弄脏的石榴裙。
更远处,主峰的护山大阵碎成星子,林子豪单膝跪在阵眼处,胸前插着把漆黑短刀,鲜血顺着青纹直裰往下淌,滴在金砂上,开出妖异的红花。
“宗主!”夜凝萝扑过去,却撞在层透明的屏障上。
林子豪抬头看她,嘴角扯出个虚弱的笑:“别怕...有我在。”
可他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纸,模糊不清。夜凝萝的剑“当啷”落地,她伸手去够屏障后的短刀,指尖刚碰到刀柄,屏障突然泛起涟漪,把她的手弹得生疼。
另一边,柳絮儿正陷在截然不同的幻象里。她站在丹房中央,三炉新炼的培元丹在炉中炸开,黑灰裹着焦味扑了她满脸。
沈清韵站在丹房门口,手里攥着株焦黑的赤焰花:“你说这花能护灵草,结果呢?”
任瑶抱着玉笛站在她身侧,笛声里全是讥诮:“连炼丹都护不住,还说要让九霄宗成圣地?”
最远处,她娘的影子浮在半空,眼角挂着泪:“当年你执意要修仙,如今连炉丹都炼不好,怎么对得起...”
“不是的!”柳絮儿尖叫着去抓丹炉,可炉身烫得她缩回手。
她摸向腰间的药囊,平日总装着凝神丹的锦囊里,此刻只躺着半粒焦黑的药渣。
她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去够案上的《九霄丹谱》——那是林子豪亲手抄给她的,用的是宗里最上等的云纹纸。
可当她的指尖碰到书脊时,纸张突然化作飞灰,在空中拼出几个血字:“废物,不配。”
“凝萝!”柳絮儿的声音穿透幻象,撞进夜凝萝的耳朵。
夜凝萝猛地回头,正见另一个自己站在断墙后,手里举着赤焰剑,剑尖指着林子豪的咽喉:“你护不住宗门,护不住我,凭什么当宗主?”
幻象里的林子豪闭了眼,鲜血顺着短刀刀柄往下淌,在金砂上积成小滩。
“不!”夜凝萝吼出声,琉璃火突然从她指尖炸开。
金红火焰裹着她的怒气,撞碎了面前的屏障。
她扑到林子豪身边,伸手去拔短刀——可指尖刚碰到刀柄,短刀突然化作青烟,林子豪的身体也跟着消散,只余下半块染血的玉牌,正是他腰间总挂着的“星陨盛宴”玉牌。
玉牌上的光映得夜凝萝睁不开眼。等她再睁眼时,已回到天音阁。
柳絮儿正蹲在地上,怀里抱着那本《九霄丹谱》——刚才在幻象里化作飞灰的书,此刻正好好躺在她膝头,封皮上还沾着她的泪。
“絮儿?”夜凝萝蹲下来,用剑鞘轻碰她的手背。
柳絮儿猛地抬头,眼尾的泪痣被泪水泡得发红:“我...我刚才看见丹房炸了,清韵和任瑶骂我,我娘...”她吸了吸鼻子,把丹谱往怀里拢了拢,“可现在丹谱还在,药柜也没化,是幻境对不对?”
夜凝萝这才发现,案上的金砂不知何时停了旋转,正安静地铺成个小太阳的形状。
她顺着金砂的光往上看,林子豪正站在阁门口,青纹直裰被晚风吹得轻晃,手里端着盏青瓷茶盏——是他每日申时必喝的茉莉茶,此刻茶盏里的水纹都没晃,显然站了有会儿。
“宗主?”夜凝萝站起来,剑还攥在手里,“你怎么...”
“我在星陨台见金砂异动,想着你们许是来整理神卷了。”
林子豪走过来,茶盏搁在案上时发出轻响,“刚才...我听见有人喊'别怕'。”
他摸了摸腰间的玉牌,牌面还泛着淡光,“是你们喊的?”
柳絮儿擦了擦眼泪,把丹谱放回药柜:“可能...可能是幻境里的声音。”
她指了指案上的《天音神卷》碎片,“这些碎片自前日从秘谷得来,总有些金砂跟着动,莫不是...和星陨异象有关?”
夜凝萝把剑收进鞘里,银铃又撞出半声轻响:“星陨阁开前总有些异象,许是残留的煞气。”
她突然想起什么,伸手摸了摸林子豪方才在幻象里“受伤”的位置,指尖碰到他腰间的玉牌,“刚才幻象里,你胸前插着刀...是这玉牌护着你?”
林子豪被她摸得耳尖发烫,往后退了半步:“我...我也不知道。”
他低头看玉牌,牌面的光突然亮了些,“许是言灵的缘故?
前日在秘谷,我接住符文时,也觉得这牌在发烫。”
“宗主的言灵。”柳絮儿突然笑了,泪还挂在脸上,“刚才我在幻境里,听见有人说'别怕,有我在'。”
她转头看夜凝萝,“你呢?有没有听见什么?”
夜凝萝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剑鞘上的朱绳线:“我...我也听见了。”
她望着林子豪,后者正低头搅着茶盏里的茉莉花瓣,耳尖红得像杜鹃,“许是宗主无意识的言灵,帮咱们破了幻。”
“那...那再试一次?”柳絮儿突然站起身,把药柜里的瓷瓶重新摆好,“要是幻象再来,咱们联手破它!”
她从药囊里摸出粒凝神丹,塞给夜凝萝,“你吞了这个,火焰能稳些;我用丹谱镇着,幻境再敢变丹炉,我就拿丹方砸它!”
夜凝萝把丹药含进嘴里,甜丝丝的,是柳絮儿新炼的口味:“我用琉璃火护着你,要是幻境变断墙,我就把墙烧了。”
她抽剑出鞘,金红火焰在剑尖跃动,“再敢让宗主受伤...”
“哎哎哎。”林子豪慌忙摆手,茶盏里的水晃出几滴,“哪有那么多幻境?
许是神卷碎片刚得,灵气乱了些。”他伸手去收案上的神卷碎片,指尖碰到金砂时,金砂突然又转了起来,这次转出个漩涡形状,把三人的影子都吸了进去。
“又来了!”柳絮儿攥紧丹谱,丹谱封皮上的“九霄”二字泛着金光。
夜凝萝的琉璃火“轰”地炸开,金红火焰裹着两人,像团会移动的暖云。
林子豪望着她们交叠的影子,无意识地说了句:“别怕,有我在。”
金砂漩涡突然停了。
夜凝萝的火焰还在跃动,却没烧到任何东西。
柳絮儿的丹谱上,“九霄”二字的金光正往金砂里渗,像在给漩涡打补丁。
林子豪的玉牌烫得他缩手,牌面的光连成线,把金砂漩涡捆了个结实。
“破了?”柳絮儿松开攥丹谱的手,指腹上压出红印,“好像...没刚才那么吓人了。”
夜凝萝收了火焰,剑鞘磕在案上:“这次幻象里,我看见的是你在丹房笑,笑我红裙上的泥点。”
她转头看柳絮儿,“你呢?”
“我看见你举着剑追小桃,说她洗裙子不用心。”
柳絮儿也笑了,“原来幻象会挑咱们最怕的事变,可...可咱们最怕的,不都是护不住宗门,护不住彼此么?”
林子豪站在旁边,望着她们交握的手——夜凝萝的手沾着剑鞘的铜锈味,柳絮儿的手带着药香,交叠处泛着淡淡的金砂光。
他突然想起前日在秘谷,自己陷入混沌时,也是这些带着药香、剑香、符香的手,把他从黑暗里拉了出来。
晚风又钻进窗来,把案上的《天音神卷》碎片吹得哗哗响。
碎片边缘的金砂落下来,在三人脚边铺成条小路,往东南方延伸——那里的新星正亮得晃眼,像在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