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心传唐：穿越时空的爱恋 第11章 疫影

一品国手的光环与尚药局供奉的荣耀，如同沉重而华美的冠冕，戴在林晚秋头上，并未带来多少安眠。武惠妃那淬毒的眼神，如同悬顶之剑，时刻提醒着她深宫暗涌的杀机。太平公主的示警素笺虽已成灰，那“妖术”、“惑众”、“裴”等字眼却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心头。她成了靶子，裴寂也被她拖入了漩涡。

裴府的气氛，也随之变得微妙而紧张。裴寂加派了守卫，府邸内外明岗暗哨，戒备森严。裴老夫人对林晚秋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只是那挑剔的目光中，似乎也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裴氏等亲戚更是噤若寒蝉，再不敢轻易挑衅。唯有后院那个小小的“医学院”，成了林晚秋短暂喘息、汲取力量的净土。春杏和秋菊等几个丫鬟，在她的严格教导下，进步飞快，已能独立处理简单的跌打损伤和风寒发热，甚至能协助熬制一些基础药剂。

然而，长安城的短暂平静，很快被来自西南边陲的烽火彻底撕碎。

一日深夜，急促的马蹄声如同骤雨，猛烈地敲碎了将军府的宁静。书房灯火通明。裴寂负手立于巨大的舆图前，剑眉紧锁，烛光在他冷峻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舆图之上，剑南道的位置，被朱砂重重圈出。

林晚秋被请至书房。一进门，便感受到那股凝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裴寂的副将赵宇，风尘仆仆，满脸疲惫，眼窝深陷，嘴角因缺水而干裂，他单膝跪地，声音嘶哑而急促：

“将军！夫人！剑南道节度使八百里加急军报！南诏蛮部趁我朝边防空虚，勾结吐蕃一部，起兵犯境！已连下三城！”

裴寂的声音低沉如铁：“兵力几何？战况如何？”

“南诏吐蕃联军约五万，来势汹汹！我军措手不及，连失关隘！然…”赵宇的声音陡然变得艰涩，带着巨大的恐惧，“然我军之大患，非敌军刀兵，而是…瘟疫！”

“瘟疫？！”裴寂瞳孔猛地一缩！

“是！”赵宇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未开战前，军中已有零星士卒发热畏寒，战至酣时，突有大批将士高烧不退，汗出如浆，继而又寒战如坠冰窟！反反复复，体虚力竭！更有甚者，高热不退，神志昏聩，口吐黄水…短短数日，病倒者已逾三成！军医束手无策，言此乃‘瘴疠’，凶险异常，染者十之七八难救！死者枕籍，军心涣散，战力十不存一！末将…末将所部斥候营，深入敌后探查敌情，亦…亦遭此疫侵袭，十停折了七停！”赵宇说到最后，虎目含泪，声音哽咽。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的左臂，那里似乎也带着病后的虚弱。

瘴疠？反复高热寒战？汗出如浆？十之七八难救？

林晚秋的心骤然沉到谷底！一个极其凶险的名字在她脑中炸开——疟疾！恶性疟疾！

“可有具体病症描述？发热间隔如何？”林晚秋一步上前，声音急促而清晰，医者的本能瞬间压过了对军情的恐惧。

赵宇愣了一下，看向这位刚刚创造了宫廷奇迹的夫人，不敢怠慢，仔细回忆道：“发热时，如同置身火炉，汗出不止，口渴难耐。约莫…约莫半日或一日后，又突然寒战不止，裹三层棉被亦觉冰冷刺骨！如此冷热交替，间隔…间隔似乎不定，但大多隔一日或两日便发作一次！发作过后，人便虚弱不堪！”

间日热！或三日热！典型的疟疾热型！林晚秋几乎可以确诊！

“病人可有面色苍白？可有脾脏肿大？”她追问。

赵宇努力回想：“面色…大多蜡黄或苍白…至于脾脏…末将不懂，但见医官按压病卒腹部，多有呼痛者，言其左肋下胀硬难忍…”

脾肿大！这是疟疾导致的溶血和脾脏吞噬破坏大量红细胞后的特征！

“将军！”林晚秋猛地转向裴寂，眼中闪烁着医者特有的锐利光芒，“此非寻常瘴疠！乃是疟疾！由蚊虫叮咬传播！其症凶险，传染极快！若不及时控制，大军倾覆，只在旦夕！甚至…可能蔓延至内地！”

“疟疾？蚊虫？”裴寂眉头紧锁，显然从未听过此说。但林晚秋话语中的急迫和那“大军倾覆”的警语，却让他心头凛然！他亲眼见过瘟疫的可怕，更见识过林晚秋在瘟疫中力挽狂澜的本事！

“你有何法？”裴寂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剑南道危局，刻不容缓！

林晚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青蒿素！这是对抗疟疾最有效的武器！但如何提取？如何大规模制备？

“给我一夜时间！”林晚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明日清晨，我必给将军答复！但请将军立刻下令：一、隔离所有患病士卒，与健康者分开居住，设专人看护，病患所用之物，不得与健康者混用！二、命所有士卒，着长袖衣物，晚间燃艾草、菖蒲等驱蚊草药！清除营地周围积水、杂草，减少蚊虫滋生！三、命军医收集一种名为‘青蒿’或‘黄花蒿’的植物！此草叶片有特殊辛香气，边缘有锯齿，茎秆多呈紫色！越多越好！全株，连根带叶，快马送来长安！要新鲜！越快越好！”

她语速极快，指令清晰明确，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冷酷的秩序感。

裴寂看着她眼中燃烧的火焰，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对赵宇下令：“即刻传令！飞鸽传书剑南道大营！按夫人所言，一字不差，即刻执行！另，命沿途驿站，备好快马，凡见携青蒿者，优先通行，不得延误！”

“末将领命！”赵宇精神一振，仿佛看到了希望，抱拳领命，转身便冲了出去。

书房内只剩下裴寂和林晚秋。烛火跳跃，映照着两人凝重的脸庞。

“疟疾…当真如此凶险？”裴寂沉声问。

“是。”林晚秋点头，“此病由蚊虫传播，一人患病，便可通过蚊虫叮咬传给多人。若控制不住，不需敌军攻打，大军便会自行崩溃。更可怕的是，若带病士卒返回内地，瘟疫扩散，后果不堪设想。”

裴寂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他看着眼前这个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蕴含着惊人力量的女子，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她懂医术，懂防疫，如今竟连这千里之外的军旅瘟疫也了然于胸？这已不是“奇术”能解释，简直如同……未卜先知？

“你需要什么？”裴寂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只问结果。

“一个绝对安静、不受打扰的地方，府库药材尽数调用，还有…信任。”林晚秋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

“府库钥匙在你手中，府中一切资源，随你调用。”裴寂将一把黄铜钥匙放在桌上，“至于信任…”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从感业寺柴堆，到瘟疫医棚，再到淑妃的产房…林晚秋，我信你。”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直抵人心。

林晚秋的心弦，仿佛被这简单的几个字，狠狠拨动了一下。她拿起钥匙，没有再多言，转身便投入了无边的夜色和即将到来的奋战之中。

小药房灯火彻夜未熄。

林晚秋将自己关在里面，如同一个即将进行神圣仪式的祭司。她命令春杏和秋菊守在门外，任何人不得打扰。

案头，摊开了所有能找到的医书。她首先翻到了葛洪的《肘后备急方》。凭着记忆，她快速找到了记载治疗“瘴疟”的条目：

“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

绞取汁！冷浸法！林晚秋眼睛骤然一亮！古人虽不知青蒿素遇热易分解的特性，却在实践中摸索出了保留有效成分的方法！这与现代低温萃取的思路不谋而合！但冷浸法效率太低，杂质太多，无法满足军队大规模需求。

必须改进！乙醇！她需要酒精作为溶剂！

她立刻行动。府库中存有大量用于消毒的高度蒸馏酒（医用酒精雏形）。她将青蒿（黄花蒿）全株洗净，切碎，分成数份。

一份，严格按照《肘后备急方》的方法，用冷水浸泡，手工挤压出绿色汁液。

一份，直接用府库的高度蒸馏酒浸泡。

一份，将切碎的青蒿放入改良后的黄铜蒸馏器中，倒入高度酒，尝试低温回流萃取！

时间在煎熬中流逝。林晚秋如同不知疲倦的机器，观察着不同方法下青蒿汁液的颜色、气味变化，记录着时间。冷浸法的汁液颜色浅绿，气味清淡；高度酒浸泡的颜色深绿，气味浓烈；而回流萃取的那一锅，当淡绿色的、带着浓郁青蒿特有辛香气味的液体从冷凝管末端缓缓滴落时，林晚秋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她小心翼翼接取样品，立刻进行简单的“药效”试验——用这几种不同的青蒿提取物，分别滴入几只捉来的、吸食过病患血液的蚊子体内（这些蚊子是赵宇手下斥候营病卒身上抓到的，由赵宇冒死带回几只样品）。

结果令人振奋！被滴入回流萃取所得液体的蚊子，很快便僵直死亡！而滴入其他两种提取物的蚊子，死亡时间明显滞后或根本不死！有效！回流萃取法得到的青蒿提取物，对疟原虫有显著的杀灭作用！而且浓度更高！

“成了！”林晚秋压抑着心中的狂喜，继续优化。她反复试验，确定最佳的酒精浓度（70%左右）、药材粉碎程度、回流时间、温度控制（利用水浴锅原理控制水温）。每一次微小的调整，都让最终的萃取液颜色更澄澈，气味更纯粹，药效更稳定！

同时，她根据记忆中的抗疟原则，结合唐代药典，搭配了辅助药剂：常山（虽有毒，但抗疟作用显著，需严格炮制和剂量控制）、槟榔（驱虫，截疟）、乌梅（生津，调节电解质）……熬煮成浓稠的汤剂，以配合青蒿提取液使用，提高整体疗效，减少复发。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亮药房内的一片狼藉时，林晚秋的眼中布满了血丝，脸色苍白，但精神却异常亢奋。案头整齐地摆放着几个大号的琉璃瓶（府库珍藏），里面盛满了澄澈的、散发着浓郁辛香气息的翠绿色液体——青蒿素粗提取液！旁边是几大罐熬煮好的辅助汤剂浓缩膏。

她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厚厚一叠素笺。墨迹未干，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图文并茂地绘制着《疟疾防治手册》。

第一页：疟疾是什么？（蚊虫传播，冷热交替）

图文：蚊虫叮咬传播路径示意图（简笔画）；健康人、疟疾病人、蚊子三者关系图。

第二页：如何识别疟疾？（典型症状：发冷、发热、出汗、脾肿大）

图文：发热病人图；寒战裹被图；按压左肋下示意图（标注脾脏位置）。

第三页：如何预防？（防蚊灭蚊是根本！）

图文：穿长袖衣裤图；夜间燃艾草图；清除积水图；简易蚊帐制作图。

第四页：如何治疗？（青蒿提取液用法用量图；辅助汤剂熬煮图；隔离病人图）

图文：青蒿植株图（重点标注叶片特征）；提取液滴管使用图；病号隔离区布局图。

第五页：病患护理要点（补水！休息！防交叉感染！）

图文：给病人喂水图；清洁消毒（洗手、处理呕吐物）图。

每一页都简洁明了，图画生动形象，即使不识字的士卒也能看个大概！这是一份跨越时代的、为唐代军队量身定制的公共卫生指南！

林晚秋放下笔，长长舒了一口气，身体因为极度的疲惫而微微摇晃。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推开。裴寂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同样一夜未眠、眼中带着血丝和期盼的赵宇。

裴寂的目光扫过案头那些散发着奇异药香的琉璃瓶和厚厚的图册，最后落在林晚秋疲惫却异常明亮的脸上。

“如何？”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林晚秋拿起一瓶翠绿的青蒿提取液，递到裴寂面前，声音虽然沙哑，却充满了力量：“将军，幸不辱命！此乃‘青蒿素液’，专克疟疾！辅以辅助汤剂，按图册之法隔离防护，严控蚊虫，此疫…可破！”

裴寂接过那瓶在晨光下闪烁着翡翠般光泽的液体，感受着瓶中蕴含的生机。他抬起眼，看向林晚秋，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如同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有震撼，有狂喜，有对未知力量的敬畏，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如海的悸动！

他猛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林晚秋冰凉的、因一夜劳碌而微微颤抖的手！那力道极大，带着沙场武将的粗糙和滚烫的体温，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好！”裴寂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如同誓言，“我即刻点兵！亲率羽林卫精锐三千，押运药草物资，驰援剑南道！军中防疫诸事，皆由夫人定夺！”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晚秋，那眼神锐利而直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种更深沉的情感：“林晚秋，我与你同去！”

林晚秋微微一怔。

裴寂的目光扫过案头那份图文并茂的《疟疾防治手册》，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此去剑南，山高路远，疫病凶险。军中虽有医官，但此等防疫救治之法，非你亲授不可！更需有人，将你此法，贯彻到底！”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气势和一种奇异的承诺：“我已向陛下请旨，此行军中，设立‘随军女医护队’！由你统领！从府中丫鬟及京中招募通晓粗浅医理、胆大心细之女子，随军听用！专司防疫、救治、护理之责！一切章程，你说了算！”

随军女医护队！

这简直比一品国手的封号更加惊世骇俗！女子随军？自古以来，闻所未闻！

林晚秋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着裴寂，从他眼中，她看到了超越礼教束缚的魄力，看到了对胜利的绝对渴望，更看到了一种…基于对她能力的绝对信任而做出的、近乎疯狂的决断！

“将军……”林晚秋的声音有些干涩。这无疑是将她推上了更险峻的峰顶！

“不必多言！”裴寂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我知你顾虑！但剑南道十万将士性命，系于此役！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一切后果，自有我裴寂一力承担！”他猛地转身，对赵宇下令：“赵宇！”

“末将在！”赵宇挺直胸膛。

“命你为‘医护队护卫统领’！亲率一队亲卫，专职保护夫人及医护队安全！寸步不离！若夫人与医护队成员有丝毫差池，提头来见！”裴寂的声音如同寒冰，带着凛冽的杀气！

“末将遵命！誓死护卫夫人！”赵宇单膝跪地，声音洪亮，眼神坚定！

裴寂再次看向林晚秋，那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渐渐沉淀，化作一片令人心安的、如同磐石般的沉静。他伸出手，轻轻拂去她鬓角沾染的一点草药碎屑，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温柔。

“收拾行装，三日后启程。”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如同誓言，清晰地送入林晚秋耳中，“林晚秋，剑南道，便是你我新的战场。你在哪里，我的军营，就在哪里。”

林晚秋的心，被这简单而沉重的话语，狠狠撞了一下。所有的顾虑，所有的权衡，在这份不容置疑的信任和担当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她看着裴寂眼中那片沉静的、倒映着她身影的深海，缓缓地、坚定地点了点头。

晨光熹微，照亮了案头的青蒿素液和那本墨迹未干的图册。一场跨越千里的、对抗瘟疫与刀兵的战役，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