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牵·星辰 第11章 第十章 小北

江辰到家已近十二点，左邻右舍除了几盏深夜熬作业的台灯外，其余的全已拉黑。

江家安安静静，江辰也不知道他爸是睡了，还是没回来。

当他看到鞋柜上那张写着“今夜加班，不用等。饭在冰箱里，热过了再吃，不然对胃不好”的便签时，就知道了江局长不在家。

客厅的灯刚亮，厨房里就传出一声猫叫。

一个橘黄色的身影，飞快冲到江辰跟前。

“小北！”

江辰将其抱起，“怎么又重了？是不是老江同志又给你加餐了？”

小北一个用“喵”回应江辰：是的。

小北，家里的“团宠”，连江辰这根独苗的地位都没它高。

就拿吃饭这件来说，小北每次都大鱼大肉，而江辰多吃两块肉，江局长就会说：“不要吃那么多肉，里面全是脂肪，吃太多不健康，多吃些蔬菜。”

江辰指着小北那满是鱼肉的饭盆，不满地说：“那为什么它能吃那么多？”

小北迎着江辰幽怨的目光，“喵？”

江局长冷哼一声，“你看看小北，多瘦啊，再瞧瞧你，肚子圆得跟个皮球似的。也好意思多吃肉？”

江辰瞅瞅小北那圆滚滚的肚子，不知道它是只公猫的，还以为怀有猫崽子了。

再看看自已那细得跟火柴一样的胳膊，“……”

您是瞎吗？当然，江辰不敢这说，毕竟他爸当年可是警校散打第一，干翻全系，年轻时孤身一人干掉毒枭半个武装部队的存在。

虽然当了两年市局局长，跟毒贩在前线交手的机会少了，但给他给两支枪，解决半个武装部队，他还是勉强可以的。

所以江辰没理由要给但己找不痛快。

小北这么受宠，那也是有原因的。

江辰五岁那年，秦瑶买回了一只橘黄色小猫，它便是小北的母亲。

因为母描来到江家的那一天，正值二十四节气中的小寒，因此给母猫取名为“小寒”。

母猫在江家那是十分受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江局长亲自为它做菜，秦女士亲自为它洗澡，江辰还让它在自己的房间里随意走动（这是江辰给除自己以外的最大权限）。

江局长和秦女士简直把它当成亲女儿养，连江辰都把它当成好朋友看待。

江辰经常在屋里跟母猫跑来跑去，连秦女士都说，儿子整天跟只猫玩在一起，他自己都快成只猫了。

江辰高兴时，还会配合着来两句“猫语”，把秦女土逗得合不拢嘴。

江辰十二岁那年，小寒诞下一子，举家欢庆并为小猫取名——小北。

在此不久后，秦瑶总觉得身体有些不适。

开始以为只是累到了而已，直到她发现自己的左手的食指无法动弹了，才肯去医院检查。

也是在她拿到体检报告时，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比癌症还可怕的病——渐冻症。

秦瑶怎么也想不到，这只有小说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狗血剧情，居然会发生自己身上。

小说电话剧里动不动就是癌症，哪怕医生说动手术的风险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到最后也能让那百分之一的功成功率变成百分之百。

秦瑶对这种桥段的评价：这也就只有没文化的家伙才写得出来的东西了，风险高达百五六十都已经很困难了，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估计太上老君下凡，也救不回来了。

如今，秦瑶确却觉得，既便是只有百分之一，那也还有康复的希望，只不过是小了一点。

可她自己呢？老天爷可是一点儿希望也不给的。

“秦女士，渐冻症虽然是不治之症，但只要治疗得当，寿命也会得到一定的延长。

所以我建议您是赶紧与家人联系沟通，趁早治疗比什么都好。”

秦瑶有些六神无主，根本听不进医生的话。

渐冻症，一种比癌症还恐怖的病，主要是由神经元逐渐变性坏死所引起的。

病症表现为，全身肌肉委缩，肢体行动不便，肌肉僵硬，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最后全身瘫痪，无法动弹，整个身体就像是泡在冰水中般难受，呼吸也会出现困难，严重的甚至是说不出话，最后的结局便是躺在病床上，全身无弹动弹，静待死神的降临。

渐冻症一旦病发，平均寿命只有2~5年，到目前为止，世界上并无任何最特效药和最佳治疗手段。

目前为止，无一例渐冻症患者康复，是医学界公认的不治之症。

秦瑶听到医生跟读论文似的，给她讲述关于渐冻症的内容，越听下去，内心便越崩溃。

儿子要学习，丈夫要工作，两头都打扰不得，秦瑶只好将此事隐瞒。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江明在无意间发现了那体检告报，也是在那时，江明才明白秦瑶每况日下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辰比江明还要早些发现端倪，只不过渐冻症这事是从他爸那里得知的

在父子俩的通力劝说下，秦瑶办了住院手续。

秦瑶以为自己现在只是左手有些不灵活了而已，其他并无异状，要是积极配合治疗的话，说不定能以现在的状况，维持几年。

可在一个月后的一次摔倒之后，秦瑶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渐冻症发病的速度令人感到恐怖，从发现到如今仅一年半的时间，秦瑶便已经在病床上不能动了，生活也不能自理了。

刚开始住院时，秦瑶生活还能自理，那时几乎每天都和宋雪婷通电话。

宋雪婷不知道渐冻症的可怕，见秦瑶气色不错，便不断安慰她，这病一定能治好的。

虽然秦瑶总是笑着回应，但她心里清楚，这病是治不好了。

宋雪婷买了一个果篮和一束紫色风信子，来时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被重症病房的场景吓到了。

纯白的房间里斥着刺鼻的消毒味，病床上的人的脸色异常苍白。

因为无法进食，所以手上吊着一瓶又一瓶的营养液。

脸上的氧气罩能够缓解呼吸困难所带来的窒息感。

一切排泄全靠人工，病床旁的一堆机器，无时无刻不在检查着病人的生命迹象。

现在的秦瑶，说一句话对她来说很困难，但看到宋雪婷，她还是勉强露出了一丝微笑，似乎在说：你来了。

这样的场景，让宋雪婷心里很不是滋味。

宋雪婷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没事，会好的。别怕，有我在这陪着你。”

这已经是她此时能说出最安慰的话语了。

秦瑶想点头表示谢谢她，可她已经做不到了。

十五岁那年的某一天，对江辰来说是一次不小的打击。

秦瑶慢慢睁开眼，发现一个人也没有。

儿子在上学，丈夫在工作，他们都没空。

她将目光艰难地在病房内滚了一圈，发现原来除了自己这一个有没生气的“活物”，原来有两只活物正在陪着她。

小寒抬头仰望着主人，眼神里流露心疼。

小北依偎着母亲，仰望着主人。

它俩如同两个安静且尽职的守卫，守护着主人。

都说人在快死之前，会想起往事，想到最思念的人。

过往之事，如同幻灯片般浮现在眼前，她看到自己的父母、朋友、丈夫、儿子……最终画面定格在一个相机前……最后画面碎成无数片碎片，离析、消失……过往的种种烟云，在那一刻，风吹云散。

22岁大学毕业，24岁实现开甜品店的梦想，也是在24岁时遇到那个能托负终身的人，25岁相夫教子，家庭美满和谐，此后又享受了十五年做母亲的快乐。

所以秦瑶觉得这四十年自己并没有白活，只是在答应某人，和他一起白头偕老的约定中，她……失约了。

秦瑶在闭眼前，她听到了一声尖锐猫叫，之后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母猫发了疯似的，夺门而出，不一会儿，母猫带着一个护士跑进了病房。

两分钟后……

“病人心跳出现异常，血压正在持续下降，氧气饱度也在降低。”

“快！立刻准备抢救！”

秦瑶被推进抢救室后，医生顺势关上了门，把两只猫拦在了外面。

“氧饱和度持续降低，准备插管。”

“心跳和血压还在往下掉，马上注射强心剂。”

“医生，机器检测到病人多处器官正在哀竭。”

秦瑶静静躺在病床上，脸色异常惨白，无数次化疗与药物治疗，早已让她没有了人样，明明才四十出头，可现在看起却老了十岁不止，浓密的青丝中，还掺杂了无数根雪白的花发。

现在的秦瑶可以说是个“活死人”了。

秦瑶是用最后仅存对家人的一点念想，才吊着微弱的呼吸撑到现在的。

可现在秦瑶觉得累了，她想好好睡一觉，既使知道这一觉，便是永远也醒不了了。

再见了，江明，小辰。

眼泪从眼角流到鬓角，嘴角微微向上扬，像是想告诉大家，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

“哔——”

检测心跳的机器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显示屏上的心电图由凸起变成了一条直线……

“病人心脏停止跳动，马上进行心肺复苏！”

在主治医生的指挥下，助手和护士，有的推着实施抢救的机器，有的去取所需的药物。

与此同时。

江明正坐在指挥车上，等候厂房内的消息。

“报告江队，报告江队！”

江明立刻拿起对讲机，旁边的几个指挥员都屏息凝神眼，希望对面传来的是好消息。

江明沉声对对讲机说道：“情况如何？”

此时讲机传来激动的声音，“报告江队，厂房内已被我方控制，二十九名毒贩的枪支均被缴获，厂内交易的大量毒品也均被缴获，请江队指示！”

江明至此松了口气，“你们在原地待命，一队二队前去支援。”

在此次行动中，江明成功指挥市局刑侦支队，完成了对毒贩集团的围剿行动，被记为一等功。

在行动结束后，再回到市局，已是晚上七点多钟。

江明刚打开手机，就发现里面有十来个未接电话，“喂，您好，有什么事吗？”

“您好，您是秦瑶女士的家人吗？我们这里是市医院……”

“喂？先生，您还好吗？我们知道您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但这件事，我们也尽力了，还请节哀。”

过了良久，江明嘶哑地说了一句，“谢谢，辛苦你们了。”

因为江明的身份特殊和工作保密，所以并没有为秦瑶的举行葬礼。

江辰的外公外婆对于女儿的突然离世，而感悲痛不已，但对此也表示理解。

一个月后，临近岁末年关。

除江明的一等功批下来外，连同市局局长对江明进行提拔的申请也批了下来。

“等过了春节，我就要去省厅报到了。

上面对我的请也已经通过了，以后这位置就轮到你来坐了。”

老局长拍着江明的肩膀，感到十分的欣慰。

因为庆功要开在年三十晚上，江明作为次此行动的最大功臣，没法推掉，所以江辰只好去爷爷家过年。

中午临走时，江辰想把小北和小寒一起带上。

等江辰好不容易把十分不情愿进书包的小北弄进书包后，再去抱小寒。

江辰觉得小北今天有些奇怪，以前它总爱钻进自己的书包里，可今天却死活不愿进。

当江辰看到猫窝里，缩成一团，一动不动的小寒和有些红了眼睛的小北时，他明白了一切。

小寒走的时候，冬日的暖阳倾洒在它的身上，把它衬得很温度的，看上去像个十分安祥的老人。

江辰明白，小寒已经与它的主人，已远赴天堂。

大年三十，江辰哪也没去，而是抱着小北在小寒身边哭泣了很久很久。

江辰没想到，陪母亲走到最后的是两只猫。

如今小寒也离小北而去，那一瞬间江辰觉得自己和小北成了两个被抛弃的婴儿，无依无靠。

那个大年三十，江辰彻夜未眠。

无论是江家父子，还是秦瑶，对这一对猫母子的爱护，都如同亲人一般。

经过这件事后，江辰对小北更加爱护，可能是觉得它和自己一样，都刚刚经历了丧亲之痛，因此更加惺惺相惜。

无论如何，日子肯定是要过下去的，所以为了调整状态，江明趁着春节那几天，带着江辰和小北去海南浪了几天。

十五过后，天气回温，阴云散尽，春风吹又绿江南两岸。

大人工作，小孩上学。

一切又回到了正轨。

简单地洗过澡后，江辰抱着小北回到了房间。

房间内的四面墙，一面挂满奖状与证书，柜里放满各种奖杯，一面挂满了全家人的照片，还有一面也就是靠书桌的那面，上面贴满字条，字条上是江辰给自己定制的任务。

“每天背50个英语单词。”

“每三天写一篇千字作文。”

“每天做一篇古诗文和现代文阅读理解。”

“每天一张数学卷子。”

“每天三道物理竞赛题。”

“三天一套化学卷子。”

“两天整理一次生物知识点。”

“每天看两篇优秀作文。”

“学校布置的作业，在收上之前完成。”

除此之外，墙上还挂着一块小黑板，上面还写着——距离高考还有645天。

江辰用手轻将那个“5”拭去，用粉笔写了个“4”补上去。

江辰把小北轻轻放在床上，摸摸小北的小脑袋，“乖，困了就先睡。”

江辰关掉房间灯，打开了台灯和空调，准备完成今日的任务。

江辰从小就被在左右邻居、亲戚朋友夸赞，说他聪明，是“小神童”，是“小天才”。

可秦瑶明白，这哪里有什么天才，不过是勤能补拙罢了。

那一墙的奖状、证书和奖杯，都是江辰用汗水和熬夜拼出来的。

这一点，无论是秦瑶，还是江明都心知肚明。

临近凌晨三点，房间的台灯依旧亮着，可书桌前的人，却早已趴在了书桌上，发出低微的呼吸声。

江局长悄悄推开房间，生怕发出半点声响。

江局长当年在警校可是散打第一，两百多斤的大壮汉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瘦得连一百二都不到的江辰，所以江局长轻而易举便抱起儿子。

帮儿子盖好被子，熄灭了台灯，便轻步离开，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深夜的巷子，静谧无声，细听，便依稀能听到风的声音。

月亮早已爬过头顶，可天空依旧繁星点点，拼凑成一幅漫天星辰图，装饰着人间的窗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