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简之起身奉茶。
叶南并不理会:“不必多言,我不会跟你去螣国。”
“无妨。”白简之知道叶南的顾虑,能劝得这个程度,已经达到他的目的了,“师兄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送你,只愿师兄能照顾好自己,允我不时探望,我便心安了。”
叶南摇头,袖中手指不自觉蜷起,这份拿捏分寸的试探,倒比直白威胁更令人烦躁。
“不允我探望也无妨,只要你能好好的就行,”白简之退步道,“我有一个万全的办法,师兄要不要听?”
叶南抬眼,甚是警觉。
白简之转身,从马车的抽屉里找出一只小玉匣子,呈在叶南面前,缓缓将其打开。
里面躺着一颗黑色药丸。
白简之眸中隐露莫测之色,道:“我的法力配合这颗丹丸,可以将你的魂魄抽出数日,之后再还魂,如此一来,既能让你死遁离开震国,又不损厉翎根基,且凭我的能力,绝对能保证万无一失。”
叶南对螣国国师能随时变出什么药丸并不吃惊,他定定地看着银色药丸,了然道:“大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白简之脸色一凝,有一瞬的阴晦,随即恢复寻常道:“师兄难道不明白?你留在震国,只会成为他问鼎天下的绊脚石。”
叶南反问:“厉翎强大了,对螣国有何好处?”
白简之见叶南怀疑,不禁失笑,“他强大的确对我没有好处,可我为的是你,并不是为他。”
他继续说道:“厉翎何等聪明,就算他有一统中原之欲,也得好好思量,只要有我在一天,他还动不得螣国,他若敢犯我,我必当讨之,师兄,我不是他,我没必要,也绝对不会利用你。”
叶南闭眼,捏了捏眉心。
“于我而言,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师兄的安危更重要?”
叶南放下手,缓缓睁眼,忍不住讽道:“白简之,是你告诉我,在权力面前,任何真心都如镜花水月,你当年能算计同门,如今,自然也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笑容消失在白简之的眼底,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而叶南回报以冷冽的目光:“从你登上国师之位后,宏图大业就是第一位的,你以为恩威并施,就可以驱使我吗?我虽不才,但绝不任人摆布。”
白简之听罢,双拳握紧,半晌才忍住了愤怒,脸上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无奈地问:“那师兄是不承情对吗?”
“若你还认我是你的师兄,就请不要再为难我。”叶南的语气就像夜里的凉风,又薄又轻:“以后不必再见,井河不犯。”
白简之低笑起来,他的双肩轻微地抖动,心酸地摇头,一腔热情最终还是变成了笑话。
这一笑就停不下来,似乎要把自己嘲尽。
这笑里藏着偏执的执念,也藏着被碾碎的痴狂。
做够了疯癫之事,说尽了反差之语,只差没有把脸皮摘下来给叶南踩在脚底了。
可叶南,根本不需要他做任何事。
“萧庚!”白简之下令,眸子锋锐如常,终于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在!”马车外的弟子迅速回话。
“送公子南回程。”他缓声命令。
马车外的萧庚领命。
叶南有些恍惚,一时分不清真假。
白简之下了马车,双手作揖,语气克制而冷静,“师兄,从此以后,我便不再劝慰了。”
叶南觉得白简之的话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但转念一想,今日之事也算做了了结,长吁一口气,点了点头。
孤月萧风中,白简之一袭白衣屹立于原地,目送着马车徐徐离开。
月色被最后一丝流云遮住,隐匿在黑暗中的,还有一袭倔强的执白……
叶南刚回到小苑,苇子迎了上来,刚好看到屋外萧庚拱手告辞,随之离去的还有驻守在屋外的螣国人。
苇子惶恐地关上门,冲叶南急切地问道:“殿下,你没事吧?”
叶南摇头。
“今日我们被士兵驱赶回来,白简之敢在震王宫殿如此放肆,想必是和震王里应外合,真是无耻。”苇子很是气愤。
叶南宽慰道:“白简之是我师弟,不至于杀我的。”
“殿下,白简之对你什么心思我都看得出来,得不到,怨憎会,普通人也就作梗诋毁几番,而白简之本就心性邪恶,心狠手辣,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苇子着急道。
叶南捻了捻衣袖,伸出修长的食指放唇边。
苇子左右张望,赶快闭了嘴。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屋内,叶南才压低声音避重就轻地复述了白简之的观点,“他虽有自己的心思,可他的确说得对,树欲静而风不止,可但凡我留在这里,只会成为厉翎的负担。”
苇子痛心道:“殿下,你明明活得光明坦荡,什么都没做,无辜之人怎么就被推上了这风口浪尖呢?”
“乱世中大部分人都是无辜的,可又如何?”叶南的一双眼中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苇子叹息了一声,想安慰几句,可终究还是词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悻悻地立在一旁看叶南提笔写字。
叶南走到书桌前,提笔休书一封,递给苇子:“这封信是关于虞国公主的,也是我给厉翎的交代,待他回来后,你亲自将书信交给他,最近你必须要营造出一种我在这里的景象,任何人拜访均不见。”
“殿下,你可是质子啊,”苇子皱眉接过信,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逃了便是犯人。”
“这两者并无区别,”叶南道,“今晚是个机会,白简之来过,若是我消失了,那便是有处可去,这账震王不会去找才联盟的螣国讨,而我只需要让厉翎知道我平安即可,这样,他就能专注大业,不受任何人的胁迫,待他大功之日……”
叶南欲言又止。
厉翎日后若真成了震王,那也和自己没有关系。
苇子叹息了一声,叶南自嘲地翘起了嘴角,心中暗忖:罢了罢了,不多想了。
苇子从小就跟了叶南,不敢阻挠,就打点着行李与盘缠,协助叶南深夜出逃。
可世事无常,策难应变。
太子突然回来了,还是深夜风尘仆仆而至。
一来就直奔叶南的小苑。
叶南听到通报时,还来不及脱下村民扮相的衣服,慌乱之中,只好摘下发髻,翻身上床,闭眼躲进了被窝。
房门猛地被推开,叶南微微睁眼,只见厉翎倚在门框上,披风沾满夜露,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刚经历过一场生死追逐。
待对上屋内人的目光,他紧绷的神色瞬间松弛,长长呼出一口气。
叶南装模作样地虚着双眼,像才从浅眠中苏醒,懵懂地看着对方,“你怎么回来了?”
面色冰冷的太子扬起唇角,笑了,他快步靠近,坐在了床榻上。
叶南整个人悟得严实,见厉翎走过来,下意识地往里挪了挪。
“这般躲我?是在欲拒还迎?”厉翎挑眉,故意压低的声线带着蛊惑的意味,他屈指弹了弹叶南裹得严实的被角,见对方又僵硬地挪了半寸,反倒顺着空隙坐得更近,“小南这欲擒故纵的把戏,倒是越发娴熟了。”
叶南圆睁着眼睛,耳尖迅速染上绯色,他慌乱中又想往里蹭,不料被褥裹得太紧,这动作反倒让两人的距离更近。
连日奔波的倦意本刻在眉眼间,此刻却化作温柔的涟漪,厉翎笑意更浓:“深更半夜这般热情,倒让我误会小南是在想我。”
“谁……谁想你了!” 叶南气得脖颈都泛起薄红,“殿下身为储君,深更半夜私闯外臣居所,成何体统?”
“你刚才可没赶我走,再说,” 他突然俯身,温热的呼吸扫过叶南耳畔,“震国天转暖了,你裹得这般严实,莫不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小秘密?”
话音刚落,他伸手去扯被角。
叶南慌忙扯住被子,脱口而出:“殿下大婚在即,与我共处一室,传出去如何交代?”
叶南胡乱找了一个借口,但大脑里好似也只剩这么一件清晰的事。
厉翎手一滞,面露喜色:“哟,原来在这里等着我。”
“……”叶南有些无奈,又害怕对方继续扒拉他的被子,只能……咳咳咳。
厉翎就喜欢看叶南吃醋,忍不住俯身慢慢地靠近叶南,叶南急忙别过头去。
“小南,我不会纳她的。”
叶南装模作样地抱怨:“这哪是你能决定的事情?”
厉翎浅笑,伸出手背轻轻地触了一下叶南的额头,“没发烧啊,今晚怎么这般爱闹?”
叶南缩着头,一对黑亮眸子机警地盯着厉翎的手,甚是可爱。
本就是一本正经的人,此刻露出警惕,厉翎看得心痒,舒眉道:“那今夜对我这般关心,我便当你是真心的了。”
见叶南沉默,厉翎再次伸手,叶南这才忙不迭地点头。
“乖!”厉翎起身,“我回寝殿了,要不要送送我?”
叶南摇头:“不了。”
厉翎笑着走到门口,正准备开门,突然转身说道:“这次景国与螣国交恶,我防国内不稳,临时禀明暂缓了春巡,如此一来,我就能护着你,你也不用再担忧谁能给你使绊子。”
叶南略感惊讶,回响这一连串的事情,似乎都有厉翎暗箱操作的影子。
“还有,小南,以后你只管相信我就好。”
叶南呐呐地回了一声。
“若是下次想要出去,便跟我说,用不着换衣。”
叶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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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