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狗·邵回到康复中心后,每日都在关注着川谷雨那件事的最新消息。
只不过除了一些蹭热度的擦边新闻,没再出现实质性的报道,但曾经那些抹黑川谷雨的报道仍热度不减。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平常。
只不过在日常的康复训练时,谢邵成了被人议论的焦点。
无论是在康复训练过程中,亦或是在食堂吃饭,所有人都离他很远,但又围在他的周围窃窃私语。
“他就是被主治医师当成试验品的那位,命真大,还能活得好好的。”
“听说他在医院的时候是个刺头,专门和医师对着干,有好几家医疗所都不肯收他,没办法才转到了玛卡医疗所。”
“也难怪他的主治医师拿他当试验品,这种不可控的病人就是个定时炸弹,死有余辜。”
“你们看新闻里他妈妈那个样子,一看也是个不好惹的,要我说那位叫川什么的首席医师虽然可恶,但他也没好哪去。”
“就是,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苍蝇不叮无缝蛋,啧啧啧……”
谢邵放下重力球,拿起毛巾擦拭着额角的汗。
被议论,被孤立,被恶语相向。
他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早就已经习惯。
只是听着旁人的窃窃私语,总能提醒着他,那件事情并没有过去。
这期间,谢邵试图联系母亲,试图从母亲那里寻到突破口。
但母亲自从上次出面接受采访以后,便彻底失去了联系。
一周后,谢邵忽然接到警司的电话。
“您好,请问您是谢邵先生吗?”
谢邵接起电话,心脏莫名地抽动了一下。
“我是谢邵,请问您是?”
“我们是北城警司,刚刚在北城小区中发现了您母亲的尸体,致死原因是摄入过量致幻药物。我们希望您……”
接下来的话谢邵没听清,只觉得耳中一阵轰鸣。
“谢邵……谢邵!”
谢邵蹲在殡仪馆门口的地上,回过神时,一柄大伞遮住了淅淅沥沥的雨滴。
川谷雨撑着伞,问他:“入殓前,要不要再看她最后一眼?”
谢邵怔愣地看着川谷雨,良久,他站起身,却踉跄了两步,被川谷雨及时扶住。
“算了,没什么好看的。”
谢邵松开川谷雨,走进了殡仪馆处理后续事宜。
在他的记忆中,母亲一直是很美的女人。
但是在北城小区,那个破败出租房的地上,却躺着一具瘦骨嶙峋干瘪的尸体。
谢邵很难将她与自己的母亲联想起来。
他已经不记得,母亲是怎么从他记忆中的模样,一点点变成了这副样子。
或许是因为他那素未谋面的父亲。
又或许是因为……他。
“我知道,从出生时我妈就不喜欢我。”
“后来我生了病,她就更加厌弃我。她说,我是她的拖累,困住了她的一生。”
谢邵盯着远去的棺椁,深吸了一口气。
“如今,她自由了。”
谢邵声音平缓,仿佛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
却在眨眼间,泪流满面。
*
“谢邵,先吃点东西。”
川谷雨拎着一杯热粥走进了出租屋。
谢邵没有理会川谷雨。
他蹲坐在地上,手中正捣鼓着一堆老旧的卡片。
这些都是警司交给他的东西,是他母亲的遗物。
“找到了。”
谢邵握着终端机的手有些颤抖。
“在我妈被记者采访的前一天,有一笔来自匿名账户的转账。只要调查到个匿名账户,就能找到那件事背后主使人是谁!”
川谷雨握着杯子的手骤然收紧。
半晌,将杯子的塑封盖打开,推到谢邵跟前。
“不用查了,谢邵。”
“你说什么?”
“前天汤臣他们也查到了崔小橘和元子民的父亲账户里多了一笔大额转账,均来自于同一个匿名账户。”
川谷雨的声音有些低哑。
“但就在刚刚,崔小橘、元子民的父母还有涉及此事的所有人,全部失联了。”
“失联?!”
谢邵的手一抖,手中的老旧卡片全部掉落到地上。
怎么会这么巧?
是因为有人怕他们拿到证据,所以干脆让所有人消失?还是有其他原因?
那失联的那些人……还活着吗?
“谢邵,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
“明天我会继续回医疗所工作,至于网上那些流言,过段时间自然就会淡下去,你不用担心。”
谢邵抓住川谷雨,“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你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他盯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地说:“川谷雨,我也是受害者之一,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抱歉,谢邵,把你也牵扯了进来。”
川谷雨握住谢邵的手,将他的手指从自己的衣袖上一根根掰开。
“以后不会了。”
川谷雨的语气极轻,听得谢邵莫名地心慌。
他总觉得川谷雨瞒了他一件大事。
“什么叫以后不会了?”
谢邵起身想要拦住川谷雨,但他的行动还是很迟缓,等他跌跌撞撞地追出去时,终是晚了一步。
他眼睁睁地看着川谷雨坐上了一辆黑色的车子。
“川谷雨!你给我说清楚!”
谢邵看着逐渐远去的车子,这些天憋闷的心里似乎骤然空了一块。
谢邵站在楼下,像一只失了方向的无头苍蝇,徘徊了许久。
在返回母亲的出租屋时,看着放着勺子还在冒热气的营养粥,似是才寻到发泄口,一脚踢了过去。
这算是怎么回事?
他这段时间的担心,这些天不眠不休地找寻,在有了新发现便第一时间告诉川谷雨。
结果当事人一句算了,一句抱歉,就结束了?
他又算什么?
谢邵很烦躁,比任何时候都要烦躁。
他拿起终端机,看着上面“川谷雨”的名字,比划了许久,点击了删除。
谢邵胡乱抓着自己的头发,半晌,又掏出终端机,把“川谷雨”的名字从回收站里拖了出来。
一分钟过后,他又把那人的联系方式删除。
又从回收站里拖了出来。
……
谢邵握着终端机,从白天戳到黑夜。
直到终端机没电罢工。
出租屋里唯一的光源熄灭,一片漆黑。
谢邵将终端机扔在一边,脱力地躺在地上。
他好像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时而梦到小时候母亲冷眼看着他,然后把他关在家门外,一关就是一整夜,好几次因为外面温度太低,险些被冻死。时而又梦到川谷雨冷眼看着他,却一次次把他从死亡边缘拉回……
拉回……拉回……
好像有人在掐他的脸。
谢邵拍开那只掐他脸的爪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眼前蹲着一大坨黑漆漆的影子。
“你还回来干嘛?我不要你管!”
谢邵的声音有点哑,带着一股莫名的委屈。
黑影动了动,似乎在笑。
“呦,小朋友起床气还挺大。”
原来不是他。
谢邵瞬间清醒了过来,起身打开了顶灯。
房间骤然明亮,照清地上坐着的人。
“……汤臣?”
汤臣曲腿坐在小板凳上,笑问:“不然呢?”
谢邵抬手摸了摸脸,不知是刚刚被掐的还是尴尬的,这会儿脸颊有些微微发烫。
汤臣见到谢邵这副模样,抬手探了下他的额头。
“啧,有些发热。”
他掏出了一个方正的便携药箱,从里面找到了对应药品递给了谢邵。
“得亏某人嘱托我来照看一下你,还让我带了日常药品上来。”
谢邵知道汤臣口中的“某人”说的是谁。
心里炸了毛的情绪似乎被抚平了一些。
“我没事。”
谢邵嘴上说着,但还是乖乖接过汤臣手中的药片吞了下去。
对待汤臣,他浑身上下竖起的刺好像一瞬间就蔫了,甚至称得上礼貌。
“谢谢,如果可以的话,能顺路把我送到康复中心吗?”
*
回到康复中心后,其他人见到谢邵后还是会远远地躲开。
但已经没人再议论他。
谢邵的公共训练项目也从夜间全部恢复到了白天。
这件一直闹得沸沸扬扬的事,就像是被按下了删除键。
一夜之间被网络淡忘,被所有人淡忘。
多年以后,谢邵才知道此事是川南先生出面摆平的。
彼时的谢邵仍被困在一团迷雾之中。
他觉得心中有许多疑问,许多猜想,一团纷乱。
却无人能问,无人可讲。
与此同时,他的生活在逐渐归于平静。
只不过听别人说,那个每天早晨以见到川谷雨为一件幸运事情的小护工,见到川谷雨后就只剩下打招呼便匆匆离去。
川谷雨手中也不再新增病人。
按理来说,每一位医师手下会有四到五名病人,尤其像川谷雨这种首屈一指的首席医师,会不停地接受新的病人。
但随着8号病房的老人离世,谢邵转去了康复中心,42号病人出了事。
如今川谷雨手底下只剩13号病房的小姑娘一人。
而就在一周前,13号病房的小姑娘也转去了其他医疗所。
至此,这位玛卡医疗所首席医师手中,竟再无一名病人。
这天,康复中心的负责人找到了谢邵。
“恭喜你谢先生,你的康复训练很顺利,预计再有一周训练就可以结束,以后你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行动自如了。”
谢邵听到以后,并没想象中那般欣喜。
反而心底升起一种无措的空虚。
这是一件喜事,谢邵拿起终端机想同别人诉说,却发现无人分享。
最后一次康复训练结束后,正赶上微雨时节。
谢邵来到玛卡医疗所,进行最后一次复查。
“谢邵?你是回来复查的吧?”护工长认出了他。
谢邵点头。
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期待。
护工长却告诉他,“你的主治医师今早已经更改成周祥医师了呢。”
“什么?”
护工长笑眯眯地通知谢邵。
“您的前主治医师川主任,在上周就离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