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谷雨将未读邮件一键转发到了自己的终端机上,才发现除了布置工作任务那封邮件,还有另一封。
发件人也是院长,内容只有八个大字。
——理由牵强,不予批准。
“?”
川谷雨点开详情,该邮件回复的是一封辞职信,发件时间正是他与谢邵身体互换那天。
“辞职信?”川谷雨皱眉。
谢邵气喘吁吁地从办公室折返回来,就听到“辞职信”三个字,倏地一惊,整个人扑了过去。
“你怎么能随便看……”
话说到一半,才想起那本来就是川谷雨自己的终端机。
“辞职信是怎么回事?”川谷雨身子后仰,推开扑过来的人。
谢邵一噎,别过头解释道:“手滑,点错了。”
“谢邵,你知道院长收到辞职信后做什么吗?”
谢邵摇头。
“如果理由充分,工作交接后可以离职。如果理由不充分……”川谷雨抬眼看着谢邵,“他会认为是你的工作太清闲。所以接下来,会给你安排大量工作工作,比如手术。”
“啊?”
谢邵理亏,舔了下嘴唇,问道:“那该怎么办?”
他耸拉着脑袋,眼睛和嘴唇都湿漉漉的,像一只无助又茫然的小兽,看得川谷雨登时心软了下来。
“你先回去休息,我想想办法。”川谷雨无奈道。
次日,谢邵因为惦记着院长给他安排手术的事,一大早便直奔52号病房,却不想半路被人叫住。
“川医师!”
谢邵脚步一停,“您是?”
“我是叕叕的父亲。”
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怀中夹着一卷红布,搓着手笑道:“多亏了您,叕叕现在已经好多了,我这次是来专程感谢您的。”
说着,拿出怀中的红布,“唰”地一下抖开。
走廊里人来人往,这一举动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
只见大红色的绒布上绣着八个金灿灿的大字——神医再世,妙手回春。
最有侧还有一排小字:叕叕家属赠。
谢邵很久没有被这么多人围观过了,他记得上次还是在幼儿园讲故事比赛上。
“川、川医师?”男子见到谢邵不接,登时手足无措起来。
殊不知对面这位“川医师”,比他还要无措。
谢邵绷着脸杵了半天,插在口袋中的手心直冒汗。
良久,抬手接过锦旗,道了一句:“谢谢。”
厚厚的锦旗也不知用什么做的,拎在手里有些重。
就犹如谢邵那此刻的内心,忽然也变得沉甸甸的。
就像在幼儿园得到了老师奖励的小红花,一股莫大的荣誉感油然而生。
谢邵收好锦旗,步伐欢快地跑到了52号病房。
他想把这件好事告诉那个人。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好炫耀的,但是这种感觉,就像在学校受到老师的表扬以后,要回家一定要告诉父母一般。
满满自豪。
川谷雨听到病房门响动,从电子病历中抬起眼,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谢邵脖子一梗,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你哪知眼睛看到我开心了?”
说完,又打量了一下病床上人的神色,改口道:“其实也没有很开心,就是今早收到了一位病人家属的锦旗……就是那位叕叕的父亲,坐诊的时候因为系统播报成了‘又又又又’,最终是我出面调解好的那位。”
川谷雨看着谢邵那副得意的样子,弯了下眉眼。
突然,终端机响起了一声鬼哭狼嚎的提示音。
川谷雨敛了神色,点开终端机,面色逐渐沉了下来。
“谢邵,我向医疗所递交的拒绝主操手术申请,院长没有没有批准。”
“什么?”
谢邵一怔,方才的好心情登时烟消云散,“那该怎么办?难道我真的要替你上手术仓?”
他不可能去,川谷雨也不会让他去。
川谷雨沉吟了片刻,“除非有一个恰当的推拒理由,否则即使这场手术勉强推拒了,还会有下一场。”
此话提醒了谢邵。
川谷雨身为首席医师,不可能一直不上手术仓。
但要找到恰当的推拒理由……
谢邵抡起床头的花瓶,朝着右手砸去。
“你在做什么?!”川谷雨一惊。
“如果右手受伤,就不用上手术仓了。”
这是目前来看最好的方法。
谢邵咬着牙,朝着已经泛起青紫右手又重重地砸了下去。
这一下,他似乎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响。
只要……
只要能让“川谷雨”暂时上不了手术仓。
“谢邵!”
川谷雨厉声制止,看着那只逐渐肿起的右手,“马上去二楼骨科看一下。”
谢邵绷着脸点了下头,出了病房后才在人看不见的地方疼得龇牙咧嘴。
他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各式各样的疼痛。
但……还是好疼啊!
今日骨科问诊的人不多,因此诊室只开放了一间。
谢邵取了候诊号码。
刚一进诊室,便看到了那顶熟悉的板寸,登时有些进退两难。
眼下坐诊的医生不是别人,正是行参。
“川儿?”
行参看到谢邵很是惊讶,而后注意到他的右手,“你的手是怎么了?”
“供氧瓶倒了。”
谢邵随便扯了个谎。
行参笑了:“什么供氧瓶啊?倒了四次?”
谢邵:“……”
“来,把手放到这个上面。”
行参引导着谢邵把手放到一次性医疗垫上,经过仪器的扫描后,最终诊断为:右手小指XX性骨折,右手无名指XX骨折,掌骨XX骨折。
谢邵看到一连串的“骨折”,觉得大概率是上不了手术仓了。
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是问了一句:“我的手,还能上手术仓吗?”
“手术仓?”
行参皱眉:“你的手目前这种情况,自理都成问题。”
得知这一点,谢邵暗暗松了口气。
而后便觉得手背一凉。
行参将浸了药物的衬垫敷在了他的手背上,动作轻柔。
大概是那晚告白的阴影犹在。
行参敷药的常规操作在谢邵看来,总觉得是在趁机占川谷雨的便宜。
想到这,谢邵突然很不爽。
突然右手又是一阵剧痛。
“嘶——”
“别动。”
行参站在仪器的显示屏前,操纵着仪器为谢邵接骨。
“川儿,别那么拼。你右手伤了,不要逞能。”
行参好声劝道。
“至于院长那边,病例我来开,你就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一个月吧。”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至于以后……
以后再说。
行参看见谢邵的脸色实在不太好,扯话题闲聊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对了,川儿,跟你说件有意思的事。就是上次你我都看好的那辆限量版深空灰色迈九赫,昨天我在路上碰到了,是真的碰、到、了。不过是对方全责,毕竟是他在没有开启全自动驾驶模式的情况下语音通话。所以我就说,虽然全自动驾驶模式有些智障,但是该用的时候还是得用。”
谢邵看着眼前这位谈笑自如的人,没忍住开口问行参。
“你有没有觉得,我最近哪里不太一样?”
“当然。”行参笑了笑。
听得谢邵心里一紧,就听行参接着说:
“川儿的魅力越来越大了。”
谢邵:“……”
*
谢邵举着那只被裹得像只螃蟹钳子的右手,慢慢踱回了52号病房。
想着行参方才的反应,他总觉得应该跟某人提个醒。
谢邵慢悠悠地推开病房门,懒洋洋道:“川主任,你明知道今天骨科坐诊的是行参,却还让我过去,你什么意思啊?”
川谷雨左手的仪器已经被撤了下去,此时正双手交握,做着简单的复健运动。
他闻言,坦然回答:
“我并不知道今天坐诊的是他。”
谢邵“啧”了一声。
“行。不论你是真不知道也好,或者故意让我上赶着去找他也罢,我可是好心提醒你一句,行参那个人,可不是良配。”
川谷雨:“?”
“我刚刚问他‘有没有觉得我最近哪里不一样’,你猜他怎么说?”
谢邵回想起刚刚行参的话,禁不住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那个人油嘴滑舌,糊弄人的鬼话张口就来,但丝毫没有察觉到你有哪里不对。”
谢邵捞起床头的橘子。
“我看他就是看中了你这张脸,并不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毕竟真心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连他身体里换了个人都感觉不到?”
川谷雨挑眉看谢邵:“你倒是有经验,怎么?你有喜欢的人?”
谢邵左手一抖,橘子掉在地上。
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去抓,结果抻到伤患处,疼得龇牙咧嘴。
“给你。”川谷雨捧着刚剥好了的橘子递了过来。
谢邵一??愣,瞥了瞥嘴:“看来我这副身体在川主任的调养下恢复得不错啊,都能剥橘子了。”
说完,抢过橘子,塞入口中。
清新的汁水在嘴中爆开,大概是熟透的缘故,这个橘子吃起来,似乎比以往吃得都要甜。
谢邵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察觉到病床上川谷雨的视线后,又揉了揉脸,赶紧把翘着的嘴角强压了下去。
“还疼吗?”川谷雨问。
谢邵吸了下鼻子,本想说“不疼”。
然而话到了嘴边又改了口,他轻哼了一声:“你觉得呢?为了保住某人的人设,我可是生生弄折了三块骨头,”
川谷雨:“……”
谢邵看到川谷雨无可奈何的模样,忽然觉得,惹得这人关心,似乎比惹这人生气还要有趣。
这股新奇念头一出,谢邵便犹如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索性也不再忍着疼,干脆窝在沙发里,抱着右手直哼哼。
“过来。”川谷雨冲着这边招了招手。
“干嘛?疼着呢。”谢邵哼哼不停,但还是靠了过去。
然而当看到某人手里的东西时,惊讶得瞬间忘了哼哼。
“止疼胶囊针?”
他瞪大眼睛看着川谷雨:“这东西不是禁止滥用吗?你是从哪……”
话问了一半,谢邵差点咬了舌头。
他险些忘了,眼前这人可是医疗权限极高的首席医师。
止疼胶囊针这东西,虽然止疼效果极佳,但是因其具有极强的依赖性和抗药性,被列为三级禁药。若要使用,需得提供病人的详细病例以及各项身体数据,经过层层审批后方可使用。
而首席医师其中的一项特权,便是对二级以下禁药拥有直接使用权,但是使用后所产生的后果需要自行承担。
“行啊,川主任,您这算不算乱用私……嘶——”
谢邵话还没说完,右手就被川谷雨抓过去按在了桌板上。
“川谷雨,你能不能轻一点!”
病床上的人充耳不闻,只是用那双骨瘦嶙峋的手灵活地拆开胶囊针。
谢邵看着那人指缝间夹着蘸了碘伏的棉棒,依旧能灵活兑药手,啧了一声。
“川主任,您这双大病初愈的手,行不行啊?”
“要不然叫外面的护工来?”川谷雨说:“护工注射这东西得需要审批。就是不知道层层审批下来以后,你的这只手痊愈了没有。”
“……”
谢邵努了努嘴,干脆闭口不言。
其实谢邵并不担心川谷雨的技术。
凭着那人的经验,就算用着他那双肌无力的手,操作起来仍然又快又准又稳。
“川主任,你可别忘了,这止疼胶囊可是注射进了你的身体里,你就不怕日后对这药产生依赖性?”
川谷雨没说话,熟练地将止疼胶囊针扎在谢邵的手背上。
不疼,甚至有点痒。
一剂胶囊针下去,谢邵觉得自己又行了。
他看了一眼今晚值夜的班表,晃着那只轻飘飘的右手走起身离去。
“谢邵,止疼不是为了让你乱动。”川谷雨叮嘱。
“知道了,川婶。”
谢邵勾了下嘴角,哼着歌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