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像淬毒的冰锥,猝然刺入慕幸的心口,她们和易希,本质上都是侵略者。这认知让她不寒而栗。
“所有人回家里呆着,等待部队通知,稍后会有官兵去收刀枪类武器,请准备好!”副官举着喇叭,声音在死寂的沙滩上机械地回荡。
沙滩彻底安静了,只余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岸边。
阿姆只在海边露出一个头,白白的,在光线的照耀下,像是个一戳就破的泡沫。她不知道是不想上岸了,还是不敢上岸了。
“你是这里的人吗?你知道你是谁吗?”易希平和了下来,他靠近了阿姆,盯着她的眼睛,说黑不黑,说蓝不蓝。
阿姆看着海岸上的一切,她想了很久,说了句话,“我叫露莎卡。”
原本在一旁难以自拔的狄刀,精神忽然恢复过来,好似这个名字一出来,就瓦解了诅咒。
“你凭什么——!”
狄刀爆发出从未有人见过的暴怒。他的嘶吼撕破了海面的平静,整张脸因愤怒而扭曲,额角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露莎卡那张非人的面孔上时,所有的怒火都像撞上了一道无形的墙。他颤抖着,像一头被囚禁的野兽,最终只能从齿缝间挤出压抑的低吼:“没有人能……随便进入别人的内心!”
他踉跄着向海洋的方向迈了几步,仿佛要在那片蔚蓝中寻找答案,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最终只能狠狠一拳捶在自己大腿上,任由无力的愤怒在胸腔里燃烧。
“你为什么要伤害岛民?”
易希适时的挡在了狄刀的前面,他说着,已经褪去了衣物,进到了海里。他的动作很慢,带着刻意的安抚。
露莎卡畏惧地向后缩去,银白色的长发在海面上漾开涟漪。她对这个不断侵入她领域的人类充满戒备。
“别怕。”易希在离她一臂之遥处停下,缓缓举起双手,掌心向外,“我不会伤害你,只是想和你聊一聊。”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水下,确认了她那双修长的腿。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慕幸的眼睛。
“你想和她们做朋友,对吗?”易希的声音温柔得近乎催眠,“交朋友需要时间和耐心。我可以教你,慢慢来。”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在海风中稳如磐石,“来,我们先上岸。”
露莎卡迟疑了很久。她的目光在易希脸上飘过,又飘向岸上的慕幸和夏侯葵。终于,她轻轻点头,冰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搭上他的掌心。当他们的手相触时,她微微颤抖了一下。
易希稳稳地牵着她,一步一步走向沙滩。海水从他们身上滑落,在身后拖出两道并行的痕迹。
“阿慕!你们陪着她,我去处理村民的事。”易希一边利落地穿上衣服,一边朝他们喊道,语气轻松得像在嘱咐老朋友。
篝火重新燃起,噼啪作响。慕幸、夏侯葵、静儿和露莎卡围坐成一圈,恍如她们初登岛的那个夜晚。火光在每个人脸上跳跃,投下摇曳的影子。
慕幸注意到,露莎卡对甜食有着近乎痴迷的喜爱。她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米酒,每尝一口,眼睛就会微微发亮,像发现了什么珍奇的宝藏。几杯下肚,她的双颊泛起可爱的红晕,连指尖都透着淡淡的粉色。
“我一直生活在海里,”露莎卡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绕着酒杯打转,“不懂人类的生活,也没有时间的概念……我只是喜欢唱歌。”她抬起头,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完全没察觉到周遭若有若无的敌意。
慕幸看着她在火光中柔和的侧脸,想起那些关于人鱼诅咒的可怕传说。如此温柔的生灵,怎么会是带来灾祸的妖魔?
“你和我不一样。”
静儿的身体忽然开口,声音却全然是春来的感觉。那声音里带着说不清的沧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是被命运引领至此,来复仇,来了却心愿。”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在流动。春来的灵魂似乎短暂脱离了静儿的躯壳,像一缕轻烟在露莎卡周身萦绕。露莎卡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手中的酒杯微微倾斜。
“她只是个冤死的女孩,”春来的声音低沉下来,注视着露莎卡的眼神里竟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担忧,“在海里永远孤独地漂泊……永远找不到归处。”
篝火突然噼啪一声爆出几个火星,映得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晦暗不明。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整个岛屿在净庭士兵的看守下陷入沉睡,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狗吠声都消失在压抑的空气中。
那艘黑漆漆的巨轮像一头搁浅的怪兽,静静卧在近岸的浅滩上,黝黑的船身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慕幸仰望着这座钢铁巨物,不禁被它独特的构造吸引,船身比寻常船只高出许多,舷窗密如蜂巢,甲板上耸立着奇特的金属装置。
"我想上去看看。"她轻声道。
易希不动声色地侧身半步,恰到好处地挡住她的去路。"内部正在整修,到处都是杂物,不方便参观。"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明天一早就要启航,还是等下次吧。"
慕幸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落在船体不明的伤痕上。"那露莎卡呢?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稳住她。"易希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间挤出来,"只要她不再唱歌,什么都好说。
海风掠过,带来咸涩的气息。慕幸的思绪随着潮声飘远。为什么这些离奇的事情总是接二连三地发生在自己身边?易希说过,据他们掌握的情报,其他地方从未出现过类似的灵异事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难道从异世界来的人,会像磁石般相互吸引?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她开始回想原主的下落。如果春来和露莎卡都是在原身死亡后,才被异世界的灵魂占据,那么原来的慕幸呢?
那个简陋的茅草屋里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外人入侵的迹象。那天她醒来时,除了阵阵恶心,身体并无其他不适。如果原主确实已经死去,而她的到来需要以原主的死亡为前提......
难道原主是自尽的?
这个猜测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痛了她的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慕幸紧紧裹住身上单薄的衣服,身体被海风吹得发抖。
"你们先上船吧。"易希从甲板上走下来,月光在他肩头镀上一层银边,"我给她准备了一个特制的水缸,今晚好好休息。"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柔。
众人陆续登船。当慕幸的鞋子踏上船梯时,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月光下的沙滩空无一人,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岸边,像是永远诉说不完的秘密。
船身在脚下微微晃动,仿佛在提醒她,这趟航程注定不会平静。
次日清晨,慕幸在规律的摇晃中醒来。她推开舱门,带着咸味的海风扑面而来。眼前景象让她瞬间清醒——那座岛屿已缩成天边一道模糊的绿痕,四周尽是望不到边的深蓝。
“我们这是在哪?”她找到站在船舷边的易希,声音因急切而略显尖锐,“不是说好要先回岛上接武昂和狄康吗?”
易希转过身,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疲惫笑容:“阿慕,情况有变。昨夜收到急报,南庭的巡逻舰队正在这片海域活动。原定航线已经不安全了。”他指向远方若隐若现的云线,“为避开他们,我们不得不连夜改道,现在正全速驶往西庭主岛。”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别担心,我已派出一艘快艇,去接武昂和狄康了。他们会直接到西庭与我们会合。我们先去西庭安顿好露莎卡,等乌鸦粮的朋友们都到了,再从长计议。”
“那露莎卡呢?”慕幸最关心的是这个。
“她很好,在底舱很安全。我向你保证,我为她准备的环境很好。”易希的语气诚恳,“但眼下,我们需全速返回西庭,那里才有足够的力量确保一切稳定。”
“我要和葵姐姐去看看她。”慕幸坚持道。她需要亲眼确认露莎卡的状况。
易希微微点头:“好!我让人带你们去。”
在昏暗的底舱,一个巨大的、以坚韧水晶和精钢框架制成的方形水缸矗立其中。露莎卡悬浮在水中,银白色的长发如同海藻般飘散。她看到夏侯葵和慕幸,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弱的笑意,手指轻轻抵在冰凉的内壁上。
环境确实如易希所说,干净、宽敞,甚至点缀着一些柔软的发光水草,但那种被禁锢的压抑感,依旧让夏侯葵和慕幸两人感到不舒服。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不安。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瞭望塔上的士兵高声疾呼:“庭长!发现南庭舰队的旗帜!在右后方!”
易希脸色“一变”,之前的温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凛然的战意。立刻下令:“全速前进!放出烟雾,干扰视线!准备战斗!”
他的命令在甲板上回荡,整艘船仿佛瞬间苏醒,脚步声、兵器碰撞声、号令声此起彼伏。慕幸最后看了一眼水缸中的露莎卡,只见她双手环抱住自己,将脸埋入飘散的长发中,像一朵在暴风雨前蜷缩起来的海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