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了皱眉,我正等着他走进去关心一下弥生,就听见他很快把话题对准我:“你工作真细心啊,我来那么早都没注意到。”
我摸不透他是什么意思,谨慎地回答:“如果你担心他,就进去看看吧,我得先走了。”
他拦住我,眼睛沉沉的,笑容却很明媚:“再聊聊吧,自从上次和你见面,我真的感觉一见如故啊!或者我们可以去一个地方工作,你马上要去哪里,我和你一起去呀!”
说着,他的手就要拉上我的手腕。
我对自来熟的人没什么意见,我也不擅长应付自来熟的人,因此很容易和他们建立关系,但他说话总有一种让我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他不是真心想和我相处,我又发现不了他的目的,那双眼睛很真诚,嘴巴也总吐出花言巧语,可我还是得往后退。
我躲开他,下一秒突然想通了,连忙补救:“你去忙你的吧,我闲人一个,只是跟在孩子身后,耽误你的工作就不好了。”
我嘴唇上下翕动,打了个冷颤,一不做二不休地一股脑说出来:“我也只是关心你。”
我一直没有刻意去做一件事,那就是查证我到底处在哪里。
我隐约能察觉到我的生活被人监视,我的意识被人影响,并且我无能为力,甚至可以说除了这种隐约的感受,我什么也做不到。
我不可能反抗自己的记忆,也不可能在自己的记忆中找到真相。我陷入的是无解的死局,所有东西都指向唯一的道路,我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乡,努力生活下去。
我要习惯这里奇怪的生物,习惯它们触碰我。习惯它们在夜里趴在我的床头,习惯它们在我身边,习惯它们给我的生活留下刻痕,如同那道猫爪印。
我要接受所有靠近我的人,接受他们的友善,接受他们的亲近,接受他们无休止的抚摸与依赖,接受他们未经我同意就让我的大脑容纳了他们,并在其中留下属于他们的记忆。
我要听见这个世界的声音,要把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话全都咀嚼吞进肚子里。我要把发生的一切都看做是正常的,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不正常”是什么样子。
有时我会觉得这一切发生过很多次。有时又有刚出生的婴儿的茫然。
我知道以我的性格,至少以我记忆中我可能会长成的性格,不可能会有那么多人靠近我。
像辅导员那样公事公办、冷淡的态度才是正常的。
我已经看见最新的文档,报名者并没有我和橘御木的名字,她一样选择了同意,并没有来询问我。
这才是正常的陌生人。不过问,不关心,按照自己的脚步生活下去。我还记得她带给我的微微触动,此刻却觉得那是对表达自我的艳羡。
她的做法是那么合理,当时我为何会感到不快?
那些亲密,那些微笑,凡是我能看见的,背后都藏着秘密。
可我也不能执着地这样相信着。因为在我还没想好怎么抗拒这漫长的记忆的时候,我的身体就已经在抵触了。它不欢迎它,不欢迎那无休止的眼泪,责骂,忽视,痛苦。
不过这些都有一个解释。PTSD。
只要说我有创伤后应激综合征就好了。记忆没什么可以质疑的。
其实我也在朦胧的驱使中放弃了对抗,因为我所尝试做的事情都是无用功。哪怕我再想逃离开和人相处的世界,也会在晃神的下一秒钟露出欢迎的、甜蜜的微笑。
我的指尖微微抽动。
我咬紧牙关,不知道自己眉头紧皱。我近乎无意识地想着,我只是想在一个很可能是虚假的世界知道我出现在这里的真相。
我不需要知道这一切的起因、经过,还有结果。
我只是想知道目的。为了这个目的我要付出什么,剩下的我可以全都不管。
为什么偏偏要我在错觉中惶惶不可终日呢?难道这个目的的确需要从我的惶惶不可终日中得到吗?
他使我厌恶。他一直靠近我。
他会是那个能让我察觉到真相的人吗?
我感觉大脑变空了,但思绪很快又聚集。我刚刚在想观察这个大学生,我记得,观察他为什么一定要靠近我。
如果说是为了培育,比如我特殊的地方,那么一,我拥有特殊的能力。在我知道我能够种下种子的时候,我就同步去找了相关资料,没有任何一篇能够为它提供文献上存在的证据。它们仿佛只属于我一个人,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只要我想使用,我就能使用。
所以是渴求它吗?就像那些小说里写的,角色拥有一个人人艳羡的东西。可能是首饰,可能是权力,可能是自身的才干。有人想夺走它,于是也想夺走我这根本就没有想要拥有的东西。
还有二,我是个外来者。关于这一点,记忆越来越清晰,在前面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我都只认为自己得过且过地把日子过下去就好了,而最近,提醒我这件事的人越来越多。
哪怕我不去想。哪怕我没有要听。哪怕我一遍遍掀翻桌子、撕烂书籍、直接走掉、大声斥责。
我试图让他们闭嘴,然后在做出相应的动作前静静地变成整理自己的衣领。
唔,虽说它现在还要被打上疑点……
……我为什么就不可能真的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也有可能真的是这个世界的人呢。我得追寻自己的心,而不是只顾着听别人说话呀。
我没忍住又开始笑。那个学生不知道我在笑什么,尴尬地站在原地。忽而他目光一凝,很快又惊慌地上看下看,这次停在的是我的眼角和嘴唇。
这就没什么好看的了吧,这两个地方还能比脖子上那块大纱布更好看吗?我无所谓地伸出手指蹭了蹭笑出泪的眼睛,没想到却把眼泪糊上了睫毛,眼前的世界红红白白,交织一片,我看不清。
下次见面我得让沃德跟我说几句实话才行,我想。
我明明那么真诚地、那么真诚地深爱这个世界。
我不想再活在困惑与猜疑中了。哪怕需要我把所有亲近我的人、我的朋友,全部都赶出去。
我想要一个答案。
*
“医生,您确定这就是结果了吗?”一道模糊的男声忽远忽近,“真的不需要做其他检查?”
“病人的病因我们查不出来。”医生很无奈,“我知道你作为朋友的担心,但他真的只是需要静养,不能多思,脑电波不太正常……”
后面的我就听不清了。
梦境把我的大脑裹挟,让我不得不沉浸其中,直到这个梦的结束。
我的腿不受控制地开始奔跑,直直走进那个坍塌的房屋里。
撞击产生的火熊熊燃烧,点燃外层流动的空气。
我确信,我即便进去了也拥有呼吸的能力;况且究竟是不是如此,只要离门再近一些就知道了。
平稳的风流过我的鼻腔,我环顾四周,没有倒塌但我物品影响移动。热浪中听不见人的呼救,我把一楼全部检查一遍,噔噔噔跑上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