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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不够爱一人 第1章 生死相随·一

作者:水羡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7-13 10:43:44 来源:文学城

生死相随·一

在重庆,晚秋的天色总是阴沉沉的,这本是自然现象,可叶遥却认为,那是有人在原本的蓝天白云之上撒下了毒,想毒死天空之下所有的人!

叶遥坐在医院病房外,望着窗外那阴郁的天色,心中悲悲戚戚,惨惨凄凄,觉得自己和男朋友施泽都已中了毒——活不成了!

叶遥和施泽是一个月前认识的。

那时,叶遥被智牙折磨得寝食难安,生不如死。他在网上查了一下,看网上说拔一颗智牙便宜的只要两三百块,于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带着六百多块身家来到口腔医院,想着拔掉一边的上下两颗智牙。若是钱不够的话,能拔掉一颗也好,或多或少减些痛苦。

然而他到了医院后,光是挂号、拍牙片就花了一百块。更令他绝望的是,那医生看了他的牙片,说他的智牙横生,拔着费劲,加上麻药等费用,拔一边上下两颗智牙需要一千六百多,问他要不要拔。

叶遥身上只有五百多块钱了,拔一颗智牙都不够,更别说拔两颗了。但是他的自尊心很强,怕自己若说不拔,会被那医生看出他是没钱,于是他毫不犹豫便说要拔。

那医生便开了单子给他,让他先去缴费,然后再来拔牙。

叶遥拿着单子出诊室,回头见那医生没留意,便往缴费室的反方向——僻静的走廊尽头——走去。

他坐在一张长椅上,垂着头发呆。

片刻后,在牙痛的刺激下,他拿出手机,决定找人借点钱。

可是微.信几百好友中,有些人没钱借给他;有些人有钱,但是不想借给他;有些人他又不好、也不能开口借。

找寻了半天,他还是没能借到一分钱。

叶遥又悲又怒,猛地站起身,决定不拔了。区区一点牙痛,不信自己还能被痛死!——要是真能痛死倒好了,省得活着受罪!

他决定回家。可是他心里难过,又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于是他决定走楼梯,不坐电梯。

刚走到楼梯间,叶遥忽然忍不住想哭。

可是眼眶刚湿了一点点,他又极力忍住了,随后吸了吸鼻子,脸上挤出笑容,缓缓往楼梯下走。

走了四级台阶,叶遥突然感到筋疲力尽,心口也快要透不过气来,于是他便瘫坐在台阶上,呆呆地望着墙角。

片刻后,施泽从楼上走下来了。

施泽垂着头,神情萧索,恍恍惚惚的,直到走到叶遥的身后,差点踩到了他,才注意到楼梯间还有他这个人的存在。

叶遥察觉到身后有人,却依然一动不动,只是将脸向墙壁偏了一偏,低了一低。

施泽从叶遥身边走过时,看了他一眼,随后便继续向下走去。

走到楼梯拐角处,施泽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瞧着叶遥,迟疑片刻后,才忍不住柔声问道:“没事吧?需不需要帮忙?”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叶遥登时便忍不住泪如泉涌,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施泽不免惊慌失措,忙走上前,想要安慰叶遥一番,可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迟疑片刻后,施泽便干脆坐到叶遥身旁,将他抱在怀里。

叶遥在施泽的怀里哭得更厉害了,把施泽里面的白色打底背心都哭湿了一大片。

半响后,叶遥才止住哭泣。他的脸庞本就过于瘦削,黯淡无光,看着楚楚可怜;哭过后,满面泪痕,憔悴不堪,越发显得惨惨凄凄,令人疼惜。

施泽替叶遥擦了擦泪痕,随后柔声问其缘故。

叶遥起初感到难为情,一句话也不说,禁不住施泽再三询问,他才将自己的窘境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施泽听了,毫不犹豫,便从身边取出皮夹,数了一千七给叶遥,随后便起身要走。

叶遥忙拉住他的衣角,道:“你留个电话给我吧,我一有钱了就还你。”

还挺实诚的。

施泽笑了笑,道:“没事,不用你还。”说着,瞧了叶遥片刻,随后又掏出一张黑色卡片,塞到叶遥手上,道:“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你若是再遇到困难,可以找我。”话毕,便离去了。

叶遥拿着名片,久久望着。

五天后,他又遇到了困难,想来想去,别无他法,只好厚着脸皮来找施泽。

他根据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施泽的公司。可是走到施泽的公司楼下,他又不好意思进去,于是一直在大门口徘徊着,直到写字楼里的人都下了班,陆续走了出来。

叶遥远远见到施泽也走了出来,忙闪身躲到一旁。

然而施泽还是看见了他,笑吟吟地向他走了过来,柔声问道:“来找我的?”

叶遥红着脸,点头应了一声。

施泽又笑问道:“既然是来找我的,为什么一见到我就要躲呢?嗯?”

叶遥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低着头默然不语。

施泽见他这个样子,猜到了八.九分,便道:“还没吃饭吧?走吧,我们边吃饭边聊。”随即领着叶遥走进了一家火锅店。

此时已是用餐高峰期,火锅店里密密层层,花团锦簇,几乎挤满了人。

施泽要了一间包房,让叶遥点菜。叶遥摇着头,说自己吃什么都行,让他决定就好。

施泽便点了一份鸳鸯锅底——他自己吃清汤,随后点了份二人火锅套餐。

待锅底和菜品都上齐后,施泽一面夹菜放锅里煮,一面向叶遥柔声道:“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我想借点钱。” 叶遥支支吾吾半天,才红着脸低声道。

施泽早就猜到他是来借钱的,听了这话,没有丝毫惊讶,只是问道:“要借多少?”

叶遥道: “三千。” 话刚说完,怕自己要的太多不好,也怕施泽借不了那么多,连忙又道: “你若是不方便,两千也行。”

大老远跑来找我,就只借这么一点?!

施泽十分讶异,禁不住笑了起来,片刻后,才柔声问道: “你拿来做什么呀?”

“我……” 叶遥红着脸,低着头,支支吾吾道,“我……我还花.呗和借.呗。两个都逾期了,我天天被电话、短信催收威胁,过得心惊胆战的,又实在别无他法,所以才厚着脸皮来找你。”

说到这里,他的脸早已红透,下巴也低到了餐桌上。

施泽沉吟半响,问道:“怎么弄成这样?是看病花的?”

叶遥摇头。施泽又问道: “那是乱买东西了?”

叶遥又摇头,道: “就是房租和日常生活开销用的。”

施泽惊道:“你房租多少?”

难道租的是月租上万的豪宅?

叶遥道: “六百。但是算上水电气费,一个月差不多要七百。”

施泽疑惑了: “这也不多呀,看你穿着也很朴素,也不像抽烟喝酒赌.博的,怎么会负债累累?”

该不会是喜欢嫖吧?

叶遥低着头,道:“我……我刚毕业没多久,工资不高,所以不够用。”

重庆工资最低也有两千,没病没灾,也不乱花钱的话,就算过得拮据,也不至于负债累累呀。

但是看他那样子像是要哭了,施泽就不好再追问,随口岔道:“你怎么不找你爸妈呢?”

被施泽这一问,叶遥登时滚下两行眼泪,道:“我不满一岁,我妈就病逝了。我爸他……他没钱,反而每个月还要向我要钱。”

施泽见他哭了,一阵心疼,忙抽两张纸巾给他擦了擦,又柔声问道:“你爸没上班吗?为什么向你要钱?”

叶遥一边流泪,一边回道:“他整天不务正业,只知道到处鬼混。他说把我养大,送我上学,现在我毕业工作了,该我养他了。他说我一共给他花了三十万,要我每个月还他三千,直到把三十万还完。”

世上还有这样离谱的父亲!施泽十分讶异。

叶遥又道:“其实我根本没有给他用那么多钱,因为我初中毕业之前,他都没怎么管我,都是爷爷奶奶在抚养我。初中毕业后,爷爷奶奶先后去世了,他才不得不管我,给我上高中的学费和生活费——每个月的生活费也很少。上大学后,他就只给我学费了,生活费都是靠我自己打工挣的。毕业不到半年,我每个月工资才四千来块,还了他三千,剩下的根本不够我房租和生活。一开始我还靠着花.呗和借.呗勉强维持,后来花.呗和借.呗的额度也用完了,甚至逾期了也没有钱还。”

施泽见他如此悲惨,又哭得那么伤心,也忍不住湿了眼眶,一面抽纸给叶遥擦泪,一面柔声道:“你好好和你爸商量一下,说你刚毕业工资不高,每个月少还他一点,或者等以后你工资高一点了再还。”

叶遥道:“我求过他了,他不肯,还扬言我每个月不按时还他,他就找到我上班的公司来大闹——我知道他的为人,他做得出来的!”说到这里,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这父亲真不是人!

施泽叹了口气,无话可说,只得柔声慰道:“别哭了,我先借你钱把账还了。”随即加了叶遥微.信,转了三千给他。

叶遥感激涕零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你的!”

施泽笑了笑,沉吟道:“不如这样吧,你帮我个忙,钱就不用还了,我还可以再付你点幸苦费。”

“什么忙?”叶遥忙问。

施泽默然片刻,黯然道:“我身体不太好,需要三天两头跑医院,你就做我的陪诊师,陪我就诊看病,帮我跑腿取一下药和检查报告之类的。”

叶遥毫不犹豫,连连点头答应。

于是从这一天起,叶遥就做了施泽的陪诊师,时常抽空陪施泽去医院看病检查身体。

施泽同时患有口腔癌、肺癌和前列腺癌,身子非常虚弱,需要注意的事项也特别繁琐。一开始,他其实是不太放心叶遥的,觉得叶遥太年轻,做事可能不太靠谱。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叶遥做事非常积极勤快,细致周到,令他心中甚是欣慰,便渐渐把自己放心交给了叶遥。

过了十来天,施泽为了减轻叶遥负担,同时也想让叶遥能全心全意陪伴照顾他,于是便一个月付叶遥八千,让叶遥辞职,然后搬到他的家住。

叶遥欢天喜地答应了。

施泽住的房子是两室的,他自己住主卧,叶遥则住旁边的次卧。二人刚住在一起时,互相照顾,互为依靠,叶遥过得十分快乐。

但是没过几天,叶遥便开始郁郁不乐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深爱着施泽,却又不确定施泽对他的感情。于是他便患得患失,夜里常常失眠。

每次睡不着时,他便对着连着施泽卧室的墙壁发呆,直到天明……

一天晚上,叶遥穿着睡衣,鼓起勇气走进了施泽的卧室。

施泽本来刚躺下,见此情形,吃了一惊,忙起身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叶遥红着脸,低着头,上前坐到床沿上,道:“我想和你一起睡。”

施泽顿了一顿,柔声道:“别闹了。快回去睡。”

叶遥一动不动,黯然道:“你果然不喜欢我。”说着,流下泪来。

果然,没有人会爱他!

施泽默然片刻,替叶遥擦去脸上泪痕,道:“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我……我身子很弱,我不能……不能……”说到这里,脸上早已流露出羞愧、悲痛的神色,再也说不下去了。

叶遥先见施泽说也喜欢他时,早已转悲为喜;后见施泽欲言又止,神情愧痛,心中登时了然,忙握着施泽的手,微笑道:“没关系。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重要的是互相陪伴和爱护,而性只是调味品,不是必需品——没有也没关系。”

施泽听了这话,脸上渐渐泛出笑容。

从这一晚起,二人便正式相爱同居了。虽然无性,但二人彼此有爱,过得也十分欢乐甜蜜。

然而没过几天,施泽的病情便恶化了,时常发病进医院抢救。

……

叶遥坐在医院病房外,望着窗外那阴郁的天色,心中悲悲戚戚,惨惨凄凄。

没过一会儿,旁边病房的门开了,施泽的医生走了出来。

叶遥忙走上前,询问施泽的病情如何。

那医生叹了口气,道:“目前倒是还没有生命危险,但是癌细胞已经扩散,恐怕……”

窗外的天色越发阴暗了。

叶遥觉得自己的身、心像掉入了无底洞似的,无限地往下沉,沉得他头晕目眩,惶恐万分。

那医生见他脸色苍白,忙又道:“不过你别太担心,让病人住院一段时间观察看看,说不定……会有转机。你要多安慰、开导病人,让他心态放轻松、乐观一点,或许对病情能有帮助。”话毕,便离去了。

叶遥流了两滴泪,随后急忙擦去泪痕,强整欢容,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打算进病房安慰施泽,说病情已经好转,康复指日可待。

可是刚走到施泽的病床前,对施泽笑了一笑,他突然控制不住自己,扑在施泽怀里哭了起来。

施泽倒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面轻抚着叶遥的头颈,一面柔声慰道: “没事,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别哭了。”

他越是让叶遥别哭,叶遥越发哭得厉害了。

施泽见叶遥哭得如此悲痛,本来是若无其事的,渐渐也忍不住流了两滴泪。

但是他怕叶遥看见后,悲痛愈深,自己便飞快地把泪痕擦去了。

片刻后,叶遥才止住哭泣,抬起头来。

施泽替他擦去泪痕,微笑道:“你说你这是干嘛呢?我还没死呢,你就哭得如此悲痛!要是提前把眼泪流干了,以后我真死了,你怎么替我哭丧?”

叶遥不禁笑了起来。施泽又道:“对了嘛,就像这样多笑笑。虽然你笑起来也不好看,但是我喜欢看。”

叶遥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道:“谁笑起来不好看了?——比你好看多了!”

二人随即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施泽的大哥施进和嫂子陈慧急匆匆冲了进来。

叶遥忙站起身,叫了声哥嫂。

然而施进夫妇却像没听见似的,理也不理他,只是坐到施泽的病床前,向施泽关切道:“二弟,吓死我们了,没事吧?医生怎么说的?”

施泽本来脸上是挂着笑容的,见他哥嫂突然来了,又如此一问,脸上的笑容便暗淡下去,垂着头默然不语。

施进见他这样,便猜到了八.九分,忙笑慰道:“没事哈,不管医生怎么说,咱们把心放宽些。只要心态好,没有治不好的病!”

施泽依然一言不发,只是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病房内登时陷入寂静,四人谁也没再说话。

施进夫妇互望着,反反复复互递眼色。

施泽见他们鬼鬼祟祟的,不由得向他们多看了一眼。

施进是扁圆的南瓜脸,东西长,南北短,而陈慧则是标准的冬瓜脸,东西短,南北长。

施泽见他们夫妻俩挨着坐在一起,两张脸同时映入眼帘,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既滑稽,又惊悚!

半响后,施进说话了。他向施泽道:“呃……二弟,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有些后事你还是得提前安排好。比如说,哥前两天提醒你的……那个……那个遗嘱的事。”

陈慧忙接口道:“是呀二弟,遗嘱的事,你可千万要当心呀,不要被有些人的虚情假意给骗了!有些人呀,男人还在的时候,整天感恩戴德,还动不动就甜言蜜语的,说什么天长地久,生死相随,装得可深情了;可是男人刚走,尸骨未寒,就迫不及待地爬上了其他男人的床——好没有情义,像一天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似的!”

施泽听了这些话,一股怒气从心底直冲天灵盖。

但是他想着,哥嫂毕竟是自己家人,自己身体不好,时日又不多了,没必要和家人动怒,于是便忍着怒气,垂着头默然不语。

陈慧看出他有几分不悦,忙又赔笑道:“二弟,你千万别多心哈,哥嫂也没有其它意思,只是想让你明白,谁才是真正关心你的人。这个世界上,只有亲人才是最可靠的,也只有亲人才会永远记挂着你,外人终究是外人!”

施泽越听越气,索性躺下,不理会他哥嫂。

施进夫妇见他这样,心知不能再多说了,于是忙道:“二弟,那你好好休息,哥嫂回去给你炖点补汤来喝。”话毕,双双不情不愿不甘心地走了。

叶遥知道施泽心里难过,便一言不发,默默替施泽盖好被子,随后俯身将脸贴在施泽怀里。

施泽轻抚着他的脸,柔声道:“我哥嫂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叶遥道:“我早忘了他们说过什么了。”

其实他不但没忘,反而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因为他恨!

他恨他们小人之心,玷污了他对施泽的一片真情。

施泽微微一笑,在他额上轻轻吻了一下,道:“你放心,我活着时没有让你受委屈,死后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叶遥听了这话,不觉湿了眼眶。

施泽又道:“其实我早就计划好了。我共有三套房子,一辆车,打算给我哥嫂一套房,剩下的房车都给你,存款也都留给你。”叹了口气,又道:“但是我看病花了很多钱,存款应该只够你还你爸的债了。”

叶遥流了两行泪,道:“我只要能把我爸的钱还了就可以了,至于房车,我不要,你都给你哥嫂吧。”

施泽忙道:“为什么不要?”

叶遥道:“我要和你一起走!”

没了施泽,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思?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施泽笑了笑,道:“说什么傻话呢?你才二十三岁,年轻、健康、帅气,未来无限美好,为什么要想不开陪我一起死?”顿了一顿,又道:“我死后,留给你的财产虽然不能让你大富大贵,但也可以让你活得比较轻松舒适。到时你再找一个善良、靠谱的人,好好过日子。”

叶遥忽然发作道:“我不要找其他人!”

除了施泽,他谁也不爱!也没有谁值得他爱!

施泽见他生气了,便不再多说。默然片刻后,才道:“我想回家,去帮我把手续办一下。”

叶遥忙道:“回去干什么?医生说了,你要留在医院观察。”

施泽道:“反正再怎么观察,也不过是等死。既然是这样,我宁愿死在自己的家里。”

那样他至少能死得瞑目。

叶遥听他如此说,颇能理解他的心情,便乖乖去办了手续,带着施泽出院回家。

二人到家时,已是晚上七点,天色早已黑了下来。

施泽知道叶遥一天没吃东西了,便要亲自下厨做饭。

叶遥忙拦道:“你去躺着休息吧,我来做饭。”

“让我来做!”施泽突然郑重道,“谁知道我明天还有没有机会做饭给你吃。”

所以他要趁还活着时,多做点饭给他的爱人吃,献出他最后的爱意。

叶遥心中一酸,只得顺从他的意。

施泽做饭时,叶遥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随后上前从背后抱着施泽,将脸贴在施泽的后背心。

施泽怔了怔,笑道:“厨房油烟重,你别老是待在这里,快走开。”

叶遥微笑道:“没事,我觉得厨房的油烟很好闻!”

是世上最好闻的气味!

“你真是太不知趣了,”施泽笑吟吟道,“其实我想说的是,你在这里碍手碍脚,影响我发挥厨艺。”

叶遥道:“我就是不知趣,就是要在这里碍手碍脚!”一边说着,一边将施泽抱得更紧。

施泽笑容满面,默然不再说话。

他其实也很喜欢和享受叶遥陪着他,黏着他不放。

但是叶遥将他抱得很紧,致使他难以挪动身子,炒菜不是够不着油,就是拿不到盐。

他便向叶遥道:“你不要抱那么紧嘛,我不会跑的。”

他哪里舍得跑!

叶遥嗯了一声,道:“我不信,万一你跑了怎么办?”说着,反而将施泽抱得更紧。

施泽笑逐颜开,柔声道:“放心,我绝不会跑的!乖,把手松一点,让我好好炒菜。”

叶遥知道他炒菜需要移动身子,取油、盐、酱、醋之类的,因此便不再任性,把双手松了一松,道:“现在可以了吧?”

施泽笑道:“可以是可以了。只是被你这么缠着,我精湛的厨艺无法完全发挥出来,今天的菜肯定做得很难吃了。”

叶遥笑道:“没事,你做的菜,再难吃我也喜欢吃。”

施泽道:“这可是你说的哈,一会儿你要是敢抱怨难吃,不把菜吃完,看我不打死你!”

当然,他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怎么舍得真的打他的心肝宝贝呢!

叶遥心里也明白,因此微笑着不说话。

二人吃了饭,叶遥收拾好碗筷,便用温水替施泽擦了遍身子。待二人双双躺在床上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叶遥拿出第一次见面时施泽送给他的那张黑色名片,躺在施泽怀里,翻来覆去把玩着。

施泽笑吟吟道:“你怎么有事没事都拿着这名片?上面有蜜吗?”

叶遥笑道:“没有蜜,但是比有蜜更甜!”顿了一顿,又道:“你知道么,那天我拔完牙回去后,麻药退了,嘴里很痛,我看书、看电影分散注意力,都没有用!后来我把你的名片拿在手里,反复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嘴里的疼痛就渐渐消失了。”

真有那么神奇?

施泽笑了笑,道:“或许是我的名片上有魔力吧。”

叶遥道:“是的,这应该是张魔法名片。”

能带走他的苦痛,同时又给他带来快乐和幸福。

“我那天拿着你的名片看了几个小时,”叶遥又道,“把你名片上的信息都背了下来,像背诵《清心咒》似的,内心特别的平静,所有痛苦和烦恼都消失不见了。晚上睡觉时,我把你的名片放在枕头底下,那晚睡得特别好——是我从小到大睡过的最香甜的觉!之后,我每晚睡觉就把你的名片放在枕头底下。”

施泽笑道:“既然这名片这么有魔力,你又这么喜欢,我书桌上还有一大盒,都送给你了。”

叶遥嗯了一声,道:“那些我不要,我只要这一张,只喜欢这一张!”

只有这一张名片才是有魔力的。

施泽微笑不语,静静瞧着他。

叶遥兀自把玩着手里的名片,半响后,才察觉到施泽没再说话了,且正温柔地盯着他看。

“你看我干什么呢?” 叶遥惊诧道。

施泽道:“怕下一刻就看不到你了,所以想抓紧时间多看看你,记住你的样子。”

叶遥笑道:“你放心,我生生死死、生生世世都会陪伴在你身边,你任何时候都能看到我,想忘掉我也忘不掉!”

“又说傻话了。” 施泽微微一笑,“你还年轻,又还有个爸爸,怎么能任性跟着我走。”

叶遥坐起身,郑重道:“我爸只在乎我能不能把钱还他,只要我还了他钱,我是死是活他根本不关心!我只要把钱还了他,他是死是活我也不关心!”说到这里,早已气得脸红,眼中泪光若隐若现。

施泽忙将他抱在怀里抚慰,柔声道:“你当真就那么恨他?”

叶遥吸了吸鼻子,默然片刻后,才道:“我从小到大,都很羡慕那些有爸爸庇护的孩子: 没钱用了找爸爸帮忙,受委屈了也可以找爸爸安慰。可是我的父亲,他从来就不是我的避风港。从小到大,我受了委屈,或是遇到了困难,他只会责备我,贬低我,甚至是打骂我,从来都不会给我一点精神上的安慰,或是经济上的资助。”说着,流下泪来。

施泽忙抽了两张纸巾,替他擦去泪水。

“我记得八岁那年,我家附近有人办喜事。” 叶遥又道,“那时是农历九月,连着下了几天的雨,天气有点冷,可是我还穿着短衣短裤。我的短裤穿了两年,屁股部位已经有了一个指头大的破洞,三个邻居家的调皮男孩就动不动跟在我身后,拿棍子从背后戳我。我气愤不已,就和他们打了起来。我那时瘦得像一只被人拔了毛的有病的小狗,又是一对三,根本打不过他们,最后被他们按倒在泥塘里,浑身沾满了泥浆。”

施泽听到这里,一阵心疼,忙道:“你爸看到后不会打骂你了吧?”

叶遥道:“我爸在屋里和人打牌,我哭着去找他时,他正输了钱,没好气地问我怎么回事。我当时哽哽咽咽哭着,一时说话不清楚。他不耐烦了,飞起一脚踢在我的肚子上,把我踢飞到墙角。我的后脑勺破了个口子,流了好多血。”

这父亲真是太狠心了!怎么能对一个小孩子——还是自己的孩子——下那么重的手!

施泽听得都动了气,心里越发怜惜叶遥,抱紧他柔声问:“那他之后带你去看医生吗?”

“怎么可能!” 叶遥苦笑道,“他当时本来是还要动手打我的,是我爷爷在隔壁厨房听到我的哭声,才来喝止了他,把我抱回了家,随便给我敷了点草药。”

施泽翻看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见那里还有个醒目的疤痕,便道:“这伤口应该挺大的,只敷草药不缝合,那得多久才能愈合!”

叶遥道:“具体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愈合的,反正是过了很久。”

“当时一定很痛吧。” 施泽轻抚着他的疤痕,柔声道。

叶遥顿了顿,道:“其实那天我根本没有留意头上的伤口,因为我肚子被我爸踢了过后,很痛很痛,我那晚饭都没有吃,也不敢说自己肚子疼,怕又被打。我一直躺在床上忍着,忍了一晚上,第二天肚子的疼痛才自己减缓了些。” 默然片刻,又道:“我本来受了委屈,想找爸爸安慰,可是我的爸爸不但没有安慰我,反而让我受了更多的委屈。” 说到这里,早已泪流满面。

施泽一边替他擦去泪水,一边将他抱得更紧,并在他额角轻柔地吻了一下。

叶遥又道:“还有我五年级那年,有一天放学时突然下了大雨。我没有伞,就跑得很快,想着快点跑回家去。我们学校在半山腰,又是新修建的,水泥路附近还有一堆堆的黄泥。一下雨,那泥就被冲到了水泥路上,本就是斜坡的水泥路变得很滑。我跑得急了些,不小心脚下一滑,滚到了旁边的深沟里,左腿膝盖撞在了一块尖石上,掉了像你大拇指那么大的一块肉,流了好多血。”

“你爸难道又因为这个打你了?” 施泽一脸心疼之色。

叶遥嗯了一声,道:“我的同学们把我扶到了学校附近的村医诊所,那村医是认得我爸的,便打电话告诉我爸。我爸他一定是在附近哪里喝酒,红着脸醉醺醺地走了来。见了我,二话不说,狠狠扇了我一巴掌。我本来摔伤后没有哭,只流了点泪。可是被他突然扇了一耳光,我一下就忍不住呜呜咽咽哭了起来。他见我哭了,又扇了我一耳光,而且举手还要打,是那村医劝阻了他。之后,他打电话让我爷爷来接我,然后就扔下我走了,连医药费也是我爷爷来付的。”

施泽听了,又是一阵心疼,黯然叹了口气,道:“幸好你还有爷爷奶奶。”

叶遥道:“爷爷奶奶对我倒是还不错,但是我上高中前的那个暑假,他们就先后去世了。” 顿了一顿,又道:“我上高中是在县城里,我姑家也住城里,爸就让我寄住在我姑家。我姑她本来是不愿意的,但是却不过兄妹情分,又听我爸说愿意每个月给她一千,于是她就答应了。可是我爸除了刚开学时,给了她一千,之后直到整个高一上学期结束,都没有再给一分钱。”

“那你姑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施泽忙问。

叶遥苦笑道:“从第二个月我爸不给钱后,我姑就每天在我面前冷言冷语的,说我爸不寄钱,幸好她是我亲姑,要是我房东的话,早把我赶出去了!还有每天吃饭的时候,饭和菜都煮得不够大家吃,她就说我爸不寄钱,都没钱买米买菜了。我知道是我爸不对,也不敢说什么,只得默默忍受着。我经常早上在我姑给我表弟他们做早餐前,就起床去学校,有时中午和晚上也都待在学校,不回去吃饭,直到上完晚自习才回去。就算回去吃饭,我也不好意思多吃,让自己尽情吃饱。”

施泽听到这里,心中一酸:“你高中几年都是这样过的?”

叶遥摇头道:“高一第一个学期结束后,我故意和我爸说,姑家离学校太远了,不方便,让他帮我重新租个房子。他把我骂了一顿,说我不知道给他节约钱。之后,他才给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那是人家在屋顶用木板和旧铝皮搭的棚,冬冷夏热,非常狭窄简陋,一个学期才三百块钱。但是我觉得自己一个人住,自由自在,也不用看人脸色,住着也挺舒服的。然后除了学费,我爸他每个月给我两百块钱生活费——但是他经常都不按时给我,每次我没钱了,问他要好几次他才打给我。后来上了大学后,他就只给我学费了,让我自己打工挣生活费。还说别人上大学连学费都是自己挣的,他给我出学费,已经是很负责任了!”

施泽听了叶遥的悲惨经历,默然片刻,在叶遥额角吻了一下,才柔声道:“对不起,怪我没能早点出现,救你脱离苦海。”

叶遥笑道:“不,你能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我就很知足了。”

倘若没有遇到施泽,他就算是长命百岁,恐怕也是一直活在黑暗的冰天雪地里,见不到一缕阳光,得不到一丝温暖。

施泽笑了笑,随后叹了口气,道:“其实我的成长经历也不比你好多少。从小我哥就很喜欢在我爸妈面前装乖卖俏——甚至他自己做的坏事也总是嫁祸在我身上,所以我爸妈很喜欢他,不怎么喜欢我。我小时候总是感到孤独,觉得自己像一个有父母的孤儿。”

“你哥那人真是可恨!” 叶遥替他愤愤不平,“我真想替你揍他一顿。”

施泽微微一笑,道:“他更可恨的地方还在后面呢。高二时,我爸妈出了车祸,双双去世,对方赔了好几十万,都被我哥收着了。他以为我不知道,骗我说只赔了几万,给我爸妈还债,安排后事后就没有了。他每个月也只给我很少的生活费,每次也是我问他要好几次才给我。大学学费和生活费也是靠我自己贷.款,和我的奖学金维持。” 默然半响,又道:“大学毕业后,我进了家金融公司,工作压力很大,我每天要抽好几包烟。我想着辛苦几年挣点钱,之后就找个对象恋爱结婚,有个自己的家,然后就一起开个小店,幸福地过日子。可是谁知道,我辛苦工作了十来年,终于觉得钱挣得差不多够了,准备恋爱结婚了,忽然就得了绝症!——好没有意思!”话毕,黯然叹气。

叶遥也叹了口气,道:“是呀,我小时候整天泡在苦水里,所以总是渴望着长大,以为长大后就好了。可是长大后才发现,人生的苦难只会层出不穷,没完没了,直到进棺材!——真的好没有意思!”

二人均默然不语。片刻后,叶遥才道:“不过好在现在我们有了彼此。”

施泽笑道:“是呀,幸好遇到了你,让我感受到了爱、温暖、和从未有过的幸福。谢谢你!”

“该是我谢你才对!” 叶遥郑重道,“谢谢你对我伸以援手,谢谢你让我爱上你。”

施泽微微一笑,沉吟道:“那天在医院遇到你,见你一脸绝望、迷茫的样子,我像看到了我自己,所以我想着无论如何要帮帮你。因为帮了你,就像帮了我自己—— 好像我们是一体的似的!”

叶遥笑道:“我倒真想能和你合为一体,那样我们就能生生死死、生生世世不分离了!”

施泽笑逐颜开,道:“假如我们真能合为一体,你是想做上半身还是下半身呢?”

叶遥噗嗤一笑:“流氓!” 随即盖着被子睡了。

施泽熄了灯,也笑着躺下了。

次日清晨,施泽睁眼一看,见窗外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便向也醒了的叶遥说道:“今天的天气应该比较暖和,一会儿吃了早餐,我们去江边走走。”

叶遥自然是求之不得,便连声答应。

二人刚吃了早餐,正要出门,谁知施进夫妇提着个保温盒,带着两个小孩来了。

施泽见到哥嫂,心里其实是厌烦的,但是看在可爱的侄女侄儿的份上,少不得敷衍两句,招呼他们入座。自己则拉着叶遥坐到沙发上去。

陈慧刚坐下,便关切道:“二弟,你怎么突然就出院了?我们去医院没有见到你,吓了一跳。后来听医生说你是出院了,我们才松了口气。你今天感觉怎么样?没有什么不适吧?”

“感觉好多了,谢谢你们关心。”施泽淡淡道。

陈慧忙又举了举手里的保温盒,笑道:“二弟,我给了煲了点汤,本来我们是给你送到医院去了的,但是听说你出院了,所以我们就又送到你家来了。幸好汤还是热的,你快趁热喝了,很补身体的——我怕别人不会照顾你!外人终究是外人,只会虚情假意,逢场作戏,哪有亲人知疼着热,体贴周到!”

施泽听到后面几句,心头火起,但还是竭力压住怒气,漫不经心道:“谢谢!你放桌上吧。”说着,指了指旁边的餐桌。

陈慧见自己的补汤没能讨得施泽的欢心,心中大失所望,甚至有点不高兴,但脸上却依然微笑着。

她把儿女拉到身前,向施泽笑道:“二弟,这两个小鬼头说,他们好久没见到叔叔了,很想念叔叔,所以哭着喊着,非要跟着我们来看看叔叔。”

施泽知道她的话是没有可信度的,却还是微笑看着侄儿侄女,招手道:“真的想叔叔了吗?快过来,让叔叔抱一下。”

那两个小孩子,男孩三岁半,女孩两岁半,平常见了施泽,他们都是欢天喜地的,隔着老远就向施泽怀里扑来。二人叔叔长,叔叔短,争先恐后,各显神通,想要得到叔叔的独宠。

然而这天他们见到施泽,却是怯怯的,不敢上前,只是往他们妈妈的怀里钻。

施泽见他们那个样子,不觉打了个寒噤。

陈慧见两个孩子不争气,帮不了忙,气得脸色一沉,骂道:“没用的东西!我怀里有钱吗?钻什么钻?给我滚开!”随即使劲将两个孩子推了开。

那俩孩子被她推得踉跄后退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幸好施泽和叶遥及时上前,一人扶住了一个。但是两个孩子还是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哇哇哭了起来。

施泽忙一边哄着,一边向陈慧正色道:“他们这么小,你那么用力推他们干什么?把他们摔伤了怎么办?”

这样的人怎么配做母亲!

陈慧讪讪不语,转头望着丈夫施进,反复和他递眼色。

施进会意,待施泽哄好孩子后,便向施泽道:“二弟,我和你嫂子今天来,除了看你,还有件重要的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施泽不太耐烦道。

施进顿了顿,道:“是这样的,我和你嫂子想着,你未婚未育,身体又不太好,以防万一,所以我们愿意过继一个孩子给你,让你可以有个后,你看怎么样?”

施泽知道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气得咬牙切齿!

但是怕吓着孩子,他便极力忍耐着不发火,只是冷冷道:“不用了。有后无后,我不在乎!”

施进夫妇听他这样说,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心中的指望瞬间落了空。

沉吟半响,施进才再次开口道:“那……遗嘱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施泽气上加气,道:“我还没想好。”又不耐烦道:“我累了,要休息了,你们请回吧。”

施进夫妇见他下了逐客令,脸上一红,只得拉着孩子告辞。

刚走了两步,施进又回过头来,向施泽道:“二弟,遗嘱的事,你可千万要仔细考虑,不要被人蒙骗了!”

施泽终于怒不可遏,跳起来发作道:“我的财产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处置,用不着你们操心!我一时半刻还死不了,你们那么着急干什么!再不滚,我一分钱也不留给你们!”

施进夫妇听了,吓得带着孩子匆忙离去了——连一句安慰套话都没有说,就匆忙离去了。

叶遥见施泽瘫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脸上还挂着两滴泪,忙上前替施泽擦去泪水,随后抱着施泽的脖子,与他脸偎脸,以示安慰。

施泽又流了两滴泪,一手擦去泪痕,一手抱着叶遥的脸,半响后,才道:“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去江边走走。”

叶遥点头应了一声。但是他知道此时已近冬天,外面虽然是阳光明媚,却依然有点点滴滴丝丝缕缕的寒意,因此执意要施泽加件厚一点的外套。

施泽拗不过他,只得微笑点头应允。

二人出了门,走了几分钟,便见到一卖烤苕皮、烤豆干的小摊。

施泽知道叶遥喜欢吃烤苕皮,便笑道:“我好久没吃过苕皮了,我们买两串吃?”

叶遥忙道:“可是那油炸的东西——”

“没事。”施泽不待他说完,便笑道,“一串苕皮而已,吃了,我也不会暴毙;不吃,我也不能延年益寿。”

叶遥听他如此说,沉吟半响,便依了他,于是上前走近小摊,要了两串烤苕皮。

那摊主是个四十来岁的大姐,矮矮的,黑黑的,胖胖的,但是看着和蔼可亲,见生意上门,十分热情,问要不要辣椒。

叶遥看了施泽一眼,回道:“他的少辣,我的多辣,另外请帮我多放点酸萝卜、酸豇豆和折耳根。”

施泽见叶遥贪嘴多要配菜,不禁微笑起来。

苕皮烤好后,二人付了钱,便一人一串拿在手里,向江边走去。

叶遥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说道:“我觉得苕皮和酸萝卜、酸豇豆、折耳根简直是绝配,不知道是哪个美食大师发明搭配出来的。”

实在是太有才了!

施泽笑道:“好像酸萝卜、酸豇豆、折耳根配什么都好吃,和什么食物都是绝配。”

“好像真的是这样。”叶遥想了一想,说道,“我高中的时候,学校门口有卖糯米饭,配菜也是酸萝卜、酸豇豆和折耳根,我觉得非常好吃,而且一大盒才三块钱,所以我经常饭也不做,就去买份糯米饭当一顿了。每次都要叫那个嬢嬢帮我多放点配菜。”

施泽微笑着,片刻后才道:“我们高中校门口也有卖糯米饭的,我也经常去买来吃。”

二人随即互望着,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苕皮吃完了,施泽取出两张纸来,一张自己擦嘴,一张递给叶遥。

叶遥吃烤苕皮时,两边脸颊不小心沾了点红油,像擦了两点胭脂似的,非常醒目。

但是他自己不知道,因此擦嘴时,只擦了嘴周区域。

施泽见了,笑了笑,道:“你脸上还有油,没擦干净。”

叶遥以为施泽是指嘴角,于是又取张纸在嘴角擦了擦,问道:“现在擦干净了吗?”

施泽想提醒他还没有擦干净,但是转念一想,那两点红油点缀在叶遥脸上,看着挺可爱的,没必要擦去,于是便点头说道:“擦干净了。”

叶遥当真了,便不再理会。

但是二人走了一会儿,叶遥见路过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心里不免疑惑起来,便向施泽低声道:“他们都看我干什么?”

“可能是因为你好看吧。”施泽笑道。

叶遥笑逐颜开,但还是不放心,于是拿出手机来照了照,只见自己两边脸颊上,居然还留着醒目的红油。

他忙取出纸来擦,一面向施泽气鼓鼓道:“你不是说我的脸擦干净了嘛?”

施泽笑吟吟道:“我觉得你那样挺好看的,没必要把油擦掉。”

叶遥手里擦油的纸团还没丢,听施泽如此说,便道:“我觉得你的脸上擦点胭脂也挺好看的,来,我帮你擦一点。”说着,便作势要把纸团擦向施泽的脸。

施泽一面笑,一面转头躲:“我又老又丑,擦什么都不好看,还是别擦了。”

叶遥本来也没想真的擦他,听了他的话,忙把纸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郑重道:“谁说你长得丑了,我就觉得你很帅!”

是世上最帅的男人!

施泽听了这话,甚是高兴,道:“你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不是的。”叶遥忙道,“你的五官和脸型是真的很好看!特别是你那双忧郁的大眼睛,柔情似水,人见人爱!”

“越说越夸张离谱了。”施泽笑吟吟道。

叶遥嘻嘻笑了笑,问道:“那你觉得我好看吗?”

施泽瞧了他一眼,道:“可以说实话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叶遥气鼓鼓道。

“你先别急呀,听我说完。”施泽哈哈笑道,“我实话实说哈,刚开始见到你的时候,你五官虽然不错,但是太瘦了,脸色也是暗黄的,整体不是很好看。现在你脸上长了点肉,肤色也红润白净了些,看着很俊美,像从书中走出来的。”

可惜他很快就看不到了。

叶遥听了,转怒为喜,微笑道:“这还差不多!”

二人一面说,一面走,不觉到了江边。

此时已是早上九点半,阳光十分灿烂。碧绿的江水映着金黄的日光,甚是闪烁耀眼。

二人向江面上观望了片刻,不觉有些头晕眼花,于是便转身沿着阴凉的游廊散步。

走到一僻静处,忽见一个老大爷独自坐在长凳上淌眼抹泪,看着七十多岁的样子,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藏青色衣裤,个子矮矮的、瘦瘦的、弯弯的,像一根饱经风霜的“拐杖”。

施泽见了,不觉心生怜意,低声道:“那么大年纪了,还一个人跑到这个僻静的角落里来哭,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委屈。”

叶遥叹道:“还能是因为什么?一个人伤心难过,要么是缺钱,要么是缺爱,要么是既缺钱又缺爱!”

施泽默默点头。二人随即上前关切地问了一下,但是那大爷却一言不发,只是哭得更厉害了。

二人无可奈何,只得留了一百块钱在那老大爷身旁,随后默然离开了。

沿着游廊走了一会儿,叶遥不禁叹道:“如果没有遇见你,我活到六七十岁,也会是那样凄凉吧。”

“怎么会!”施泽忙道,“你不要胡思乱想。”

叶遥默然不语。不远处有一张长凳,叶遥料想施泽应该累了,便拉着他上前坐着休息。

没过一会儿,只见一个一岁左右的小男孩摇摇晃晃走了过来,生得白白胖胖的,像年画上的福娃。

那小男孩本来是欢天喜地的,但是走到施泽身旁,他像见了什么可怕的怪物似的,忽然掉头往回跑。一面跑,一面哭着喊妈妈,隔着老远就扑向了他妈妈的怀里。

施泽见了,不觉又打了个寒噤,但是却若无其事地微笑着:“好可爱的小宝宝。”

叶遥笑道:“是呀。或许是因为小宝宝本身就长得可爱,所以我觉得他们连哭的样子都是可爱的!可惜……”说到这里,忽然叹气不语。

“怎么了?可惜什么?”施泽忙问。

叶遥道:“我觉得这人世间实在太苦了,把那么可爱的小生命带到这个炼狱般的世界,实在是太残忍了!”

施泽略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二人休息了一会儿,便又起身沿着游廊散步。

走了几分钟,迎面走来了一对老夫妻,两人手拉手,肩偎肩,说一阵,笑一阵,看着恩爱无限。

叶遥待那对老夫妻走过去了,便停下来,回过头,微笑望着他们的背影。

“你看人家干什么?”施泽讶异道。

旁边有一个向外突出的、长方形的观景台,叶遥便走到观景台上,两手搭在栏杆上,一面望着那对老夫妻远去的背影,一面微笑回道:“我很羡慕他们!”

施泽微微一笑,但随即想到自己是不能和叶遥白头偕老的,心中无限悲伤,因此一言不发。

叶遥一直望着那对老夫妻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不见后,才转头向施泽笑问道:“你觉得是年轻人的爱情更动人?还是老年人的爱情更动人?”

施泽想了一想,道:“应该是老年人的爱情吧,因为更难得!”

叶遥欣喜道:“我也觉得是老年人的爱情更动人!虽然毛姆的小说《刀锋》里有一句话:‘没有比看见年轻人相爱更动人的了。’可是我觉得年轻人风华正茂,又充满激情活力,彼此吸引,然后坠入爱河,是一件很正常、很自然的事情。这样的爱情随处可见,并不是很稀罕动人!”顿了一顿,又道:“而老年人的爱情,不管是老了才相遇相爱,还是一直相爱到老,都是难得一见的,这样的爱情才是最动人的!”

施泽笑笑不语。

叶遥随即从怀里取出施泽送给他的那张名片,翻来覆去把玩着。

施泽见了,笑道:“这名片你都看了无数遍了,还没看腻吗?”

“我看几辈子都不会腻的!”叶遥笑道,“你知道么,有一天我陪你去完医院后,回到我住的地方,便拿着你的名片看。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边看着,忽然就想到了和你白头偕老的画面和情景——也是像刚刚那对老夫妻一样,两人白发苍苍,手拉手散步说笑。”

施泽听了这话,心里既欢喜,又哀伤,因此愁着眉,苦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叶遥看出了施泽的心情,忙拉着他的手,笑慰道:“没关系,就算这辈子没有机会,我们还有下辈子。下辈子没有机会,我们还有下下辈子!……反正我们生生世世都会在一起,我不信命运当真那么绝情,一点机会也不给我们!”

施泽轻抚着他的脸,柔声道:“但愿有机会吧。”

二人微笑对视片刻,叶遥忽然道:“我们结婚好不好?”

施泽道:“我一个将死之人,你和我结婚干嘛?”

一结婚就要丧偶了。

叶遥倒在他怀里,撒娇撒痴道:“我不管!我就要和你结婚!”

施泽笑了笑,道:“别闹了。我一个即将要死的人,你干嘛非要和我结婚?”

“只有结了婚,成了夫妻,我才有资格生生死死、生生世世都跟随着你!”叶遥郑重道。

施泽笑道:“又说傻话了。”

叶遥见施泽还是不信自己生死相随的意愿和决心,心里不由得有点生气。本想发作,但顾及到施泽的身体状况,只好忍住了。况且他转念一想,其实施泽信不信他并不重要,只要他自己信念坚定就足够了。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得到多少爱,只要有人爱他——哪怕只是一点点,他就愿意生死相随了。

何况施泽给他的爱如此浓厚!

沉吟半响,叶遥才微笑道:“难道你不希望我生生死死、生生世世都跟随着你吗?”

施泽听了这话,倒迟疑了一下。

其实,他心里也希望叶遥能陪着他一起死,因为他是一个害怕孤独的人,活着时害怕孤独,死了也害怕孤独。他的身体状况自己很清楚,他已渐渐看到了死亡。它是那么黑暗,那么狰狞,那么荒凉,他很害怕,他想有叶遥陪着他。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太自私,不能为了消解自己的孤寂和恐惧,就牺牲一个年轻、美好的生命——一个他深爱着的生命。

“一点也不想。”半响后,施泽才回道,“我要你答应我,我离开后,你要好好活着,要长命百岁,要把我没能活的岁月也一起活了。”

叶遥听了这话,心里一阵难过,沉吟道:“好,我答应你好好活着,长命百岁,但是我也要你答应和我结婚。”

“可是结婚只会白白浪费钱,”施泽柔声道,“我留给你的钱本来就不多了。”

叶遥道:“我要的不是豪华热闹的婚礼,而是我和你的婚姻。所以我们只需要拍个结婚照,然后随便找个人,给我们俩主持结婚仪式就可以了。不需要邀请亲友宾客!”

施泽心里想着,结婚也好,既能给自己苍凉的一生划个美好的句号,也能让叶遥永远铭记着他,于是便笑道:“好,我们结婚。”又道:“那你想要中式婚礼?还是西式婚礼?”

叶遥先听见施泽答应结婚时,已是笑逐颜开,后又听到施泽问要什么婚礼,便欣喜回道:“我很喜欢旧时代的中式婚礼,穿着鲜红的婚服拜堂成亲,那种氛围既喜庆,又有种含蓄美。”微微皱眉,又道:“但是我也很喜欢西式婚礼中说誓词、戴戒指、然后接吻这三个环节,所以……我们不如中西结合一下。反正婚礼现场只有我们二人和司仪,就算不伦不类,也没有关系,只要我们自己高兴就好!”

施泽微笑着,连连点头答应。

三天后,他们便拍了结婚照,然后找了个司仪,在他们自己的家里,举行了简单的结婚仪式。

然而婚礼仪式刚结束,二人正接吻时,施泽突然就倒下了……

叶遥在抢救室外等了许久,施泽的抢救医生才走出来,但是带出来的却是噩耗。

听到施泽的死讯,叶遥先是流了两行泪,随即又笑了起来——但双眼已经死了!

待医生走后,叶遥走进病房,将脸贴在施泽心口处,流着泪道:“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半个小时后,叶遥跟随施泽去了。

在离开之前,叶遥做了这几件事: 把他爸爸的钱都还了;把施泽留给他的房车都给了施泽的哥嫂;请求施泽的哥嫂把他和施泽的尸体一起火化,然后把他们的骨灰装在同一个罐里,和他们的结婚照,还有第一次见面时施泽送给他的那张黑色名片,一起埋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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