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龚岩祁收拾碗筷,柳云清又蹭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看他洗碗。
“郎君还真是贤惠呢!”他拖长了调子,有些阴阳怪气地说,“不知将来谁这么有福气,能得郎君这般体贴照料。”
龚岩祁头也不回:“反正不是你。”
柳云清被噎了一下,表情冷了下来,随即又不死心地说:“郎君这话可真伤人心,妾身虽为男子,但当年也是精通侍奉之道,若是郎君不离不弃……”
“我弃!”龚岩祁干脆利落地打断他,关上水龙头,“你很闲的话,就去把客厅地擦了。”
柳云清顿时噤声,用一种“不识抬举”的眼神瞪了龚岩祁一眼,悻悻地扭身走回了客厅,耳根子终于算是暂时消停了。
龚岩祁松了口气,擦干手走出来,看到柳云清正窝在沙发里,拿着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着台,最后停在一个播放戏曲的频道上。他看着屏幕上咿咿呀呀的唱念做打,眼神渐渐有些飘远,脸上那刻意营造的媚态也淡去了几分,流露出一丝落寞和向往。
龚岩祁想起温亭的话,觉得现在时机正好,或许可以趁机套点东西出来。于是他走过去,在旁边的沙发坐下,状似随意地开口道:“你那时候唱一曲《游园惊梦》,真的能值千金?”
柳云清闻言眼睛亮了一下,似乎来了兴致,但马上又警惕地瞥了龚岩祁一眼,冷哼道:“郎君这会儿怎么对妾身的过往感兴趣了?方才不是还嫌弃得很?”
“随便问问,不说算了。”龚岩祁以退为进,拿起手机假装要玩游戏。
“哎,说,我说!”柳云清果然按捺不住,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虽然依旧慵懒,但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何止千金!当年漓河上,谁不知我柳云清的名号?一曲唱罢,满堂喝彩不说,就连被掷下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都能堆满半条画舫!”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眼中闪烁着骄傲的光芒,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只可惜……繁华如梦,转头成空,所托非人,最终却落得这般下场……”
“我记得你说,你是被人陷害的?”龚岩祁又问道。
“哼!是那没良心的负心汉!”柳云清的怨气又被勾了起来,声音变得尖利,“口口声声说爱慕我,要替我赎身,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骗光了我所有的积蓄,转头就与他那善妒的婆娘合谋,诬陷我偷盗,将我毒打至死……最后竟连个全尸都不愿留,将我随意弃于荒郊野岭!”
龚岩祁说:“所以你才执念颇深,不愿离开?”
谁知,听了龚岩祁的话,柳云清突然变了神色,表情狠戾地说道:“不愿?笑话!谁愿意永远留在伤心地!我不是不愿离开,是不能!!”
“为什么不能?”
“因为……”柳云清突然住了口,深呼吸调整好情绪,瞬间又恢复成之前那娇媚的姿态,笑着说,“郎君这么关心妾身,该不会是喜欢上妾身了吧?”
龚岩祁无语,这鬼魂简直油盐不进啊!但话说回来,看着眼前这张白翊的脸,笑嘻嘻地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他,这感觉……
龚岩祁僵硬地把头转到一边,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塞进柳云清手里:“少废话!看电视吧你!”
柳云清淡笑不语,屋内一时间只剩下电视里嘈杂的背景音,忽然,柳云清被电视上综艺节目里男女嘉宾的亲密互动吸引,看得津津有味,这是个最近很火的恋综,男男女女在镜头前学着怎么谈恋爱,龚岩祁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爱看这样的节目,难不成都是单身狗?
但柳云清这只“单身狗”显然也看入了迷,他甚至还下意识地学着男女嘉宾的样子,微微撅起嘴,对着屏幕做了个索吻的表情。
这动作顶着白翊的脸做出来,简直杀伤力惊人。龚岩祁不小心瞥见,心头猛地一惊,一股无名火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烦躁直冲头顶,他几乎能想象出白翊本人若是知道了,会是如何的暴怒和羞愤。
就在这时,柳云清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注视,突然转过头来,嘴巴依旧撅着,眼神迷离,带着一丝慵懒的诱惑,甚至还微微向他这边倾了倾身体,暗示意味十足。
然而,就在他身体快要挨到龚岩祁的瞬间,他的动作猛地僵住,脸上那抹媚笑瞬间凝固,如同被冰封一般。紧接着,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他体内爆发出来,强行将前倾的身体拉回,极力远离了龚岩祁。
柳云清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不受控制缩回来的手,又抬眼看向龚岩祁,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甚至还有点儿委屈。
龚岩祁清晰地看到,在这极短的瞬间,“白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熟悉的冰冷,那是属于白翊的意识,他在阻止,他在用尽全力阻止柳云清向龚岩祁做出任何过分亲近的举动。
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硬和明显。
柳云清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反抗弄懵了,他愣愣地坐在沙发上,满脸困惑,仿佛不明白这具身体为何会对眼前这个“郎君”产生如此剧烈的抗拒。
是那个叫白翊的家伙吗?可他明明不是……
龚岩祁的心跳在这一刻突然失了原有的频率,一个荒谬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白翊不准柳云清靠近他,不准柳云清用他的身体,对龚岩祁做出任何暧昧的举动。这种强烈的,甚至不惜耗费神力强行干预的阻止,远远超出了单纯厌恶的范畴,那里面夹杂着的或许是……独占欲吗?
白翊不高兴了,龚岩祁十分肯定这一猜想。
他看着沙发上那个一会儿媚眼如丝,一会儿又因内在反抗而显得僵硬的“白翊”,再看看他那双偶尔泄露出冰冷警告的冰蓝色眼眸,忽然觉得,这位活了三千多岁,平日里高高在上,冷情冷性的翼神大人,真要闹起别扭来,其实比柳云清更像个吃醋的孩子。
这个发现让龚岩祁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了一阵奇异的酸涩。他强行压下几乎抑制不住的笑意,眼底不由自主染上了一层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温柔。
轻咳一声,掩饰住情绪的波动,龚岩祁站起身,故作平静地对沙发上那个陷入困惑的“神鬼混合体”说道:“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
说完,他不再看对方的反应,转身走向浴室,关上门后,背靠着门板,龚岩祁终于忍不住抬手捂着脸,低低地笑出了声。
白翊……吃醋了?
那个家伙,居然很在意我嘛!
不知是不是温亭那张符篆的缘故,“白翊”但凡一进到卧室里,就会变得格外“乖巧”,也不像之前一样闹腾了,所以今晚,带着雀跃小心思的龚岩祁也总算是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手机闹钟响起的时候,龚岩祁还趴在枕头上,嘴微张着,口水沾湿了枕头他都不知道,还沉浸在无尽的美梦之中。
不过既然醒了,龚岩祁也没打算睡回笼觉,他迷迷糊糊爬起来,照例先看了眼卧室门,符篆还好好地贴着,可见那鬼魂没作妖。
上班的时间还早,龚岩祁便干脆起床收拾了一下,出门去买了些早餐回来。他买了白翊最喜欢的草莓牛奶,还有几样平时他喜欢的吃食,不管他被哪个灵魂掌控,至少要让他的身体吃到喜欢的东西。
回来的时候客厅里空无一人,整个家安静得让人心慌。
“白翊?”龚岩祁试探着叫了一声,但依旧没有声音回应。
他心头一紧,快步走向卧室,却发现卧室门开着,里面也没有人。这时,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龚岩祁走到浴室门口,见门虚掩着,他透过门缝看到“白翊”正站在洗手台前,似乎刚洗完脸,银白色的发丝被打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他正拿着龚岩祁的剃须刀,好奇地打量着,然后学着男人的样子,在下巴上比划着。
那画面有种诡异又脆弱的美感,龚岩祁一时怔住了。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白翊”转过头来,眼神迷离勾人,是柳云清。他看到龚岩祁,嫣然一笑,举起剃须刀笑着说:“郎君回来了?此物倒是精巧,可是你们剃须净面的东西?”
龚岩祁叹了口气,推门走进去,从他手中拿过剃须刀放回原处:“别瞎碰。”
柳云清也不恼,反而就着湿润的手,轻轻抚上龚岩祁的胸口,那里正因为匆忙的奔跑而微微起伏着。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些许水汽,脸凑近到龚岩祁的脖颈处,像只小动物似的轻轻嗅了嗅:“郎君身上没有脂粉味,只有阳光和尘土的味道,看来是没有背着我出去私会小娘子。”
这语气,活像是检查丈夫是否出轨的小媳妇,龚岩祁听得浑身难受,推开他,怕白翊的身体在狭小的浴室跌倒,不推开他又烦躁得要命。只好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能不能正常点?”
柳云清眨眨眼,一脸无辜:“妾身哪里不正常了?关心郎君也不行?”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神一暗,语气带上了几分哀怨,“莫非…郎君其实更喜欢那个冷冰冰,硬邦邦,无趣至极的家伙?叫什么来着…哦…白翊!他有什么好的?连句软话都不会说,连个好脸都不给你,哪有妾身知情识趣,懂得疼人。”
这话里的酸味儿,简直浓得能呛死人。
龚岩祁忽然觉得,这柳云清果然和白翊一点都不一样,白翊常常把心思隐藏,无论好的坏的,高兴的难过的,他都会藏得很好,不轻易叫人发现。而这柳云清就不一样了,不管有什么都要说出来,这张嘴就跟不要钱似的,一个字都不留,全都要说给你听。
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龚岩祁突然记起温亭的告诫,让他尽量顺着这冤魂的意愿,才能更快的达成目的,于是,龚岩祁故意顺着对方的话说道:“他确实没你会‘来事’,但至少他不会随便对别人动手动脚。”
听了这话,柳云清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突然拔高了几分,尖细扭捏:“郎君这是嫌弃妾身吗?你以为白翊那个家伙是什么好东西?他不过是在你面前装模作样罢了,他心里指不定怎么想的呢!我告诉你,他其实对你……”
话没说完,他的声音突然卡住,脸上的媚态瞬间冻结,变成了一种极致的冰冷和愤怒,不用多想,一定是白翊再次强行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那眼神清晰地传递出他的警告和怒意,仿佛在说,你敢跟他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试试!
紧接着,柳云清的意识又卷土重来,他猛地捂住头,尖叫道:“又来了!真是太难伺候了!你走开啊,别烦我!”
一场无声的争夺战再次在体内展开,“白翊”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脖子上的青筋爆出,脸色也一阵红一阵白。他脚步虚晃,时不时撞到身后的墙壁,发出“咚咚”的闷响,听着就很痛。
龚岩祁看着这一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当“白翊”的后腰就快撞上洗手台的硬角时,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不顾那剧烈的挣扎,猛地将眼前这具颤抖的身体紧紧抱进怀里。
“够了!”龚岩祁在“白翊”耳边低吼着,声音颤抖着,带着些许心疼。
“别争了!给我停下!白翊,柳云清,我不管你们谁是谁,都他妈给我消停点!别再伤害这具身体了!”
他的拥抱似乎起到了某种镇定的作用,或许是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干扰了两个意识的争夺,怀里的身体竟然真的渐渐停止了颤抖,安静却有些僵硬。
过了不知多久,一个窘迫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口传来:“龚岩祁……放开我。”
是白翊!
龚岩祁心中一喜,却没有立刻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些,生怕一松手他又消失了:“你怎么样?还难受吗?”
“暂时死不了。”白翊的声音依旧有些虚弱,但意识显然是清醒的,他虚喘道,“……你勒得太紧了。”
龚岩祁这才慌忙松开手,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见他脸色略显苍白,眼神是清明的,只是耳根似乎染上了一层极淡的红晕。
“刚才柳云清说,你对我……”龚岩祁犹豫着开口询问。
“闭嘴!”白翊打断了他,似乎有些恼怒,“不该听的别听!不该问的别问!”
龚岩祁看着他这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忽然觉得很可爱,刚才心里的沉重和焦急竟奇迹般地消散了。回味着那个短暂的拥抱,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好吧,那你饿不饿?我买了早餐,一起吃点儿?”
白翊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冷着脸说道:“龚岩祁你知道吗,凡人与鬼魂太过亲近的话,会折损阳寿,所以你……别跟柳云清那家伙贴得太近。”
龚岩祁眨眨眼:“折损阳寿?这么严重,真的假的?”
白翊板着脸一本正经道:“自然是真的,古籍上明明白白记载着……阳气…最…最易被阴魂所蚀。”
“哪本古籍?”龚岩祁问。
白翊一把推开他往外走,不耐烦道:“你问题怎么这么多!吃早饭去,饿死我了!”
窗外的阳光渗进室内,洒在白翊身上,映出他微红的耳尖,还有上面竖立着的细小绒毛,活像只被踩了尾巴却还要强装镇定的猫,连炸起的绒毛都透着欲盖弥彰的可爱。
小剧场:
次日清晨,龚岩祁抱着一摞古籍冲进客厅:“我去图书馆查遍了《幽冥录》《百鬼志》《阴司秘典》。”他将书堆在茶几上,挑眉看向正在喝草莓牛奶的白翊,“怎么就是没找到你说的关于‘阴魂蚀阳寿’的记载?”
白翊被牛奶呛了一口,咳了半天,银白色的发丝间露出微红的耳尖:“是……三千年前的孤本上写着的,你个凡人自然没见过。”
“哦~~~”龚岩祁故意拖长了调子慢慢凑近到白翊面前,笑眯眯地说,“那本书名是叫《神明谎言录》,还是《吃醋大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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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七十章 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