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里透出的烛光被温亭的身影遮住了大半,他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沉。龚岩祁和庄延对视一眼,知道已经没办法再隐藏,索性推门而入。
屋内依旧是那副阴森诡异的陈设,此刻的“陈玄青”已经褪去老态,金丝眼镜后露出那双锐利精明的眼睛。温亭站在八仙桌旁,手里还拿着那顶灰白色的假发,似笑非笑地看着进门的两人。
“龚队长,深夜造访,有何贵干?”温亭的声音恢复了原本的温润,但语气里却带着一丝嘲讽。
龚岩祁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温亭身上的藏青色长衫上,冷笑道:“温律师,你这副打扮,是准备去演话剧还是参加漫展?”
温亭耸耸肩,轻笑出声,将假发随手扔在桌上:“那龚队长您呢?大半夜来到这偏僻的小巷,是夜跑路过,还是想找我测字看风水的?”
庄延站在龚岩祁身旁,眼睛瞪得溜儿圆。他看看桌上散落的铜钱,又看看扔在一旁的假发,他觉得眼前这个在法庭上叱咤风云的金牌律师,此刻就像个从古书里走出来的方士,真的太奇怪了。
“你…”庄延一脸不可置信,结结巴巴地说,“你就是陈玄青?”
温亭笑了笑,走到茶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既然你们已经看到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没错,我就是陈玄青。”
“昨天那个老者呢?”
“应该算是个不太称职的演员吧,我听说他并没有成功骗到二位,所以把他开除了。”
龚岩祁对于温亭就是陈玄青的事十分惊讶:“为什么?”
温亭抿了一口茶,淡笑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龚岩祁拉开椅子,直接坐在他对面:“没事儿,我有的是时间听。”
温亭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放下茶杯,起身走到身后的古旧书桌前,手指轻轻抚过桌上那些泛黄的符纸,缓缓开口道:“这间老屋,是我外祖父留下的。从我记事起,每逢寒暑假,母亲都会带我来这里学习,学那些我听不懂的东西。”
龚岩祁眯起眼睛认真听,屋内的檀香混合着某种草药的气味,搅扰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墙角的青花瓷瓶里插着几支干枯的艾草,气味十分浓郁。
“你母亲是风水师?”龚岩祁问道。
温亭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何止是风水师。”他说着,便拉开书桌的抽屉,取出一本泛黄的古籍。
“《玄阴录》,我家世传七代的秘术。”他说着,抬眼看向龚岩祁,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我母亲出身风水世家,家族世代精通风水玄学,但到了她这一代,家族凋零,只剩下她一个后人。她怕这门学问失传,便从小就给我灌输这些东西,临终前还恳求我继承家族的衣钵。”
“所以你就继承了这个…家业?”龚岩祁挑眉,“一个法学院的高材生,白天在法庭上引经据典,晚上在这里装神弄鬼?”
温亭无奈地笑了笑:“我本不想碰这些东西,但母亲临终的请求,我无法拒绝。”
他说着,将那本《玄阴录》摆在八仙桌正中间,眼神突然锐利了许多:“但是,龚队长,你知道为什么这世上会有律师吗?因为人间就是最大的鬼蜮,那些在法庭上道貌岸然的罪人,背地里做的事,或许比恶鬼还要可怕,所以,我的两个身份看似天差地别,其实都是在做同一件事,就是帮助可怜的人将‘恶鬼’铲除。”
他说完,拉开龚岩祁对面的椅子坐下,藏青色长衫的下摆扫过桌角,蹭掉了桌上的两张黄纸符。伸手捡起时,龚岩祁注意到他的右手腕上戴着一串暗红色的珠子,每颗珠子上好像都刻着细小的符文。而左手腕上,是那块百达翡丽钻石腕表。
龚岩祁好奇地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隐瞒身份?”
温亭笑道:“我的本职是律师,如果被人知道我还兼职‘玄学’,恐怕会影响我的职业声誉。而且,若是让那些前来测算风水的人知道我的职业,也会觉得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江湖骗子’,所以,我便化名‘陈玄青’,改头换面,成为了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人。”
龚岩祁盯着他:“那你为什么要假扮成老人?”
温亭轻笑一声:“风水术师大多是年长者,年轻人很难让人信服吧。”
“温律师还精通化妆术?”
“通常人们化妆是为了让自己显得年轻漂亮,我化妆却是为了让自己显得老态龙钟,越丑越好,所以,严格上说,我这不叫化妆,应该叫‘扮装’。”温亭笑道。
龚岩祁沉默片刻,又问:“周世雍墓地里的锁魂钱和碎金子,是你特意放的?”
温亭摇摇头:“当然不是我想要放的,但这方法的确是我提供的。周夫人一个寡妇,丈夫惨死,她怕亡魂不安,所以来求我帮她找一个靠谱的风水师,我便以‘陈玄青’的身份给她介绍了镇阴宅的法子。”
“那碎金子呢?”
“聚财。”温亭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似笑非笑地说,“当然,聚得是周夫人的财,做了‘陈玄青’以后才知道,活人总是这样,既怕死人作祟,又惦记着死人的钱财,哎……”
龚岩祁冷笑一声:“你倒是会做生意,两头赚钱。”
温亭不置可否地推了下眼镜:“各取所需罢了,我也没蒙骗她。”
龚岩祁继续追问:“除了这些,你还有没有别的事瞒着我们?”
温亭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赵炳琛也来找过我。”
龚岩祁眉头一皱:“他找你做什么?”
“他问我有没有办法让‘怨魂安息’。”温亭淡淡说道,“他可能是觉得卢正南死得蹊跷,怕他魂魄不安,想帮他超渡吧。”
龚岩祁:“所以你就告诉他去雀神庙放生鹊鸟?”
温亭一怔:“龚队长连这个都知道?是不是在跟踪我?我就觉得那天在庙里见到的那只白猫有些古怪,难不成……”
温亭脸上露出怪异的笑,这笑容仿佛看透一切,让龚岩祁不觉有些紧张,他脑子里疯狂思考要怎么跟温亭搪塞过去,总不能承认说那只白猫就是白翊变的吧。
正想着,就听温亭继续道:“难不成,那只白猫身上有龚队长放置的跟踪摄像头?”
龚岩祁松了一口气,看来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样不可控,他顿了顿说道:“纯属巧合,是有人在雀神庙看到了你,回来告诉我的。”
温亭没再说什么,只继续道:“《玄阴录》上记载,‘鹊鸟通灵,可引亡魂’。所以,我只是照本宣科。”
龚岩祁沉了片刻,问道:“卢正南生前也来找过你,问过关于‘怨魂归巢’的事,对吗?”
温亭微微一愣,随即笑道:“龚队长果然聪敏过人,没错,卢正南生前确实来找过我,他说他在研究一批北宋的金雀,怀疑上面附着亡魂,问我有没有办法让这些亡魂‘归巢’。”
龚岩祁问:“你告诉他了?”
温亭摇头:“我劝他不要碰这些东西,但他似乎执意要坚持这么做。”他说着,伸手翻开桌上的书页,里面密密麻麻的古字叫人看着就眼晕。温亭指着书上的几行字继续道,“怨魂引路,需以鹊血为媒,亡者归巢,当借月阴之力。这是我唯一跟他说过的话,他也追问过具体要怎么做,出于朋友的角度考虑,我没有告诉他具体方法,毕竟,令‘一魂归巢’和令‘四十九魂归巢’,所付出的代价是不一样的,况且那四十九个怨魂是千百年前的事,我当然不建议卢正南去冒这个与他无关的险。”
既然如此,那卢正南又是因何被杀的呢?是不是跟“归巢”的事有关?
就在龚岩祁陷入沉思时,温亭突然又开口道:“对了,他还问过我一个问题,说如果一个人被错判了罪名,灵魂会怎样。”
龚岩祁的呼吸一滞,他突然想起白翊说过,1069年,那个十二岁的小乞丐李小七,正是被他判错了“天罚”。
“你是怎么回答他的?”龚岩祁忙问道。
温亭笑着摇摇头:“这显然已经脱离了我的知识范畴,我甚至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所以只当他是研究那些金雀研究得魔怔了,没太在意他的话。”
“但我没想到的是,”温亭面色微沉,“三天后,卢正南就死在了博物馆。”
屋外传来一声乌鸦的啼叫,尖锐刺耳。不知为何,龚岩祁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温亭的影子被烛光投射到斑驳的墙壁上,像个被放大的梦魇,令他浑身难受。
不得不说,这个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透着说不出的奇怪,墙角那盏长明油灯,桌上那面泛着幽光的铜镜,还有温亭手腕上那串仿佛浸过血的珠子。
龚岩祁想着,看来自己的确不适合接触这些东西,真的太诡异了,家里那只从天而降的神明,是他对于“玄学”能接受的最大限度。
“最后一个问题,”龚岩祁开口道,他眼神盯着温亭的左手腕,“温律师这支手表,是什么时候买的?”
温亭挑挑眉:“这个是我去年在瑞士参加研讨会时买的,怎么?龚队长有兴趣?我下次去国外出差可以帮您代购。”
龚岩祁冷笑道:“算了吧,我这辈子工资加一起都不一定够买半截表带的,我只是觉得这支手表有些眼熟。”
温亭道:“眼熟吗?很正常,这支虽说是限量款,但又不是只发行一支,肯定有别人也戴过。”
他说着,看了眼那支手表的表盘,开口道:“不巧,今晚有客人约了‘陈玄青’测字,时间就快到了,我就不留二位了。”
龚岩祁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木质椅子在水泥地板上刮出刺耳的摩擦声,叫人听了头疼。他冷下脸,声音严肃认真地说:“温律师,你最好和这起命案无关。”
温亭也站起身,优雅地微笑道:“当然,我只是个兼职风水先生的律师罢了。龚队长慢走,今后需要测风水的话,随时欢迎。”
……
离开巷子回到车上,庄延忍不住问道:“师傅,你觉得温律师有问题吗?”
龚岩祁摇摇头:“我不能确定,但一个精英律师兼职算命先生,这事儿听起来就够违和的。可要说他和案件直接相关,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之前他身上的所有疑点也都解释清楚了,所以……”
庄延挠挠头:“所以,陈玄青这支线索就算是断了?”
龚岩祁启动了车子:“先回去,我要找人帮我梳理一下。”
“找谁?白顾问吗?”庄延眼睛里瞬间发出异样的光,这光芒之下掩盖的,是一颗急于吃瓜的心。
龚岩祁瞪了他一眼:“关你屁事儿!少打听!”
“哦。
小剧场:
庄延:“师傅,你说温律师给人算命的时候,会不会用法律条文解卦啊?”
龚岩祁笑道:“比如,这位施主,根据《民法典》第520条,您这卦象显示近期有破财之灾。”
庄延憋笑道:“那要是算姻缘呢?”
龚岩祁继续模仿温亭推眼镜的动作:“根据《婚姻法》第132条,您对这段感情存在重大误解,建议及时行使撤销权。”
巷子深处突然传来温亭阴森森的声音,夹杂着不满的情绪:“都说了,我不是算命的!我是风水师啊风水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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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