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琴宫商没有转身,但握着终端的手指收紧——一夜缠绵,肌肤相亲,醒来之后,他等到的竟是如此干脆利落的一句“两清”?
怎么可能两清?
有琴宫商猛地抬手,一把扯开了厚重的窗帘,天光骤然倾泻,毫无遮拦地扑进室内,瞬间刺痛了嘉禾尚未完全适应光线的眼睛。
“只要你不再求娶紫薇,我会守口如瓶,绝不让昨夜之事外泄半分。”
嘉禾难受地揉了揉眼睛,偏过头避开强光,继续着她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你可以离开了。”
然而,嘉禾听见一声低笑从有琴宫商喉间溢出,意味不明,似乎是冰冷的嘲弄。
当嘉禾感觉适应光线,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有琴宫商已经转过身来。
他凝视着她,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放弃与皇室的联姻。”
嘉禾周身的气息瞬间冰冷下来。
她是轩辕嘉禾,是帝国名义上的公主,更是无数云氏遗民与旧臣希望的寄托。有琴宫商绝不可能在与她有过肌肤之亲后,再去求娶紫薇。这是对皇室威严与云氏尊严的双重挑衅,足以同时激怒皇族、贵族乃至天下舆论。
除非,除非他已强大到无需再顾忌这些,他意在颠覆皇权!
这个认知令嘉禾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窖。
可嘉禾转念一想,有琴宫商绝非愚蠢的莽夫,这等四处树敌、授人以柄的蠢事,不是他的风格。即便他真有反意,想要折辱皇室,也一定会寻找冠冕堂皇、无可指摘的理由,体面而不失分寸、不落话柄,绝不会如此直白。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
她忽略了什么细节?
嘉禾一时想不到原因,只定定看着有琴宫商,试图用最简单的利害关系说服他:“主动放弃与皇室联姻,你的损失尚在可控范围。若你执意坚持联姻,我会公开昨夜一切,并正式提出对你的指控,你会声誉受损,尊严扫地。届时,在军务分配、财政拨款乃至关键星域的利益划分上,你将不得不割让出更多实质性的权力作为补偿,以平息皇室的怒火,安抚各方的质疑。”
有琴宫商自然清楚这其中权衡,嘉禾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点在了要害上。
他没有反驳,反而一步步逼近床边,最终停在嘉禾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嘉禾,眼神深邃难测。
“你的逻辑,无懈可击。”
有琴宫商低头看她的角度,以及身上传来的清晰酸软……这一切都提醒着嘉禾昨夜的疯狂与失控。
嘉禾想后退,想拉开距离,却逼着自己僵坐在原地,以静制动。
“但如果事情公开,我只是多了一桩风流韵事,”有琴宫商向前微倾,无形的压迫感随之弥漫开来,如同实质般挤压着周围的空气,“但你呢,嘉禾?”
嘉禾手颤了一下,丝被随之滑落,露出线条优美却带着些许暧昧痕迹的肩颈。
有琴宫商的目光在那片肌肤上略微凝滞。
“你将彻底声名狼藉,云氏尊严荡然无存。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背负着什么。你——不敢赌。”
嘉禾骤然冷了脸色:“我付出了我所能付出的一切代价,不惜与你假戏真做,你却认为,我只是在虚张声势?”
有琴宫商不置可否,静待嘉禾的下文。
嘉禾将滑落的丝被重新拉高,遮住那些引人遐想的痕迹,语气更显疏离:“你应当清楚,我究竟是谁手中的棋子。这些,从来不是我能决定的。”
有琴宫商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是紫薇派你来的。”
他微微俯身,拉近两人之间本就不远的距离,气息几乎可闻。
“但是,嘉禾,我听说你与紫薇感情甚笃。”有琴宫商微微笑了笑,“我赌她——不会舍得真的伤害你。”
“你居然赌她……”嘉禾的脸色白了白,指尖在被下悄然攥紧,声音却竭力维持着平稳,“……赌紫薇的心软?紫薇对我的情谊?!”
有琴宫商不再言语,只是含着莫测的笑意,静静地凝视着嘉禾。
嘉禾摇摇头,劝说道:“四年前,我刚被救醒,紫薇就知道了我没有神血。众所周知,没有神血的人,与机甲共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纵观九寰星系历史,这样的人,屈指可数。显然,我不在其中。”
“可是,几天前,紫薇却亦然为我举办了一场盛大庆贺康复仪式,把三大镇国机甲供我挑选,令我沦为全星系的笑柄。你觉得,在这件事上,她可能心软么?你有可能赌赢么?”
有琴宫商一手撑在床上,倾身向前,动作轻柔地将嘉禾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拂至耳后,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嘉禾的肌肤。
“原来……你都知道啊。”
有琴宫商的声音中有微微的、奇异的笑意。
他凝视着嘉禾的眼睛:“紫薇这样对你,你为什么还要一直帮她,甘愿做她手中的棋子?”
“这是我和紫薇之间的事,与你无关。”嘉禾偏过头,避开有琴宫商的目光。
有琴宫商的脸色微沉。
嘉禾攥紧了身上的丝被,试图将话题拉回:“少帅,我听说,你架空生父时毫不手软,为除强敌敢押上半壁江山,步步为营,才能稳操权柄……过往岁月,你从不曾走错一步,才有了如今。我相信,在这件事情上,你同样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有琴宫商微微挑眉:“可如果我赌赢了,我会是九寰星系历史上,第一位能与皇帝共享权柄的实权皇夫,地位与帝王无异。”
嘉禾冷笑:“我们只会双输。”
恰逢侍女敲门,有琴宫商好整以暇地直起身,动作舒缓从容。
“殿下,昨夜辛苦了。你的脸色不是很好,我已经为你叫过医生了。”
有琴宫商伸出手,执起嘉禾搁在丝被上的,那只微微蜷起的手。
然后,他低下头。
唇,轻轻印在嘉禾光滑的手背上。
那是一个标准的、充满绅士风度的吻手礼,短暂得如同蜻蜓点水。然而,在那一瞬间的接触中,仿佛有灼热的暗流汹涌过有琴宫商的心头,又被他强行压下。
“公主殿下,期待您的下次召见。”他抬起头,目光已恢复了惯常的疏离,仿佛昨夜所有的纠缠与炽热,都不过是日光下即将消散的幻梦一场。
说完,他松开了嘉禾的手,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给你半月时间考虑。”嘉禾的声音追了上去。
有琴宫商的脚步未有丝毫停顿:“你已经开始让步了。接下来,只会一退再退。”
“让步与否,从来不是由我说了算。”嘉禾已经没有什么更多的话可以说,“我们一定会双输。”
“是么?”有琴宫商终是停下脚步,侧过半张脸,唇角微弯,“那便……拭目以待。”
话音未落,有琴宫商一把拉开了门。
几名身着宫装的侍女如同受惊的雀鸟,仓皇不定。
为首的那位侍女长脸上血色尽褪,目光在有琴宫商室内之间慌乱逡巡,随即发出一惊呼:“少、少帅——您怎么会在此处?!”
“殿、殿下!您怎么在里面?!”
“这……这成何体统!快——速去通报紫薇殿下!请侍卫过来!”
有琴宫商站在门口,反像一位置身事外的看客,十分配合地停留在原地。
“够了!”嘉禾的声音穿透这片混乱,“让他走。”
为首的侍女上前一步,语气加重:“殿下,此事事关皇室清誉与您的尊严,岂可……”
“我说,让他走。”嘉禾彻底冷了脸,声音淡漠,“我会亲自去向紫薇殿下解释。”
有琴宫商目光越过众人,只见嘉禾依旧坐在床榻之上,身上裹着丝被,裸露的肩颈线条优美,可那张脸上却如同覆了一层寒霜,眼神更是冰冷得如极地风雪,仿佛能冻结一切。
这一瞬,有琴宫商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极其强烈的冲动——想立刻将她重新按回那张凌乱的床榻,用更深的印记覆盖这片冰冷,将她藏起来,藏到一个任何人都无法窥见、任何风雪都无法侵袭的地方。
有琴宫商喉结微动,最终只是浅笑,极其克制地、依足礼节微微颔首:“那就……多谢殿下了。”
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的侍女,声音平稳说:“到了晚上,殿下饮食中,所有含茶碱与咖啡因、以及一切提神元素的东西,一律撤去。”
侍女长下意识地应道:“是……是……”
话音未落,她猛地抬头,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您……您说什么?”
有琴宫商语气依旧平淡,更深的寒意潜藏其下:“她的身体承受不住任何刺激。倘若照料不周,导致殿下再回到医疗舱,皇室问责,你承担不起。”
嘉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理会有琴宫商与侍女长说些什么。
“都出去,关上门。”她冷冷地道。
脚步声终于远去,寝殿门被轻轻合上。
寝殿内,只剩下嘉禾一人。
她低垂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滑落肩头,遮住了她的侧脸和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
唯有那只刚刚被有琴宫商亲吻过、此刻静静放在丝被上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攥紧,用力至指节根根泛白,还微微发着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精心布局却反被将了一军、计划彻底脱离掌控的愤懑与无力。
“半月时间……”
嘉禾低声重复着这个自己给出的期限。
这哪里是给有琴宫商的期限,分明是给她自己的倒计时。
嘉禾梳洗后,通讯器便亮了起来。
是紫薇的讯息,言简意赅:「你没事吧?」
嘉禾指尖微顿,回复:「没有。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当然可以,按你的计划来。」
紫薇的回复几乎秒至,带着全然的信任;或者说,是置身事外、静观其变。
放下通讯器后,嘉禾心绪纷乱。
除了那些刻意营造的影像,她手中并无能让有琴宫商屈服的筹码。难道就没有方式,能在达成目的的同时,为自己多保全一分尊严?
近日,钧天星系代表团到访,紫薇忙于周旋各类外交场合,分身乏术。嘉禾几次指尖悬在通讯器上,想要寻求紫薇的帮忙,最终都悄然移开。
付出代价,换取所需,这是一场公平交易。
她不应该有任何不甘心的立场。
嘉禾沉沉叹了一口气——那怎么办呢?真的不能贪心一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