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觞一咏 第29章 门主

慕容轩似乎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局，对羊诚道：“取十两银子给阁主。”

这是主动认输？

只见慕容轩慢慢打开骰盅，骰盅之下，三颗骰子碎成了一堆粉末，哪里还有什么点。

比一还小的点数自然是有的，那便是零。

那十两银子不过是赔骰子的钱。

阁主含笑收下银子，道：“小兄弟好功夫，你赢了。这三年来你是第一人，我很欣赏你。即便如此楼下的银子你还是拿不走，毕竟那是兄弟们的血汗钱，兄弟们赚钱不容易。但你赢了我，忘返阁的规矩不能就此破了，所以，你可以要求阎罗门为您做一件事。”

羊诚忍不住道：“阁主，请阎罗门做事只需三千金，楼下的那些银子可过万金，您这生意做得不亏啊！” 羊诚打听得很清楚，阎罗门那所谓的三千金，不是三千两金子，而是三千两银子。

阁主道：“这生意亏不亏的，就要看这位公子怎么看了！”

慕容轩道：“确有一事相求，只是这事儿得见到门主才能说。”

阁主朝那断指的黑衣小厮招了招手。小厮俯首，听阁主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便走了出去。

那小厮去而复返，在阁主耳边说了什么，阁主对慕容轩和羊诚道：“门主有请。”

于是，慕容轩和羊诚被蒙了眼睛，带着七绕八绕走了很远的路，才到了一处地方。

此处与忘返阁内温暖人气和酒水飘香的气味十分不同，慕容轩只觉得鼻翼间充斥着一股冷冽的气味，带着死亡的气息。

而羊诚只觉得冷，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慕容轩的手扶住羊诚后腰，羊诚顿时觉得身体一暖。

这是……真气？还可以取暖？

两人的蒙眼布被解下。

这是一个黑色的厅堂，墙上点着火把，四周站着一圈黑衣人，每人手中两把短刀，一直一弯，刀已出鞘，一息间可取人性命。

“听说你要见我！” 黑色的帷幔后传出一个声音。

慕容轩将羊诚往自己身后拉了一拉，道：“是有一事儿要等见了门主才能说，不过不是你！”

“大胆，怎可对门主无理！” 两个黑衣人短刀直指慕容轩和羊诚。

慕容轩看着那短刀，不慌不忙，反问道：“无理？门主都没有出现，我怎么着就对门主无理了？”慕容轩恍然大悟道：“哦，你们把这帷幔后见不得人的人当成了门主了？哎呀，你们被骗了！”

“这位小兄弟，你说话倒是有趣！”帷幔后再传出声音：“你们先退下。且听他好好说说我怎么就不是门主。阎罗门出了这么奇怪的事情，自然要好好听一听，省得别人说我们杀错了人。”

羊诚暗道，你是怕就这样杀了我们，这非门主的质疑就说不清了吧！但这话，他没有说出口，怕打乱慕容轩的计划，也怕自己太过引人注意，让他们发现自己完全不会武功。

“阎罗门，王辛所创。王辛此人，神勇盖世，但凡他要杀的人绝无活口。世人都说王辛要人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是故称之为阎罗王。王辛带着那些从战场上跟北蛮子搏杀受伤退役的好汉们，在北境继续跟北蛮子周旋。

“几十年里，王辛让北蛮子闻风丧胆，就连石勒也怕了，专门训练了石勒八十一卫只为保自己的小命。

“北蛮子们将他与那些好汉们称之为阎罗门，王辛获悉，当时就哈哈哈大笑道：‘咱们就是收那北蛮子狗头的阎罗，从今往后，就叫阎罗门！’

“阎罗门虽无朝廷指令，但实实在在地阻止北蛮子南下，我大燕百姓对阎罗门又爱又敬。” 慕容轩侃侃而谈，如数家珍，突然停下大声问道：“我可有说错？”

帷幔后的声音答道：“小兄弟所说前门主之事丝毫不差。”

“那你在做什么？”这一声，慕容轩问得十分温和，仿佛熟人之间一句家常的问候。

帷幔后的声音辩解道：“我阎罗门上下几千口人，有妻儿老小，也是要生活的。朝廷不管我们，我们自己自然要有些营生。前门主凭着一腔热血换来了什么？不过是一抔黄土，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护不住。”

听慕容轩讲完王辛的事迹，羊诚本就有些激动，热血沸腾，这会儿听这帷幔后的人如此说话，忍不住道：“你错了，那不只是一抔黄土，那是一座丰碑。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注1）。

“我们一出生便是向死而生，谁都免不了一死，若能为国尽忠，死后仍可光照千秋，青史留名。世人都会记住他的名字，那是真正的长生不死，永垂不朽。

“他没有妻子儿女又如何？后世之人都会祭奠他，那他便有了千千万万的儿女。而你，你有妻子儿女又如何？四代之后，还有谁会记得你？

“且不说你后世子孙，你自己问问你自己，你可还记得你曾曾曾祖父姓甚名谁？若是无人记得，那便是真正的死了，不存于世。”

话音落处，顿时鸦雀无声！

羊诚说完这番话之后，就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被这二愣子带得冲动了。而慕容轩则是十分激动地看着他，这个阴晴不定的人，这个看着文弱的人，这个满口银子的人，竟是藏了这样一颗心：“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他果然没有看错，这样的人，一定得是自己人。

一阵寂静之后，便是窃窃私语，四周的黑衣人的热血仿佛又被点燃了。是啊，当初跟北蛮子打仗留下的伤口还在身上，九死一生之后，难道就这样默默无闻苟且偷生了吗？如今生活在黑暗之中，还有那个姑娘会看得上自己。有妻儿子女的可不是他们！

慕容轩很满意地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朝着那帷幔问道：“畏首畏尾不肯露面的哪位，你可还记得你祖宗的名字？”

没有声音，兵荒马路的，若是从小就离开家，估计祖父都不记得了，有不少人甚至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帷幔后的声音道：“我看你们不是来求阎罗门办事的，而是来闹事的！”

慕容轩呵呵一笑：“我一早就说了，我是来见阎罗门门主的，至于事情，我自然是等见到门主之后再说。闹事？不敢，我们就两人，如何敢在阎罗门闹事，在场的随便给上一刀，就够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的。”

帷幔后的人终于拉开帷幔走了出来，其实长相也很普通，就是一个老人，背还有些驼：“不管你说什么，我就是阎罗门的门主，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质疑。你要是有事就快说。若不说也罢了，不用耽误彼此的时间！”

“竟然是你！怪不得阎罗门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刘求，原来你躲在阎罗门。我就奇怪呢，阎罗门怎么会对大燕百姓下手！” 慕容轩不知怎地已经站在那人一臂距离，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眼中满是戾气。

“门主！”

“门主！”

“门主！”

“都别动！” 羊诚抽出匕首，背靠背站到慕容轩身后。这二愣子说，他一手能捏死阎罗门门主，看来有点可信度。即便不会武功，有慕容轩在前，狐假虎威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都别动！” 慕容轩后背一暖，心中一定，愤怒平息几分：“你们知道这一位披着门主皮的狼是谁吗？他叫刘求，刘渊狗贼的六从弟。淮水一战之后，世人都以为刘求死了，原来，他竟是躲在了这里。”

“刘求，北蛮子！” 阎罗门的黑衣门人们持刀，但是没有动。刘求啊，有多少兄弟死在这狗贼的手里。

“怪不得，连刺杀镇北将军的任务都会接！”

“我们真有那么缺钱吗？”

“我们竟然供奉了这北蛮子三年多！” 阎罗门的黑衣门人们愤怒了。

“咳，咳，咳……”刘求被慕容轩掐得咳嗽了起来，清了清嗓子，道：“ 你们都是傻子吗？就凭他一个外人说的一句话，你们就忘了我这三年来是怎么对你们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吗？我怎么会是北蛮子。”

“对啊，这人来历不明！”

“门主这三年对我们不薄！” 阎罗门的黑衣门人们又犹豫了。

“就凭我是兖王！”这话不是慕容轩说得，而是羊诚说得，他一手握住匕首，另一只手持着一块金色的腰牌，上有龙纹。

众人惊呼：“兖王殿下！”

羊诚来得这一出，慕容轩也有些震惊，手不自觉松了，刘求乘机摆脱慕容轩的控制，身形鬼魅，将羊诚控制在手中。

刘求手中多出一只铁钩，钩住羊诚的脖子：“兖王！你来得正好。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让我等到这个时机，杀一个大燕最有能力的王族，以祭奠淮水之战中死去的九万英灵！”

羊诚没有料想到这一出，这二愣子不是已经把人捏在手里了吗？怎么还能让人给逃了，还挟持他？说什么一只手捏死阎罗门门主，真是不能信他。

注1: 出自南宋文天祥的《过零丁洋》，大意是说，自古以来，人都不免一死，但怀有一颗爱国之心，能够为国尽忠，死后仍可光照千秋，青史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