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姻儿被盯得愣了愣,素手还攀在窗前卷帘屹然不动。
啧,顾玉堂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色,仿佛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牵起他的情绪。
马蹄“哒哒”走动起来,她只好匆匆向人颔首,撂下帘子重新坐了回去,自然也不会知道后面的事。
随即一位方巾长袍儒生打扮的男子上前拱手道贺:“顾兄,恭喜啊,是大喜事。”
顾玉堂沉声应下,眉目微舒,也向人拱手示意,只是余光时不时沿着马车看去,引得那位儒生将头凑去,狐疑道:“顾兄在看些什么?”
“没什么。”他收回目光,不欲再叙。
这头马车早已驶过放榜处,拐进西边的小巷内,停在一处无挂匾的府邸前。小满轻快地从马车上蹦下来,然后回过头来扶着韦姻儿下车。
辽叔带她主仆二人往内走,途径前院长廊时正好碰上扶珩出门。见辽叔喊了声“小侯爷”,韦姻儿也跟着唤声“侯爷”,一边侧身向旁边靠,想要让出一条道来。
扶珩的脚步声止在她面前,本是颔首低眉的女子循声望去,入眼便是他那张丰神俊朗的面庞,冲击力极强,不由看得人呆了呆。
“又神游了?”扶珩好笑又好气,唇角稍抬:“每次见你怎么都是这幅……不太聪慧的样子?”
许是不习惯同男子离得这样近,近到能嗅见他身上淡而清爽的柚叶气息,韦姻儿悄悄挪了挪脚后跟,扯开些距离。
“那奴家下次放聪明些,行吗?”她将交叠的双手攥紧了,努力把舌头捋的平直。
她声音不大,十分轻柔,扶珩不得不花费少顷功夫去分辨她的字意。
韦姻儿的咬字尤其有意思,分明是字正腔圆,脆生生地落下,可尾音总能听出些许缠绵的媚意。
“行吧。”扶小侯爷很爽快地答应了。
“随便挑一个地方住,若缺什么东西就告诉辽叔,每月需要采买也尽管提。”
多好的主顾啊,出手阔绰,比在楼里每月拿那几两月银不知道强出多少倍。
他像是记起什么要事,大步迈开,走过一截,又突然转过头看向韦姻儿,语速一下子赶得很急:“不许搬前院。”
韦姻儿忍笑送走这尊大佛,跟着辽叔身后按捺不住的扬唇,绕过花园她还是决定横下心悄悄发问:“您知道为什么说不许搬去前院吗?”
这下轮到辽叔笑了:“当然是我们侯爷自己住前院啊,你若也搬进去,侯爷年纪尚轻,这……”他止言于此。
韦姻儿只恨自己多嘴,笑容由此转在辽叔脸上。
***
屋内小满举着鸡毛掸子这里拍拍那里挥挥,忙活个不停点。韦姻儿坐在一旁托腮瞧着,喊人坐下来小歇几回未果,颇有些无奈。
“喝点水吧小满,不必这样劳累,这屋子在我们来前就已经收拾过了。”她翻过倒扣的盖碗,倒上七分满。见小满仍是干劲十足,也起身一同将带来的东西往外摆。
既然劝说无效,也动起手替小满减轻些负担。她多做一点,小满就能早歇息一刻。
到底她是官家出身,做不惯这些活计,若真一一归置起来没一会儿便觉无力,看见小满仍在奋力的背影不禁有些艳羡,抿了一口水叹道:“若是我也有你这样的精神气便好了。”
“姑娘哪里的话,我是庄家户,从小就做农活惯了,天生的劳碌命。”她嘴上说着手上却动作丝毫不停,一边擦拭着边边角角,一边回头冲韦姻儿笑,露出一排结实又整齐的牙。
“诶,那边好像——”小满似乎瞅见了些什么,快步跃上前,有些惊喜:“琴架,这里有琴架、小凳,姑娘在这里弹琴正好。”说着从怀中掏出记有采买物品的清单,使炭笔划区“琴架”这一行。
韦姻儿依言跟了过去,她推开那面定轴可转的独扇门,珠帘之后别有一番天地。果然琴架在此,不是古琴台案,不是放笙与笛子的,偏偏是用来放琵琶的架子。
显然是有心人特地吩咐过的。
不光有桌椅琴架,临窗处还横着一把躺椅。她扶着把手小心翼翼的坐下,摇了摇舒适极了,脊背才慢慢地放松,唇角溢出几分笑意。
她翘起脚一荡一荡的,扭头时不经意望见窗外精致,动作突然停滞,神色变得惊喜起来。
小花园内假山罗列,凉亭毗邻,最重要的是那棵杏树,素白色温润,而红蕊轻叠。
“姑娘?怎么了?”小满适时出声。
她这才回神,摇了摇头:“小满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韦姻儿重新站起身来去主厅取来那柄包囊紧裹的琵琶,在解开布结后置入琴架,如同老朋友叙旧般伸指抚过琴头那朵牡丹头花。
***
其实被圈养在内宅的日子并不太好过,她初来乍到总是有份拘谨在。这里也不似奉玉楼有好些个女孩子,虽然互相看不顺眼是常有的事,但总好过万籁无声般的寂静。府内的丫鬟婆子不多,辽叔大多时候都守在前院,来往的下人和善却不怎么热络,连带着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小满都只能对此尴尬笑笑。
扶珩没吩咐,她自然也不敢离开宅院,只趁每日练琴时恍惚望向那片白纷纷的花簇,从前她的小院也有这么一棵杏树。
隔日小憩醒来,外头候了个拎着木匣又面生的小丫头,穿的也不是府内一致的衣裳,小满拉着她讲了几句便带人进了里间。
“姑娘抬手,展臂——”
韦姻儿还未完全从睡梦中缓过劲,一团懵地收小丫头指挥,卷尺从她胸前合拢,又铺向皓腕。
“哇,姑娘这腰可真细,多曼妙的身姿,真是少见!”那丫头笑嘻嘻的,动作麻利又轻快,很快量好尺寸后收起工具,在小本上一一记下。
一边登册一边多瞄了几眼,毕竟这家没挂牌匾那户的韦姑娘,前胸圆挺,要屁股有屁股,胯线流畅浑圆,再外加杨柳细腰!
韦姻儿被人打趣的脸红,见其一副认真的模样,弯眸笑了,又问人:“你是哪家的小裁缝呀?”
那小丫头说起东家时挺胸仰头,倒是颇为自豪:“我们是锦衣楼的,保证给您的衣裳做得漂漂亮亮的。”
锦衣楼是长安最大的制衣铺子,很受名流女眷追捧,听说两家千金曾为了争一块料子而大打出手,甚至贵妃娘娘也涵盖其中,一件成衣价值不菲。
这样说来,韦姻儿心底不由发咻。
量身的小姑娘许是见过形色人群,似乎瞧出韦姻儿心中所想,眼珠子转了转,出言宽慰道:“账上已经支过银子,姑娘只管选自己喜欢的便是。”说罢从箱中取出一沓边角布,捧在手中请韦姻儿细细选了起来。
***
日子过得越安逸,韦姻儿这心里越发没底。
大抵是听进去林妈妈的一番话,或是花园内杏树的缘故,韦姻儿总想着同扶珩说点什么,寻常的道谢也好,总不好腆着脸白白住人家的院子。
韦姻儿在长廊前后徘徊,最终还是决定去打探一番:“辽叔,侯爷最近大概什么时辰回来呢?”
“诶?这可不好说,侯爷近日忙公务,有时得到后半夜了。”辽叔捋着胡子,反问道:“韦姑娘是有什么要紧事吗,若是急事老夫可速遣人去告知侯爷。”
吓得韦姻儿连忙摆手,讪讪笑着:“不是什么紧俏的事,不必劳烦您,只是想赶侯爷回来了当面道个谢。”
“守株待兔”听起来是个耳熟能详的词,可实际上这只“兔”并没有那么容易逮住。
等小侯爷的第一日,赶上人回来用膳,韦姻儿在廊间遇见刚上前行了个礼,还未待她开口,扶珩挥一挥衣袖扬长而去,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
等小侯爷的第二日,扶珩赴宴后半夜才归,未果。
第三日,未果......
第四日,扶珩没见着,绣衣楼缝制的新衣裳却先到了,那样好的料子裹在身上韦姻儿顿觉浑身不自在,没捺住性子又去找了辽叔。
在表明来意后,辽叔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思索片刻,还是点头应下了:“侯爷那边我会留意,若是得空自会派人去知会姑娘。”
韦姻儿取出装有把金瓜子的小锦囊,辽叔没收,只是和蔼地摇了摇头。
第五日,用罢晚膳从前院得了信来,道是侯爷应酬结束后要过来一趟。韦姻儿听后顿时也不散步了,拉着小满绕回里屋,在黄花梨木的橱柜中翻箱倒柜好一阵,衣裳一件一件举在身前比划。
“这件怎么样,是这些里面最金贵的了,但会不会有些隆重。”她垂眼凝着手中稍为复杂的绣纹,思索片刻又搁下。
换了件桃粉色的薄衫,歪头问小满:“这个呢?粉色衬我肤白,是不是更娇艳些。”
小满“嗯”了一声,眉间有疑色,微微扁了扁嘴:“可姑娘呀,这是夏日的衫裙......”
韦姻儿赧然抿唇,又重复几回这样的问答后才换上一身芍药耕红色的织锦裙,对镜匀脂点唇,最后以簪了几朵大小、色泽各异的珠花宣告功成。
她在厅内正襟危坐,左等右等仍不见扶珩身影,脊背渐渐弱了下去,抱着软枕斜靠在一旁,声音发闷:“现下几时了?”
“刚过亥时。”小满应道,又捧来温水与她咽下。
因得怕晕染唇脂,韦姻儿也只敢略微一抿,撑腮继续候下去。脑袋渐渐一垂一垂的,鬓间珠花亦是跟着打颤。
“侯爷还来吗?”她喃喃着,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也不管小满如何应答,自个儿轻声哼道“再等等......”
她记得要等小侯爷,却昏沉地睁不开眼,仿佛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只隐隐约约地闻见有人声,却听不清楚交谈内容。
醒来已是翌日清晨,韦姻儿转了转微酸的脖颈,掀开身上薄褥,喊小满过来问话:“昨夜侯爷还是没来吗?”
小满如实道:“来过,但您已经睡下,侯爷来瞧了您一眼吩咐说不必叫醒。”
韦姻儿揉着后颈,讶然挑了挑眉:“所以我便这样睡了一夜?”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奔向铜镜,巾子蘸温水卸去妆面,拆掉发髻首饰,素净着一张小脸坐在圆桌前一勺勺舀着热乎乎的冬瓜火腿汤,鲜到舌头都要一起吞掉了。
天大、地大,用膳的事情最大。
门外响起脚步声,有人径直推开半敞的门。
“听说你找我?”
扶珩循着羹汤香气闯过来,略施薄笑,还是一贯的佻达姿态。
“什么事?”
赶上五一,签约进程拖的久了一些,不光终于签上啦,开心~后面都会稳定更新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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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