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看出来孩子毛了,知道自己是真的皮过头了。
他麻利地从床上爬下来,摁住独孤一念青筋暴起的拳头。
“小念你想想,你这次去不是约到人家姑娘了嘛?现在局势一片大好,完全不用着急啊。”
秦歌把独孤一念摁在凳子上,自己站起来真诚地哄。
“你的终身大事我是一定上心的。但是,这完全不用急。等到明天,师父和青盐应该都回来了。到时候,人多一起研究嘛。”
独孤一念被哄得一愣一愣的。
“真的?”
“那还能有假?对你这么重要的事,我还能骗你不成?”
秦歌看着独孤一念将信将疑的表情,知道他是把话听进去了。
一边说话一边搂过独孤一剑的肩膀把他往门外带。
“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嘛。”
独孤一念被秦歌轻轻一带走出门口。
一回神,秦歌丝滑地闪身回屋把门带上,还不忘把右手留在外面,给独孤一念比了个心。
“小念晚安,哥哥爱你!”
独孤一念看着从窗户透出来的烛光被吹灭,回想起自己五师弟聂青盐说过的一句话。
“像四师兄这样的性格,哪天在外面被人暴打致死也不奇怪。但是相处久了,就知其实他还是很可爱的。所以,他闹也不必和他置气,我们就宠着算了。”
独孤一念认命地回到自己的小茅草屋。
但他心里想着挽云,睁眼是挽云,闭眼是挽云。
和挽云的每一次对话就像是一次突击的考试,他左思右想总是感觉没发挥好。
翻来覆去睡不着,独孤一念干脆跑到崖上等日出。
流风剑崖很高,可以把太阳升起来之前山林的黑色剪影和霁羽湖面泛起的金红色波光尽收眼底。
等到破晓,一切又变成青山隐隐,碧水迢迢。
独孤一念越是看远山,远山越是像挽云的眉毛。
他越是看粼粼湖光,荡漾的春水越是像挽云的眼波。
“小念,你不会没睡着吧?”
秦歌从独孤一念身后走来,在他旁边坐下。
独孤一念对秦歌的出现并有点意外。
“你呢?你怎么起得这样早?”
秦歌撑着下巴,眼神飘忽。
“那当然是因为今天青盐和小六都要回来了,我高兴得不想赖床。”
“不,我看你这么高兴肯定是因为可以借故逃掉晨练。”
独孤一念抓住讨伐秦歌的借口,难得迎来了复仇的机会。
他摩拳擦掌,把秦歌拉回练剑的空地。
秦歌哀嚎:“不要啊!三师兄你和我对练只是喂招给我,没什么精进的。”
独孤一念和秦歌角力,咬牙切齿的回答。
“没有关系的,我今天绝对使出全力,让你体验一下师兄的爱。”
两人打打闹闹地回到刻着“流风剑崖”的牌楼下,远远就看见一个小豆丁在原地蹦跶。
“三师兄!四师兄!”
陆笑被师父一大早扔在崖上,还以为自己要等很久才能等到师兄。
没想到师兄一会儿就来了,这可让他高兴坏了。
独孤一念亲昵地搂过小师弟,把他的头发揉得鸡窝似的:“小六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秦戈也伸出罪恶得手去捏小六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
“你在外面有没有想我啊?你不会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把四师兄给忘了吧?”
小六被“师兄的爱”揉来捏去,“师唔说他去捉掌门有树,我自己胡来惹。”
得知师父去找掌门一时半会不回来,两人更加嚣张,直接掏出藏在桌子底下的果脯和瓜子。
独孤一念对喜宴十分好奇。
“话说你这次和师父出去吃飞剑山庄的喜酒,怎么样?好吃吗?”
“害,小六还是个孩子,他懂个啥?”
秦歌斜斜瞥了独孤一念一眼,“让我来问。”
“小六啊,师兄问你,你看那新娘子比起你药蝶谷的莫希姐姐哪个更好看?”
这属实难倒陆笑了,他纠结了好一会才谨慎地回答。
“不一样,小希姐的好看是甜甜的,但是飞剑山庄那个大姐姐的好看,是像半夏师姐那样好看。”
陆笑就见过半夏师姐一面,她跟神仙一样,白色的袖子被风一吹,就要和云飘走了。
所以,他把小胖手捏起来,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
“还是新娘子好看,一点点。”
“哟,是清冷款。”
秦戈一挑眉,把手上的几个果脯塞给陆笑,又用手跟陆笑比划。
“那个腰…哎呦!”
秦戈被一道大力痛击,转头就看见一道要杀人的眼神。
“啊哈哈,青盐你回来啦?”聂青盐看着比之前憔悴了许多,左耳上多了一道褪色的流苏,仔细一看是二师姐聂寒酥的剑穗。
他痛心疾首地把陆笑拉到自己身边,斥责秦歌。
“你!一整天招猫逗狗就算了,还来霍霍小师弟。他才六岁!六岁!”
秦歌充耳不闻,夸张地赖在地上,哎呦哎哟地叫唤。
独孤一念在边上看得拳头发痒。
聂青盐把傻住的陆笑挪到独孤一念跟前。
单膝停住正在地上旋转的秦歌,蹲在秦歌的头顶上,锲而不舍地企图用说教的方式让他迷途知返。
“秦歌,你这样装聋作哑企图蒙混过关是没有意义的,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用我说你,你自己也知道不对。你不是答应过我,起码在孩子面前做个正经靠谱的师兄吗?你不是说要维护自己的形象吗?”
秦歌痛苦抱头:“小念本来就是被忽悠大的。小六也是个顶顶老实的孩子,实在是太好逗了,我根本忍不住。”
“而且,你现在这样当着小孩儿的面数落我,你倒是威风了!我早就没有光明伟岸的师兄形象了。呜呜呜——”
秦歌非常熟练地狡辩,顺手扯过聂青盐的衣服下摆来擦脸上不存在的眼泪。
平日里,要是独孤一念遇上这般情形,恐怕已经无奈地放弃对秦歌的追究了。
但聂青盐是老实孩子中的老实孩子。
他一直坚定地相信他的四师兄本质上是一个有担当又有理想的好青年。
“那你现在更不应该躺在地上耍赖,而是应该站马上起来,体现你知错就改的品德。”
秦歌本人显然对自己没有这么高的期望,但经验告诉他,聂青盐会油盐不进地蹲到他站起来为止。
他要求老天爷无理由偿还以前那个一逗就脸红的小孩!
秦歌双手捂脸,不愿意接受现实。
聂青盐见状,对独孤一念说:
“三师兄,四师兄身体恐怕有点不舒服。麻烦你和小六去大师兄的书房,背剑诀或是习字都好。”
其实聂青盐也只长了独孤一念一岁半。
但作为前任的剑崖团宠,独孤一念显然对两位师弟把自己和陆笑一起归为小孩的事实接受良好。
他极其配合,抱起陆笑就要走。
“小六啊,你五师兄要劝一下你四师兄,说不定还要物理说服。实在是太无趣了,我们还是去练练剑什么的。”
秦歌感觉自己被聂青盐拉起的小团体霸凌了。
不过确实不能再玩了,秦歌拨开眼前烦人的脑袋,坐起来,把独孤一念喊住。
“别跑了,正事还没讲呢。”
他用手轻轻拨了一下聂青盐耳边的流苏,还是一副笑模样。
“师父昨天信里就交代了,二师姐的剑还是得还回剑冢去。就咱四个,等聂青盐回来,人齐就出发。”
从流风剑崖往剑冢的走,道路逐渐被萋萋荒草埋没。
独孤一念领在一行人最前面,聂青盐跟在独孤一念的侧后方。
两人一人一剑,无论是比人高的野草,还是横生的树枝,甚至是被惊动的蛇,都被利落地处理干净。
秦歌带着陆笑优哉游哉地走在后面。
他背了个大包袱,点心和果脯源源不断地从里面掏出,边走边吃还不忘分陆笑一点。
陆笑拿了一个青团小口咬,迈着小短腿努力跟上师兄。
“四师兄,剑冢是什么呀?”
秦歌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小师弟才六岁,还没有去过剑冢。
“剑冢就是埋剑的地方,我们今天就是要去埋你二师姐的剑。”
陆笑小心压低了声音问:“剑冢是个很不好的地方吗?为什么三师兄和五师兄看上去很不高兴的样子?”
秦歌本是想顺手摸摸陆笑的脑袋,但是自己手上沾了酥渣,伸到一半只能用指节夹了下陆笑的脸颊肉。
“今天你去看看剑冢,说不定就有答案了。”
一路溯溪流,行经一颗高大的梨树,在山里下了一场属于春天的雪。
树下有造型别致的石头,恰好可以当作石桌石凳,不知哪个看花人留在这里的。
“唉,等我一下。”
秦歌走到梨树下,挑了一枝造型好看的梨花,折下来递给小六。
“给你二师姐折的一枝花,你好好保护。”
“好的师兄,我一定不会让它受伤的。”
陆笑小心托着梨花,就像是接过什么天大的任务。
独孤一念停下来,回头等秦歌和陆笑。
秦歌指着梨树对他说:“花是好看,但这地方太破旧了。小念你记得回头打扫一下。”
独孤一念没能跟上秦歌跳脱的思维,愣了一下:“好勒。”
路上的小插曲结束,一行人来到水穷处,穿过前方幽静的密林,终于发现自己迷路了。
走在前面的独孤一念和聂青盐面面相觑。
“三师兄,你真的没有认错路吗?”
“我觉得我没有走错,但是我明明记得这里应该有一个形状非常丑陋的大石头。”
秦歌从后面慢慢走,追上停住的两个人,不慌不忙仰头,眯眼看了一下太阳的位置。
“没错的,石头可能是被前天的大风刮走了。”
说罢,他找到一棵折倒的大树,原来是粗壮的树干和残枝堵住了入口。
几人简单劈开了个能过两三人的口子,还算顺利地找到了剑冢。
独孤一念一行人进入剑冢。
剑冢其实就是一个敞亮一点的洞穴。
剑有灵,剑主身亡后,剑崖的同门师兄弟会把剑埋在这里,以求剑灵的安息。
秦歌把傲雪剑的碎片拿出来。
“本来是个螺钿漆盒装的,但是二师姐向来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我就自作主张换成白缎包着了。”
他把缎子摊开铺在地上,把碎片拼成相对完整的样子。
独孤一念只是知道二师姐七年前在任务中牺牲了。
如今找到了遗骸和傲雪剑,二师姐像飘零的叶子落回到故乡的泥。
她的剑也可以结束漫长的使命,还回剑冢。
但是当看到碎剑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二师姐已将不在了。
暴雨穿越了七年的生死不知和不定归期,打湿了后知后觉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