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半夏颈上的利剑撤去,松了口气。
刚才她清晰地从剑上感到让人汗毛竖起的冰冷杀气。
看着楚无锋借酒消愁的颓唐模样,姜半夏蹲下理了理他凌乱的头发。
“无锋,我知道你身为代掌门一定有身不由己之处。刚才秦歌说的也是气话,不必用往事惩罚自己。”
楚无锋苦笑一声。
“姜半夏,你知道我心里放不下寒酥,不必对我这样冷清冷血的人百般上心。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何苦吊死在我这棵树上?”
姜半夏温柔地笑了,像是一朵白色山茶花。
“我知道我争不过聂寒酥。我只是想陪在你身边。只想你多看看眼前人,不要沉浸在悲伤往事里。”
说着,一颗晶莹的眼泪从她眼角滚落下来。
楚无锋抬头看天,暴雨过后的夜空格外的月朗风清。
他对姜半夏说:“今晚,姜堂主还是尽快回去主持大局为好……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楚无锋这话太过冰冷了,姜半夏拽紧裙摆,苦涩地应了声。
“好,我本来也无意多留。”
她摇晃手腕上的铃铛,仙鹤闻声而来,一步三回头,还是乘上仙鹤的飞远了。
偌大的流风剑崖只剩楚无锋一人,月亮半轮和美酒半坛,正适合举杯邀明月。
楚无锋难得地放任自己喝醉,他自言自语着:“我不后悔。”
只是那以后,生死茫茫,不敢思量,却自难忘。
他常常会梦到聂寒酥。
梦里,他和聂寒酥肩并肩地沿着剑崖的山阶往下走。
寒酥绷着高冷的脸,暗里偷偷拉他的手。
他的手心有练剑磨出的茧,恰好她也有。
两个会御剑的剑修,就这样慢吞吞地走着山路,手牵着手,谁也不说话。
走到梦的最后,寒酥忽然把手松开,停在原地,慢慢地消散成洁白的雪花。
“寒酥”是雪的意思。雪花纷纷扬扬,是留不住的。
哪怕伸手抓到了,也会在手心里融化。
把心事随酒饮尽,酒坛掉到地上,咕噜噜地滚开。楚无峰起身抽出自己的佩剑秋水,轻巧地挽了个剑花。
他低头看向他的剑,剑身映出他的眼睛,其中有许多复杂的情绪。
但好在,并不不迷茫。
十六年前的大火,七年前的地动,还有今天的暴风雨。
宗门真是越来越不安稳了。
他起身离开剑崖,从山门拾阶而下。
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
夜很静,凉风习习,树影婆娑。
月光照在他身上,把他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有诗云: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次日晨,惜花堂。
挽云一觉睡到自然醒,精神好了不少。
她打量了一下房间,知道是独孤一念把她送过来的。
清早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挽云把窗子推开一半,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鼻而来。
窗前有一株垂丝海棠,如今已是落成了满地的红妆。
挽云将窗扉完全打开,垫着脚尖把身子探了出去,伸出手去够一枝低垂的海棠。
她刚想把那颗在叶子尖尖上摇摇欲落的水珠拨下来,余光却瞥见了掉在地上的晴蓝色锦布。
应该是被昨晚的大风吹来的——这地上的哪里是锦布?
挽云定睛一看,这是个蹲在楼下的人!
挽云惊呼出声,地上那人也被吓了一下跳。
那人站起来,后退一些,循声抬头。
挽云这才看清那人的面容,长眉,高鼻,深目,薄唇,很是冷峻的样子。
这时迟,那时快,那个蓝衣服突然一个助跑,蹬墙借力,高高地跃起,手撑住窗沿,就翻了进去。
挽云只感觉上一秒人刚刚从视野中消失,下一秒晴蓝色的锦布就罩面而来。前后左右都躲不掉,眼看着就要撞上了。
千钧一发之际,挽云机敏地抱头蹲下,晴蓝色衣服擦着她的头顶翻过窗户,真是万分惊险。
挽云刚松了一口气,那个蓝衣服就转过身来,斜眼睥睨蹲在地上的挽云:“女人,你怎么在这里?”
挽云目瞪口呆,“我?”
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天地良心,她本来就在这个房间里,是他突然闯进来的。这人怎么还反咬一口?
“哼!女人,不必装傻充楞扮可爱。我的心,早就全部献给半夏了。”
那人深吸一口气,抑扬顿挫地深情咏叹。
“啊,半夏!
你就像天上的月亮,你又像水里的荷花。
我要追求你啊,却偏偏有人阻拦,只能在夜里辗转反侧地思念。
我对你的爱呀,爱不完!”
挽云无语到了极点,忍不住笑了。
她突然站起,把窗户一关,挡在窗前防止蓝衣服逃跑,扯着嗓子大喊:“救命,快来人呐!我房间里进——”
那蓝衣服反应敏捷,连忙两只手交叠地捂住了挽云的嘴。
确认挽云没有再发出声音,他松开手。
一脸严肃紧张地把食指竖在嘴前,对挽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个人力气很大,来路不明。
挽云有些发怵,她握紧双手,盯着他的动作,准备使用攻击性的法器。
意外的是,随着他的动作,一块玉牌从他的领口里掉出来。好在玉牌有红绳系着挂在脖子上,没有摔到地上。
挽云眯了眯眼睛,看清玉牌上刻着的几行字:
“姓名:司徒空。请送回我回家:玄霄宗,鹤栖山北的燕子回楼。”
挽云一下就释怀了。
她把牌子拽过来,翻倒背面,刻着一道可以多次催动的符咒,是一种弟子们用于追踪敌人的追踪符,在这里估计是用来定位司徒空的。
司徒空见挽云发现了玉牌很是心虚,赶紧抢过玉牌藏到衣服里。
他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可怜巴巴地看着挽云,连连恳求。
“拜托,拜托,拜托。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可不可以不要把我送回去。”
他这种能屈能伸的品质,让挽云叹为观止。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赶来的医修莫希担心的问:“师妹,你没事吧?我方才在楼下听见喊叫。”
挽云对门外的莫希说:“师姐放心,我没事。只不过是刚才房间里进了——”
她看了一眼司徒空,人已经麻利地躲到床底下。
“进了一只蓝色的大虫子,我被吓了一大跳,现在已将从窗户爬出去了。”
挽云走到门前,把门轻轻拉开一些,站在门口,刻意挡住莫希的视线。
好在莫希并没有发现不对劲。
“那就好,刚过一场暴风雨,很多蛇虫都受到了惊扰,会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这段时候你一定要加倍小心。”
她穿着粉色的襦裙,扎着两个低低的丸子头,看着同挽云一样年纪,但是她已经是个成熟老练的医修了。
“很多虫子都是有毒的,被咬到了要赶紧找懂毒的医修看看。如果离得远了,一定要就近医治。”
挽云的面色看起来比昨天好了许多。她用手背探了探挽云的额头,嘴里还不停。
“就怕有的毒烈,等赶到惜花堂和药蝶谷就已经来不及了。尤其是你的身体还这么弱。”
她又拿起挽云的手来把脉:“嗯,脉象已经比较平稳了,可以先回去了。记得一定要规律作息,不得过度劳累,保持乐观的心态。”
莫希还想说,但楼下有人在叫她去帮把手,她握住挽云的手。
“总之,一定要注重身体健康,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她才往楼下赶:“来了来了!”
挽云看着莫希的身影像粉色的蝴蝶一样扑腾扑腾地消失在拐角了,才把门合拢。
“莫希师姐走了,你出来吧。”
司徒空的脑袋从床底下探出来,四处张望了一下。
“呀!真的走了。”
他放下心来,哼哧哼哧的从床底下爬出来,冲挽云傻笑:“嘿嘿,你真是个好人。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好朋友啦。”
司徒空身材高大,从床底下钻出来时已经蹭了一身的灰。
但他似乎毫不在意身上干不干净。
“我叫司徒空,你叫什么?”
“我叫挽云。”
挽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确认那些被阿爹做成珠钗首饰样式的零碎法器都没丢。
她忍不住问司徒空。
“你也是偷跑出来的?你为什么要蹲在我窗底下,还不打招呼地翻上来?”
司徒空已经非常自来熟地坐在凳子上倒茶喝了。
对此,他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我才不是偷跑出来的,我是光明正大来找半夏的。而且,我才没有蹲你墙脚呢!”
抛开其他的不谈,司徒空的长相还是十分英俊的,可惜一开口就是一个幼稚孩子的语调。
挽云也坐下来,好奇地问:“那你找到到半夏了吗?”
司徒空委屈:“没有。”
他甚至跟挽云告起状来。
“这里的人都认识我。特别是刚才来的那个莫希,一看见我就喊爷爷来抓我!要不然我也不会躲墙脚。”
他越说越起劲,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我还在想办法怎么进来,就刚好看见你的窗户大开。简直是天赐良机啊!”
“所以我就抓紧时机跳进来了。那时候,我还对你表示了关心,没想到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竟然叫人来。”
司徒空潇洒地拨了一下刘海:“不过,看在你最后弃暗投明,我还是原谅你了。”
挽云心想:好得很呐,这家伙又开始装起来了。
她才不会惯着他,准备起身离开:“那你在这慢慢玩吧,我就先走了。”
司徒空狗皮膏药一般抱住挽云的大腿。
“唉唉唉,女侠留步!挽云你别走嘛,你得帮我找半夏。”
挽云企图把自己的袖子从司徒空的那双灰扑扑的爪子里解救出来,无果。
“我废了好大功夫才出来的,这次机会对我真的真的很重要!”
司徒空音辞恳切,声泪俱下。
挽云她叹了口气,向司徒空妥协。
“好,我帮你。但是你先把我放开。”
司徒空十分感动,万般感谢,继续一把鼻涕一把泪。
“呜呜呜,我就知道挽云你是好人。”
他拉着挽云的袖子对挽云说:“你愿意帮我找半夏。我要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挽云推开司徒空凑过来的脑袋,咬牙切齿地。
“你要是敢把鼻涕擦在我袖子上,我就马上把你押到楼下大堂。”
司徒空的眼泪收放自如,乖巧地坐直,眼巴巴地看着挽云。
挽云身心俱疲,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我问你问题,你好好回答。”
司徒空一挺胸脯,回答到:“好的,绝对十万分认真的回答。”
“首先,你说的半夏是姜堂主?”
司徒空眼睛里的忽然有星星亮起来。
“对对对。”
挽云震撼于这个过于远大的目标。
“你为什么要找她?因为你喜欢她?”
“那当然,我特别特别喜欢半夏!半夏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人!”
司徒空用手舞足蹈的方式,向挽云表达“特别特别”和“最好最好”的程度。
挽云后仰避开挥舞的手臂,决定让他接受现实。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她不愿意见你呢?”
司徒坚定无比地说:“不可能!”
“我和半夏是两情相悦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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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