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云倒在地上,耳边嗡鸣尖锐。
她挣扎睁开眼睛。
一个中年男子被一把长刀钉在地上,死不瞑目,怒瞪着挽云。
孩子们的尸体被拖到院子里摆成一排。
花灯滚落到地上,被血色浸透。
火光从房子连到竹林,高大的竹子和房梁噼啪作响着倒下。
憨厚老实声音在背后响起,却令人毛骨悚然。
“我看看,还差一个老二的儿子。”
随后,一个湿漉漉的圆滚滚的东西被踢到院子中间。
“那就齐了。”
血腥味的黑色布鞋调转方向,一步两步停在挽云眼前。
她恐惧极了想逃,身体却无法动弹。
“救命——”
挽云从噩梦的熊熊大火中惊醒,猛地坐起身来,冷汗浸湿了衣衫。
她披了件外衣,拨开轻纱床幔,坐到桌前。
她的睫毛像刚从冬眠中苏醒的蝴蝶,笨重地眨巴几下,恍惚喃喃。“是梦啊。”
窗外的春光明媚,莺雀啁啾婉转,把她从黑暗阴湿的梦魇中带回现实。
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告诉挽云一个坏消息:已经快到中午时分了!
“完蛋!要迟到了!”
挽云后知后觉,彻底清醒过来,心里哀嚎一声。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我好不容易找到当年千机林大火的知情人,可别这样错过了!”
她抓起青色的罗裙穿上,边用素色的玉簪把披散的长发簪起来,一边侧身顶开门往外飞奔。
挽云知道光靠双脚恐怕难以按时抵达,心里祈求。
“求路上有好心的宗门弟子送我一程……实在不行有脾气好的仙鹤也行。”
挽云掀开屋子门帘,抬眼便看见竹棚下有一只高大的仙鹤。
那仙鹤正在低头梳理羽毛,气质从容优雅,是挽云自幼的玩伴。
“玉露!”
晚云惊喜万分,扑上去揽住仙鹤的脖子,笑得眉眼弯弯。
“你来得太巧了!走,我们到后山去。”
那只叫玉露的仙鹤,清越地叫了一声,俯下修长的脖颈让挽云翻上去,双翅一震,飞入山间雾霭中去了。
重山云雾另一端,独孤一念翻身踢剑,轻巧跃下。
可此处只有空空孤亭一座,没有人影。
独孤一念挠挠头,有些纳闷:“怎么没有人,难道我记错了?”
他掏出一张字条,仔仔细细再读了一遍。
“愿期会后日,鹤栖山见鹿亭外相见——云”
独孤一念宽心地想:这姑娘可能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他便先等一等。
于是收剑入鞘,斜倚着亭旁的老松,掐着新学的剑诀玩。
独孤一念心里苦闷:“唉,大师兄怎么在藏书阁看书都能惹上桃花债?”
大师兄是心善体贴,不想亲自出面伤害那姑娘。可也不能让他的亲亲师弟来做这门苦差事啊!”
一想到待会那姑娘知道自己痴心错付后要呜呜大哭,独孤一念就感到十分头疼。
白鹤振翅,飞入山林。
乘着仙鹤的挽云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她远远就看见亭子边上有人。
于是让仙鹤停在远处,自己用法诀敛了气息慢慢走上去。
挽云躲在大树后面,扶着树干,偷偷地瞧。
亭边的少年手执长剑,剑眉星目,顾盼间全是少年的意气风发。
挽云深吸一口气,撤去敛息的术法,准备走上前去和他打招呼。
不料,独孤一念警觉一道隐蔽的气息忽地袭近,下意识出剑格挡。
等到他看清来人已是收剑不及。
“砰”一声,一个身着外门青色制服的少女倒在地上。
独孤一念的脑袋嗡的一下,只剩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刚刚给了外门弟子一道流风剑气!
流风剑气凌厉不羁,一般人无法承受。
独孤一念慌了神,急忙往那姑娘体内输灵气。
却发现她经脉千疮百孔残破不堪,输进去的灵气也四处逸散。
再一看,气息和心跳也极其微弱了。
“完了完了,闯大祸了。”
他颤抖着手轻轻拍那姑娘的肩膀唤她。
“师妹,醒醒,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没有任何反应,人已经失去意识了。
独孤一念召出飞剑,准备带人飞往药蝶谷。
“老天保佑,可千万别出事啊。”
挽云刚才从老树后边绕出来,就无故被一下被凌厉的剑气拍到地上,眼前一下就模糊了。
好在她身上套了许多件防御法器,并无大碍。
她本来想挣扎着坐起来。
却发现那个剑修十分惊慌,颤着手要给她送灵气续命。
挽云顿时起了戏弄之心。
她知道自己的经脉本就脆弱,根本留不住灵气,加之自己闭住气息,便能装作气息奄奄之态。
那少年果然张皇失措,六神无主。
独孤一念,召出飞剑正要将人带到药蝶谷,忽然低头瞥见怀中的人正眯着眼偷偷瞧他。
原来是她是装的!
那个女孩对上了自己的眼神也不紧张,反倒是得逞地扑哧一下笑起来。
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如银铃声串串。
独孤一念从来没见过这么恶劣的玩笑。
他正要生气地把人掀开,却后知后觉到怀里的人过分清瘦柔软了,一时间手足无措,竟不知道如何使力是好。
那姑娘倚靠在他胸口,脸埋在他的肩膀上。
温热的好闻的气息也透过衣服扑到他的肩膀上。
独孤一念从来没有和一个女孩如此靠近过,后颈带着耳朵一下子就红透了。
他企图把少女推开。
可刚一动,丝缎般冰凉的发丝就从指尖滑落下来。
独孤一念自小就和师兄弟们起生活,剑修皮糙肉厚,手上也没个轻重。
怀里的人跟小猫一样,又轻又软。
他心里讶异:“她还没我的剑重!”
独孤一念下意识将手握起。
毕竟剑修手上有老茧,刮到她可不好了。
本来一肚子气也消了。独孤一念还得加倍小心翼翼,一动不敢动,由得少女在怀里取笑自己。
或许是独孤一念的慌张地表情戳中了挽云的笑点。她乐得停不下来,笑得肚子也疼气也喘不上来。
剑修肩膀的出乎意料的结实暖和的,她也带着点无赖地多趴了一会。
待气喘匀了,挽云用手撑地面借力,慢慢起身。
她退到合乎礼节的距离,向独孤一念行礼作揖。
还没掩下去的笑意在她眼里忽闪着。
“在下外门弟子,挽云,见过师兄。”
独孤一念怀里一空,竟有些怅然若失。
他作揖回礼:“在下流风剑崖流云剑尊门下,独孤一念。”
他顿一顿,又说。
“剑修有剑气护体,师妹切勿再行此危险之举。此处清冷荒芜,不知师妹为何来此?”
挽云听独孤一念话中意思有十分认真,倒是不好意思地轻轻笑起来,眼睛像弯弯的月牙一样。
“师兄不必担心,其实剑气未有伤我……我来这里是与人有约。”
挽云又抬头看了独孤一念一眼。
青色的飘带扭捏地绕在指尖,多了几分娇俏的小女儿姿态。
“他化名留风,与我在藏书阁相识相知。我与…他约在这里相见,不知师兄来此是何缘故?”
几缕阳光穿过山里的雾气,落在挽云的睫毛上。
眼前的姑娘像山间的精灵一样,再好再好的语言也配不上她。
独孤一念替大师兄婉拒过很多女弟子,各式各样的都有。
可是,他觉得不应该是挽云这样的——这样特别特别可爱的。
他鬼使神地说:“挽云师妹说的正是在下。我…掩去身份,化名留风,在藏书阁与一名女弟子讨论阵道门法。”
一片叶子落在挽云黑亮的头发上,轻轻地滑下来。
独孤一念慌忙错开眼神。
他一时冲动误顶了留风的身份,心跳得飞快。
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亡羊补牢,可一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轰隆隆的雷声突然炸在天边炸开,打破了独孤一念的无措。
大风骤起,挽云还没有反应过来,转眼间就被风连袖带人拽起来向山崖下丢去。
幸好独孤一念反应及时,把挽云拉了回来。
挽云抬头看向天际,面色逐渐凝重。
乌云在空中快速地凝集后沉沉地向地面迫近,远处的霁羽湖生起了巨大的水龙卷。
独孤一念反应更快,马上冲挽云大喊:“风云突变,要赶紧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晚云从未见过这种情况。
风声呼啸,她只能勉强听到独孤一念的声音。
她紧紧地拉住独孤一念的胳膊维持平衡。
“好!那我们去哪里?”
独孤一念反手劈开从高处砸下来的断木。
“我知道一个地方——你抓紧我。”
挽云忽觉一阵眼花目眩,天旋地覆。
一时分不清哪里是上,哪里是下。
等她把眼睛微微睁开,才发现独孤一念竟然在御剑飞行!
此时天地变色,黑云乌压压的,几乎就在头顶。
狂风凄厉地尖叫,雷电愤怒地咆哮。
地上飞沙走石,空中有不规则的强气流和不知哪里飞来的石块、树干甚至是房梁。
飞剑忽疾忽停,或毫无预兆地旋一个极大的弯。
挽云几度怀疑现在自己只是一个早早被甩飞出去了的魂魄,正在空中弱小无助地飘零。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靠着自己的法器苟一苟。
但是世上没有后悔药。
事已至此,挽云只寄得希望于独孤一念能带她安全落地。
挽云非常惜命地搂住独孤一念的脖子。
努力地扒拉扒拉,往胸膛臂膀之间能挡风的地方缩,然后把脑袋死死埋进他的颈窝里。
独孤一念分心破开远处可能砸来的石块,才发现挽云很是害怕。
心道:看来要快点去到目的地才行。
于是飞剑突然提速,嗖地下化为残影,在烈风和乱石之间翻腾飞旋。
挽云默默闭上眼睛,无助地向各路神仙祈祷。
几番颠簸之后,终于到了独孤一念所说的安全的地方。
溪流在这里消失,汇入深不见底的岩洞中。
独孤一念眼睛眨也不眨地操控飞剑俯冲下去,在即将撞到地面时急停转向,安全落地。
双脚踏上坚实地面,挽云心里一松,跌坐在地上。
她抬眼打量起这地方。
这是一个地下溶洞,水从顶上洞口断断续续落下来,透出微薄的光,成为黑暗中珍贵的光源。
独孤一念熟门熟路地从角落里找出了被油布包好的柴木和小刀,又不知哪里变出一口锅来。
更令挽云震惊的是,他还从一块形状奇怪的岩石中翻出了好几块灵石。
独孤一念用衣服下摆兜了七八块灵石到洞口底下,尝试这驱动之前布下的防护阵法。
谁知,顶上的水忽然瀑布一般落下,其势汹汹宛如一条咆哮的水龙。
巨响声隆隆,三米高的白色水雾升起,劈头盖脸地拍在独孤一念身上。
暗河的水位飞也快地上涨。
汹涌的河水形成危险的暗流和旋涡,转眼就把原本布设的位置都淹没了。
暴雨!
超出了经验和预料,甚至超出了想象的暴雨。
挽云刚刚放下的心又马上提起来。
她暗骂一声:“倒霉”,焦急地站起来。
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联通外界的暗河水位暴涨,头顶的雨水像瀑布一样倒灌进来。
暴雨让原本安全的溶洞变成了危险的牢笼。
这样下去,他们俩会被困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