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城市消失了。
不是夜幕降临,是被某种粘稠的黑暗吞噬了,连声音都无法传出。
闻庭的公寓,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茧。
冷。
一种侵入骨髓的寒冷弥漫在空气中,顺着小腿爬满全身。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白色的霜气,吞咽时有种冰碴划过喉咙的刺痛。
电脑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屏幕上的文字弯曲成**的墨迹,偶尔还会蠕动一下,像血管在皮下起伏呼吸。
地板之上,关劫静静地躺在那里。皮肤苍白,一道极深的切口横贯他的脖颈,皮肉微微外翻,创面干净,看得出被人仔仔细细清理过。
闻庭解开衬衫时,手指很稳。衣料滑落,背肌随着他的动作微微牵动,显出沟壑分明的上半身。他取出特制的墨锭,色泽暗沉,散发着铁锈和潮湿泥土混合的腥气。笔尖触到胸膛的皮肤时,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某种存在正在注视着他,来自四面八方,天花板翕动的阴影,家具缝隙间流动的黑暗,和他自己扭曲在地面上的投影。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屏幕反复闪现"刑侦支队陈平"的来电。震动声扭曲变形,隔着厚重的水幕传来。屏幕的光在触及周围黑暗时被迅速吞噬。
“以吾之念,唤汝之名。”
墙壁上的阴影瞬间僵直。
“阴阳倒错,时序暂停。”
不停震动的手机骤然定格,屏幕上字符眩晕成一片惨白的光斑。
“以此身为锚,引渡汝灵。”
他俯身咬破指尖,将染血的手指重重按在关劫的唇缝上,鲜红的血珠在惨白的皮肤中格外刺目。“契约成立,”他的声音干涩低沉,“死生随行。”
话音落下的瞬间,电脑屏幕应声熄灭。
真正的黑暗降临了。一种带着腐殖质气息的气流掠过闻庭的皮肤,然后,第一支蜡烛亮了。
没有火柴,没有打火机,它就那么突兀地燃烧起来。火焰是病态的幽绿色,投下的影子扭曲变形,在进行癫狂的舞蹈。
咯咯...咯咯咯...
骨骼错位的脆响从关劫体内传出。闻庭紧紧盯着,看见关劫的手指正在轻微抽搐,指甲与地板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更糟的是影子。
那些被烛光投射出的影子全都在动。闻庭自己的影子用双手扼住脖子,而关劫的影子,它正在缓慢地坐起来。
咚。
一声沉重的心跳在房间里炸开,分不清是谁的。闻庭的胸腔产生共鸣的痛感,声源似乎同时来自房间的每个角落。
他感到一阵眩晕。余光里,墙角那个扭曲的阴影正在向他靠近,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恶意。**的甜腥味浓得呛喉,数条冰凉的触须轻抚他的脚踝,带着吸盘吸附的触感。
就在这时,关劫脖颈处的伤口开始愈合。
不是生长,而是某种更可怕的景象——无数细小的丝线从伤口深处钻出,缝衣针般上下穿梭,将皮肉强行缝合。
当最后一道缝隙被填满,所有蜡烛同时熄灭。
这一次,黑暗带着重量压下来,几乎令人窒息。
寂静中,闻庭感觉到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冰冷,僵硬。他缓缓转头,对上那双刚刚睁开的眼睛。“修好了。”
黑暗中,传出布料摩擦的声音和极轻的笑。
一年前,关州市金水区云隐大厦。
“这他妈根本说不通!”
年轻警员的声音在密闭的书房里炸开,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焦躁。他指着地上鉴赏家董明的尸体,手指微微发抖。“门窗反锁,监控没拍到任何人,总不可能是鬼把他吓死的吧?”
鬼。
这个字眼像块石头砸进水里。陈平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啧”了一声,赶紧冲着空气连呸三下:“百无禁忌百无禁忌!你小子胡咧咧什么!”他用力拍了下年轻警员的肩膀,语气带着训诫,“少看点乱七八糟的!我们办案,讲的是证据,信的是科学!”
站在尸体旁边的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劲瘦的手腕,他明显对这种话题不感兴趣,默默背过身去。这就是闻庭,一名出色的心理侧写师。因为案件陷入僵局,陈平特意请他过来协助调查。
书房里,雪白的勘察灯将每个角落都照得无所遁形,却照不进这桩案子的重重迷雾。灯光太亮了,反而在精致的书柜、昂贵的地毯上投下更深的阴影。
现场干净得令人窒息,直到技术科在死者手机里发现了最后一张照片——拍摄于死亡前三小时,画面模糊地定格在古玩市场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墙角,青苔斑驳的墙壁上隐约可见半个兽首浮雕。
老陈长长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查吧,就以这个浮雕为中心,辐射周边所有店铺。"
警力被分散出去,梳理着庞大而嘈杂的古玩市场。闻庭和刚从警校毕业不久的年轻警员周熠,负责市场最深、最安静的一段。周熠干劲十足,一家家店铺敲门,出示照片,询问。但市场里的商户大多讳莫如深,生怕惹上麻烦,偶有配合的,提供的也都是些重复无用的信息。
“庭哥,这都快问完了,一点线索都没有啊。”周熠抬头望天,气馁地举起手里毫无进展的记录本。
闻庭的目光从照片上抬起,从外往里扫视着一排紧闭的店门。最终停在一扇虚掩的木门上,门楣上挂着块未经雕琢的阴沉木招牌,"玄冥殿"三个字古朴得几乎要隐进木纹里。
很奇怪。
明明整条街都在警方的搜查下躁动不安,邻店的老板甚至探出头张望。唯独这家店,安静得过了头。
"走吧,"他侧头对搭档周熠说,"我们进去看看。"
周熠正被这迷宫般的市场弄得有些头大,闻言立刻跟上:"好嘞庭哥,这家看着挺特别的,希望能问出点什么。"
两人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
店内的空气凝滞而阴冷,带着陈年木料和香烛的气味。光线很暗,只有最深处的供桌上,点着一盏幽幽的长明灯。灯下立着一尊尺余高的鬼像,青面獠牙,双目紧闭,姿态沉静,盘膝而坐。供桌前,四柱线香正无声地燃烧,青烟笔直地上升,在昏暗的空气中散开。
闻庭的视线落在鬼像上时,眼皮突然变得沉重,一种难以抗拒的困意席卷而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闭上双眼。
周熠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嗓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庭哥,这地方......怎么还供着这个,看着怪瘆人的。"
话音刚落,鬼像旁的阴影微微晃动。在昏黄的光线下缓缓拉长,舒展,随着距离拉近,先显出肩线,然后是高大的身形,当轮廓完全清晰时,两人才看清是店主人站在那里。不知何时出现的,就站在离供桌不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他们。
那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穿着素净的亚麻衬衫,高鼻梁,深眉骨,面如凝纸,目如点漆,明明站在鬼像后面,却古慧的像一尊刚刚显化的肉身佛。
“两位需要什么?”男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特殊的质感,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坠入耳中,连窗外的车声都在这一刻变得遥远。
周熠上前出示证件:"你好,警察。我们正在调查一起案件,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他拿出手机,点开死者最后拍摄的那张照片,“你对这个地点有没有印象?最近是否见过照片上的人?"男人的目光在证件上停留片刻,又落在手机屏幕上。他端详着照片里那个模糊的浮雕,摇头:"这个纹样很常见,附近几条巷子都能找到类似的。"他又看向照片边缘截取到的死者侧影,"至于这位先生……抱歉,没有印象。"
"最近店里或者附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闻庭上前一步,嗓子压得比平时更低了,"或者有没有注意到什么行为异常的人?"店主的眼睛被闻庭的声音拽住了,轻轻落在他脸上,一触即离,像是被什么烫着。“特别的事倒说不上。不过在这里待久了,总会发现,有些人执着于某件古物时,那种状态本身,就有些不对劲。”他顿了顿,像是斟酌着用词,“有时候器物蒙尘,往往是因为人心先染了污秽,这时候就要查查它们最初的‘来处’了。”
闻庭一字一句地听着,思绪却已经飘远。来处不干净。他突然想起死者董明收藏的那些来历成谜的古玉,也许他们一直找错了方向,人心深处的贪念,才是最难防备的破绽。那些被死者珍藏的器物里,说不定就藏着致命的钥匙。
"谢谢你的配合。"闻庭盯着店主的脸,道谢却道得不是很诚恳。
周熠这时猛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刚从一场混沌的梦境中挣脱出来。他赶紧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走访登记本,上前一步递了过去:“老板,麻烦登记一下基本信息,姓名和联系方式”
男人接过本子,指尖轻触纸页,几乎没发出声音。他垂眸写下自己的名字,闻庭看着他写完最后一个笔画,字迹渐渐清晰,关劫。
闻庭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玄关一窍,开劫渡人,倒是与这满室鬼神之物的古董店相得益彰。
两人和关劫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开,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店门在身后合拢。门内是凝滞的香火,门外是流动的人烟,被一扇木门隔成了两个世界。闻庭的脚步不着痕迹地放慢了。他走在嘈杂的市集里,耳里还是关劫敲金戛木的声音。他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近乎直白的兴趣,关劫全身上下都让闻庭有一种莫名的熟稔感。就像偶然翻到一本残破的古籍,认得笔画,却看不懂文字。这种矛盾感推着他想把这个人从里到外看个明白。
"庭哥,这人说话还挺有意思的。不过我们是不是可以查查董明收藏的内些古物。"周熠的声音从旁传来。
闻庭的目光掠过街边喧闹的摊位,最后又落回那扇紧闭的木门。"先回局里。"他答道,声音平稳如常。
不是刑侦,不是刑侦,不是刑侦!回忆篇应该不会很长,大概两三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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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玄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