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择选
让那些年轻的姑娘入宫的事情很快还是敲定了,玄烨在心里考量了一番,到底是名声重要还是芳儿高兴重要,最后他无可奈何的抛开了理智,自然妻子高兴要更重要一些。她从小经历了太多磨难,而他的出现是上天安排给她的补偿,他想起她在草原上自由歌舞的模样,想起她那张淋漓尽致的笑脸,她是为了他才画地为牢放弃了自己喜欢的生活,他必须要对她好。
十月末,京城迎来了康熙九年的冬日,芳儿最终择定的八位闺秀从神武门入了坤宁宫被安排在了东西六宫里居住。画像上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模样和出身,连名字都不得而知更不用说性情,因此几天的接触下来芳儿很快将其中六个淘汰,只剩下最后两个一个是前任两广总督卢兴祖的女儿卢氏,一个是一等公瓜尔佳图赖的孙女官氏,前者婉约聪慧,后者冰雪动人,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卢氏,她叫卢朝雨。
“你叫朝雨?”芳儿坐在暖阁里头撑头悠闲的问着跪在地上的人。
“是。”那孩子十分温顺,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
“是哪两个字?”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她低垂着眉眼恭敬又谨慎的回话。
“你读过书?”
“是。”
“喜欢谁的诗?”
“陶潜的。”
“为什么?”
“臣女喜欢他的悠然,喜欢他语言的平淡,但这平淡之中自带深厚的感情和丰富的思想,这比辞藻华丽却满纸空洞的文章要好得多。绚烂之极则归于平淡,但那不是平庸更不是淡而无味,而是不露斧凿之痕的韵味。臣女还喜欢他对于权力**清醒的认知,羡慕他田园里诗歌一样的生活。”
芳儿很喜欢这个女孩子。
“那你最喜欢他的哪篇作品?”
“最喜欢...”
“让我来猜猜。”十七岁的皇后淘气起来撑腮浅笑,眼眸慧黠的一转看回她,“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是不是《归去来兮辞》?”
卢朝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喜:“娘娘怎么知道?”
“谁不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若是让你入宫来倒是太委屈你了。”芳儿故意吓唬她,她们不知道皇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突然被叫到宫里来众人都以为是皇后要给皇上选妃,因此有此一问也是意料之中。
笑容在卢朝雨的脸上停了停很快又重新浮现:“《华严经》里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不拒本心,是谓自在。其实自由自在的生活并不拘泥于地方而在人心。”
芳儿打量着这个十四岁就能说出这么剔透话语的孩子无可避免的想到了东珠,这样的话东珠从前也说过,这让芳儿心里起了些退却的念头,容若是不会喜欢像东珠的女孩子的吧,尽管她很喜欢。芳儿又扭头看了一眼一旁始终沉着脸异常冷漠的女孩子,真是人如其名,她叫飞雪。
“如果让你入宫呢?”
飞雪一直跪着听皇后和身旁这个女子说话,此刻突然问到她,她有些恍惚,但很快醒悟过来坚定决绝道:“臣女不会入宫。”
她没有说不想,没有说不愿,她说的是不会。
“为什么?”皇后有了一点好奇。
“因为臣女已经有心上人了。”
“什么?”芳儿忍俊不禁,这半大的孩子居然告诉她她有心上人,“你的心上人是谁?”
飞雪低着头不肯说话。
“你不说我就当你是害羞诓我其实是想入宫的。”
“是纳兰成德!”年轻的飞雪怎么能逃过狡猾皇后的套路,立刻急忙的招了。
芳儿挑了挑眉:“纳兰成德?”
“就是...明珠大人之子,纳兰成德。”
“你们认识?”
飞雪摇了摇头:“不认识,但臣女听过他的故事。”
“什么故事?”
“臣女听说他有过一个很喜欢的女孩子却求而不得,所以他写下了那句‘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臣女想替他喜欢的人陪他,不想他孤独寂寞。”
芳儿愕然,原来在宫中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宫外却传遍了啊。
“请娘娘成全,若得不到娘娘玉成,臣女甘愿一死。”
皇后端了茶自在的抿了一口然后悠闲道:“你死当然容易,抗旨的罪名却会有你的家人替你背起来,很快他们会陪你一起死。”
飞雪抬眼看她,眼眶突然红了一圈:“娘娘...”
芳儿不忍再吓她于是打发她们先回去休息了。
十月,改内阁制度的玄烨开始选择殿阁大学士,这样正一品的官职让所有官员垂涎三尺,而索额图就是其中的一个,芳儿知道索额图在除鳌拜的事情上立过功,他轻浮的智慧正带他开启一条康庄大道,但芳儿却不知道这条路他能走多远?相比与才华和家世而言,玄烨的喜爱是最重要的原因,整个国家都以他一人为焦点,讨得他的欢心便可扶摇直上鸡犬升天,而这条定律不仅存在在前朝更存在在后宫,芳儿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批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比当年的自己和东珠还要机灵,借着住在□□的顺便收买了宫里所有能收买的宫女太监只为打听到玄烨的踪迹,于是各种巧遇不约而同接踵而至。
芳儿听到消息的时候瞠目结舌,但仔细一想,那个她动不动就要耍脾气给脸色推出门的男人其实是大清国所有女儿家梦寐以求的,不为他年少有为,不为他俊朗非凡,不为他文武双全,只为他身上皇帝这重无人能及的身份,有了宸妃和董鄂妃的例子在前,谁都知道爱新觉罗家盛产情种,谁都盼望着自己能是下一个幸运儿。
“和你说话呢,又走神?”玄烨不悦的看着妻子。
“嗯?说什么?”芳儿眨了眨眼睛。
“我问你挑中了没有。”
“有两个好的,但不知哪个更适合他。”
“你是说卢氏和官氏吧。”
“皇上见过她们了?难道她们也学人偶遇?”
“见过了,本来不想见的,但旁人一直往我跟前凑只她二人没见过,我好奇,索性就见了几面。”玄烨这么说的时候脸上有些疲倦的神色,“早知道不该答应你让她们住在宫里头的,如今我什么时候去给老祖宗请安走的哪条路她们全摸清了,一条路上走下来能碰见四五个。今年的桂花开最后一次了,我和往年一样去御花园里给你剪了几枝,御花园里又撞见过她们。”
“皇上就没有中意的?”芳儿歪着头笑眯眯的问。
“这六个没有。”
芳儿愣了愣:“这么说皇上是看上了卢氏和官氏?”
“所以我问你你给容若选的是哪一个。”
她看着他,声音闷闷的:“没想好,但选官氏的可能性大,总觉得卢氏跟东珠太像了容若未必喜欢,官氏的性子虽然倔强但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他想对他好。皇上的脾气就喜欢这种扎手带刺的,是看上官氏了吗?”
“不,我看上的是卢氏。”他对她神秘的笑了,“好在你看上的是官氏,不然我可就为难了。”
皇上偏爱卢氏的消息很快在内廷疾走,总有人能遇见他们两个在一起说说笑笑好像很开心的模样,玄烨宠爱承祜,有时带承祜的时候也会带她一起。皇后在坤宁宫里忙碌着繁琐的内宫事务,他们三个在一起倒更像是一家三口,很多人都发现皇上对待卢氏的神情有几分对皇后的模样,从不摆帝王的架子,会很和气的和她说话,而卢氏在他面前胆子也大仿佛并不将他当作高高在上的君王。为了这件事皇后跟皇帝置了几天气,皇帝既不哄也不劝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她生气的模样十分欢喜。芳儿心中疑惑,丈夫从来不会罔顾自己的心情,更不会主动在她面前提起和别人的恩爱惹她不快,这个卢氏已经成为了一个例外。玄烨来看她十回里有九回要刻意说起卢氏,又说她如何如何好又说自己如何如何喜欢,待她听得脸都青了冷冰冰的下起了逐客令,他居然笑眯眯的就回了乾清宫没有一如既往的哄她更没有耍赖硬要留下,第二日依旧是这样。
就当大家猜测着这个卢氏入宫之后会有多么得宠的十一月里,卢氏忽然在乾清宫里请旨请求皇上准许她和纳兰成德的婚事,众人大吃一惊,没人知道她和容若是怎么认识的,没人知道她为什么弃皇上而选容若更没人知道她哪里来的胆量敢开口跟皇上要这样几乎将两家人推上绝路的旨意,只知道皇上没有恩准,没有同意也没有责罚,这该是怎样的盛宠啊。
“你老实告诉我,你们什么时候见过的?”芳儿皱着眉头问容若。
“上个月她来找皇上皇上不在所以我们就聊了几句,之后就...”容若难得有几分扭捏的姿态。
芳儿苦着一张脸:“你喜欢她?”
“至少不讨厌。”
“那么我为你选的官氏呢?你喜欢她还是喜欢官氏?”
“如果非要二选一的话...那就卢氏...”
芳儿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揉了揉发疼的额角:“你是跟皇上杠上了?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打算跟他抢人了。”
“我并不知道朝雨会这么大胆的直接去找皇上,我见她和皇上相处甚欢以为她喜欢的人是皇上,虽然我们每次见面聊得都很开心,但我想着她将来是要入宫的所以不敢有非分之想。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也很意外...”容若有几分苦恼,早些年喜欢惠然是因为他与惠然从小一起长大,他本来就比玄烨先认识惠然,加之当年年少所以总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猛,如今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关乎着全族命脉他当然不敢再轻易得罪那个男人。他和朝雨相处的不错,他也欣赏她,喜欢她身上恬静的温馨,但他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就喜欢这个姑娘想娶她为妻。
“都朝雨了,还说什么不敢有非分之想。”芳儿鄙夷的看了他一眼。
容若尴尬着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叫了人家姑娘的闺名:“那我也叫你芳儿的啊...”
“现在怎么办?”皇后苦着脸不知所措,“你既然对卢氏更有好感,我让你娶官氏想必你也不高兴。”
“不,我听你的,如果你认为娶官氏是最好的选择。”
“容若,你不喜欢官氏吗?你可知她对你有多深的感情?我要你说实话。”
他低了低头苦涩的笑了笑:“深得过那年的东珠吗?芳儿,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拒绝东珠?不是因为她不好,而是因为她太好,所以我心里没有她就不舍得娶她。我知道自己的性格,不喜欢的人装也装不出喜欢,东珠想要我回馈的是她对我的那种深情,我一世也不可能给所以不忍娶她,今日的官氏也一样,我宁可娶一个嫁我只图我身份地位的女子,我可以给她富贵荣华,但不能娶一个真心喜欢我而我却并不喜欢她的人。芳儿,如果是从前我是绝不会答应娶官氏的,但今日如果你要我娶我就娶,娶了我也会尽力善待她,但你问我喜不喜欢她,我如实答你了。”
“难道卢氏嫁你就不是图你的情吗?”
“她和别人不一样,芳儿,她很温柔,她是一个不求回报的人。”
容若提起卢氏的时候难得多了一点微笑,但这和当年说起惠然时截然不同。他对惠然的感情真诚而热烈,从他喜欢上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打算后退。她身上明媚的野心像是罂粟花一样吸引着他让他不可自拔...很多年后容若想起这一生遇到过的女子,他对惠然的一见钟情是盲目的,只因身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女子,而朝雨则更为神秘,她看似什么都不求的留在他身边却温柔的掠夺了他的整颗心,胸膛里的心是怎么丢的他懵然不知,但这颗心放在她那,他很安稳,这种安稳在朝雨难产过世之后他再也没有感受过,这种安稳成为他和年轻帝王之间的一道桥梁,他们很少谈论国政,却在儿女私情里有了私交。
玄烨说这两个女人都太聪明,聪明到显得他们太笨拙,连什么时候离不开舍不下都不知道就不小心地将她们给弄丢了。
容若听着他的话与他碰了杯喝了酒流了泪。
“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