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谒陵
“玄烨,你是不是有几年没有选过妃了?”夜深了,她趴在床上问看书的丈夫。
玄烨狐疑的看向她:“你想说什么?”
“是不是该选一次了?”
他皱了皱眉:“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芳儿忍不住笑了:“没有,我就是问问。”
“好端端的选什么妃?宫里的女人还不够多?”
“不够啊,梅妃入宫的时候唐明皇的宫里可是有几万个女人的。”
“我懒的选。”
“没关系我替你选。”她来了劲,索性爬起身乖巧的跪坐在他跟前。
玄烨放下手里的书,眉头皱得更紧:“我不大懂你的意思,如果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故意这么说的话...那是我又对谁多好了一点你想挑几个新人进来分宠?”
芳儿咬了咬唇:“其实...我是想给容若选,但是国家有规定,八旗女子一定要让你先选,你看不上的才准婚配,要不你索性选一次?”
“是为了纳兰容若?”玄烨挑了挑眉,脸色沉了几分。
“容若也老大不小了...”
“他是你儿子么?要你操这份心?”
芳儿眼珠子转了转:“算是吧,我不是国母吗?天下万民之母的话就算他是我儿子好了。”
“......”
“我想看看有哪些好的姑娘,但是这要户部才能办得了。”她低头绞着手指,“户部尚书又不可能听我的,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个法子了。”
“皇后娘娘真是辛苦了,我还当皇后贤惠主动要替我纳妾呢,原来是为了别人,哼。”
“那...有好的你自己也选几个就是了,我也没不让...啊!”她话没说完便被眼前的那人粗鲁的摁倒,“你...你干嘛啊?”
“我是体谅你车马劳顿身体弱所以让你闲得慌了是么?”
“没有...不是...”
于是次日芳儿并没有按时起床,大部队出发的时候她还困着没起来,玄烨撒了个谎说她病了,未免将病气过给长辈就抱她独自一个人乘了另一架马车。没有了长辈的庇护,玄烨的‘刑罚’肆无忌惮的不分时间场合,于是这病便一直病到了孝陵。
“明日就要行礼了...”她委屈的在他身下求饶,楚楚可怜的几乎要哭出来,“就算我那天的话没说好还不行吗?明日要是再误事,我这皇后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承认说错话了?”
“嗯。”
“哪句错了?”
“全都错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芳儿很识时务的认了错,给了他一个饶她的台阶。
“那你可记清楚了,这样的错若是再敢犯的话,下一回就不止是马车里了,我可能会在御花园里当着宫女太监的面罚你,你皇后的脸面就更没地方搁了。”
他的话让她想起那天马车里的一场恩爱,尽管他让人退避三舍,尽管她咬着他的肩尽量不让自己出一点声音,尽管他出去的时候衣衫齐整,可是...!她委屈的呜咽起来伸手捶他:“你怎么这样欺负人的!手段太卑劣了...”
“我做事一向只讲究效率和结果,不管途径是否卑劣。”他得意的勾了勾嘴角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想了想才说,“你想给容若选个合适的妻子就选吧,选好了告诉我我来赐婚。”
“嗯?”她睁着朦胧的泪眼不敢置信的看他。
“至于我纳不纳妾,那不关你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他挑眉冷漠的回道。
芳儿不由得低眉笑着撅了撅嘴,原来是气这个。
孝陵位于昌瑞山主峰南麓,背靠昌瑞山前朝金星山,这块风水宝地听说是先帝亲自为自己选的,但因定鼎之初战事不断国库空虚,顺治帝又正当英年所以一直没有动工,谁也想不到只有二十四岁的青年皇帝会突然撒手人寰,但让人费解的是孝陵里并没有这位皇帝的龙体只有一个骨灰坛子,正因为这样,所以坊间对于皇帝是宾天还是出家一直有所猜测。
他是入关之后的第一个皇帝,可想而知他的陵寝该有多么气势恢宏。车架过了金星山下的石牌坊到了下马碑,文武百官包括玄烨都全部下马步行以示敬意。芳儿坐在布木布泰的马车上,与布木布泰、吉雅一起乘辇入内,玄烨率领王以下侍卫参领等官员跟在后头。进红门、入隆恩门,玄烨亲扶布木布泰车辇直至明楼台阶前降辇,吉雅与芳儿也跟着下来随行至祭台举哀。
玄烨的心情不大好,因为孝陵里有父亲有母亲有孝献皇后董鄂氏却没有抚养过他的清如。那个在冷宫里自尽的女人连冰冷的尸体也没有留给他,像被玉牒上抹去的名字,像是他的一个梦,她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有时玄烨也会梦见她,梦醒之后觉得一切都很模糊。那日和芳儿说起梅妃,只在野史里记载过的梅妃,只在百姓嘴里提到过的梅妃和姨娘真的很像,那会不会是另一个要求史册除名的女人呢?她们的恨就那么决绝?决绝到连个名字都不愿留在丈夫的身边?姨娘曾经说,她的一生像是一个笑话,所以她不想入史册,她不想后人知道她的故事她那荒唐的一生。玄烨一颗心隐隐作痛,回头看了一眼恭敬行礼的妻子,她端庄肃穆的站在他身侧,他的心勉强安了安,好在她不是他的一个梦。
举哀完毕玄烨奉送长辈们往行宫方向去,大家的心情都不大好。
“转眼就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布木布泰悠然叹息。
“皇额娘节哀。”吉雅在一旁低声劝了一句。
“这个时候我忽然想听听芳儿会怎么劝我?”她偏头看了一眼低头沉默的孙媳。
芳儿被点了名自然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心思来应对:“芳儿如今也是个母亲了,为人母者最爱之人舍子其谁?孩子就是母亲的命,他想要的一切母亲都会拼命去为他争取。人分贵贱,但母爱却没有差别,乡野农妇也会从嘴里省出一口吃的来给孩子,何况皇祖母呢。先帝爷冲龄嗣统,澄清吏治,以不苦累小民为己任,是个英明决断的皇帝,宾天前饱受病痛的折磨...皇祖母就当皇父是从苦难中解脱了吧,如今了断尘缘在佛国重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芳儿原本想说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但布木布泰显然不是要听那些,芳儿又想起祖父临死前还记挂着姑姑想用那对父女的事情来安慰她,但先帝的宾天和姑姑有密切的联系,芳儿摸不清这个狡猾的长辈对姑姑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所以只能折中随便说了两句。她的确是个母亲,却没有丧失过孩子,尽管承瑞的死让她一度十分忧愁,她还没来得及求得他的原谅,她还没来得及补偿他她缺失的母爱他就匆匆忙忙的去了...芳儿听说过承瑞刚搬去钟粹宫的时候整晚整晚的不睡觉哭着要找她,每次都是哭累了才睡着,醒来之后又继续哭,然而这一切都是承瑞死了之后她才知道,她知道的太迟了,她永远不能否认她为了亲生骨肉而忽略了承瑞的事实,这让她看清了自己的自私与冷漠,尽管在当时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尽管偏爱亲生子是一个人的本性。
“他算什么英明的皇帝?”布木布泰忽然这样轻声说道,目光里有浓浓的忧愁很快转为一点不甘的愤恨,“不愿苦累小民却将江山重担扔给他年迈的母亲和年幼的儿子,对上不孝,对下不怜,对身为皇后的妻子也从来没有任何好脸色。”
吉雅的眼眶很快红了一圈,应当是想到了当年的旧事。
芳儿不得不承认,作玄烨的皇后比作先帝的皇后来的要幸运得多。
“他乾纲独断从不听劝,重用汉官导致满臣无心任事,任情任性说要废后就要废后,议政王大臣会议不同意他也执意一意孤行,还为了个女人...!”
她停住,嘴唇气得轻轻发颤,眼眸中盈起一点清澈的泪光很快被她压抑下去,她入了行宫回了自己的房间留下众人在外不知所措的站着。
芳儿想起先帝留下的‘罪己诏’。芳儿认识的福临,有‘一夫不获,罪在朕躬’的责任感,有一颗炽热滚烫的心。他立志高远孜孜求治,以明君圣王自期,但自董鄂妃与姑姑相继过世之后,他一味自责也是他受汉学影响深远而导致的壮志难酬的悲观情绪和为情所困的厌世心境。如果让她来评价福临的话,年轻的福临其实很有治国之才,他的一系列举措例如改多尔衮‘勤兵黩武’为抚剿、恢复经济、整顿吏治、顺应历史实行汉化政策都显得深谋远虑胜过朝中许多头发灰白的能臣,这些看起来迂腐的政策其实才是真正适合已经入关了的大清国。但恰如祖父不让自己过多沾染文墨是担心自己和姑姑一样被汉书教导的过于诗情画意一样,福临正是那种在感情上容易多愁善感的男人,也正如玄烨所说,一个寻常男人再怎么矫情都无所谓,但对于皇帝这则是致命的弱点。
他并不像他的母亲说的那样是个无能的人。当然,芳儿也知道,这世上最爱福临的人就是布木布泰,爱过于深则恨过于切。她悠然长叹,属于那个男人的年代已经彻底过去了,后人对他是赞也好是骂也罢,他都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