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额亦都
芳儿在月子里过得是天聋地哑什么都不知道,玄烨除了让她好好调养着身体以外所有的事情都不许她过问,不用她担心长辈怎么样,妃妾怎么样,不用她担心大着肚子的惠然怎么样,甚至深宫琐事也是他和内务府总管亲力亲为,原本芳儿这儿不得闲,布木布泰的意思是让东珠代为料理,但好巧不巧的是东珠也病了,后宫里再没一个拿得出手的妃子来,宫里的老人不外乎月子里的芳儿、病了的东珠、怀孕的惠然、出身微贱的安如、同样病倒了的恩和还有归滢,连吉雅也病了,布木布泰不得已便让归滢辅佐着,总不能样样小事都要过问皇帝吧,那成什么体统?
正月末皇后出了月子重新将这些琐事揽上身,又要照顾好一阵歹一阵的吉雅,又要过问东珠恩和的病情,还要看顾惠然的胎,又赶上二月里是布木布泰的圣寿,玄烨有好几次来看见妻子连照顾孩子的时间都没有被一群奴才包围着问东问西。
有很多事情都是出了月子芳儿才知道的,比如说遏必隆。正月里玄烨念及遏必隆乃顾命大臣、勋臣之子命仍以公爵、宿卫内廷。
“东珠小主就是腊月病的,皇上去看过她一次。”梧儿在小姐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你想说什么?”芳儿走在长街上淡淡的问。
梧儿不满的扁了扁嘴:“皇上什么都好,待小姐也好,就是一颗心没个着落,见着美人就喜欢。”
芳儿抿嘴一笑:“这话我说就罢了,你怎么能说?”
“梧儿替小姐说的,梧儿也是心疼小姐替小姐抱不平。”
“你以为遏必隆被宽恕真的是因为东珠?”
“难道不是?去年不就是因为东珠小主在雨里跪晕过去皇上才免了他们一大家子的罪吗?”
“皇上可不止免了遏必隆一家的罪,还有鳌拜的,以及鳌拜旁的同伙,能宽宥的皇上都宽宥了。梧儿,你还是个小丫头不懂什么叫帝王。就算这世上真有一个皇帝能为一个女人就赦免死囚罪过的话,那也不可能是咱们家皇上。咱们家皇上被鳌拜压制得太久了,他这一生最想要的就是权,集权是他最大的目标和追求,不可能让一个女人左右他手里的权柄。皇上赦免遏必隆这件事情太复杂,我一时半会儿也跟你说不清,简单来说,是杀还是赦,什么时候杀什么时候赦都有一定的讲究,皇上曾经说过任何事情都有时机,在最恰当的时机里做最恰当的事情可以事半功倍,他不会错过这种机会的,尤其不会为了一个女人。”
“为了小姐也不会吗?”
芳儿停住了脚步,很快又继续往前走:“若是为我给哪个臣子一个上升的机会倒是有可能,不过也仅仅是个机会,做得不好皇上依旧会一脚将他踹下去。说到底遏必隆没有犯什么大错,只是不敢得罪鳌拜罢了,连同样不是好人的苏克萨哈都得到了平反,遏必隆有今日我不意外。皇上的旨意说的很明白,因为他是顾命大臣,何为顾命大臣?那是他阿玛留给他的人,哪能说杀就杀?因此连鳌拜也不可轻易杀戮,这是不孝的大罪,另外遏必隆上头不是还有个额亦都吗?”芳儿冷冷一笑,“好一个额亦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是让人行事不得不顾及他的功绩。”
“额亦都是东珠小主的祖父?”
“嗯。”
“那跟咱们老大人有得比吗?”
“我的傻丫头,你是看祖父和遏必隆比显得有勇有谋所以才问这么张狂的问题吗?我如今是拿祖父和她父亲比才略胜一筹,若是拿我父亲和她父亲比、拿我祖父和她祖父比那都将是一场笑掉大牙的不自量力。”
梧儿微微瞪眼:“这个额亦都有这么厉害?”
“额亦都十九岁那年在太祖皇帝最艰难贫瘠的时候毅然投奔,与太祖皇帝是一见如故的知己之交,曾多次救驾。额亦都用兵堪称一绝,一生从无败绩,以少胜多更是家常便饭的拿手好戏,不仅足智多谋而且勇冠三军。巴尔达一战他身受五十多处创伤仍不退却,被齐发的乱箭钉在墙上后以挥刀断矢之勇夺下城池。咱们大清国还是后金时期的史书简直就是他的军功录,类似于单骑斩九将的战功不胜枚举。一个人有勇有谋并不稀罕,但这个人还有德就可怕了,据说太祖皇帝每次赏给他的东西他都会分给有功的将士从不独占,故而在镶黄旗内很得军心,不仅仅他,还有他的儿子们,十六子中为大清开国立下汗马功劳甚至为国捐躯者也有数人。因此后金开国他为五大臣之一参与国政,太祖皇帝创立八旗定镶黄旗为八旗之首时便将他们一家子都编入了镶黄旗内,还先后将自己的族妹、女儿都嫁给了他以示恩宠,连咱们的皇上、先帝、先帝的先帝为了稳固镶黄旗也总要对他的后人更优渥些。他死之后太宗皇帝追封他为弘毅公,配享太庙,世祖皇帝还给他立过碑甚至亲手撰写制文,咱们皇上娶他一个孙女还只是个庶妃已经不像话了,这都是遏必隆造的孽,生生把父亲的福泽给糟蹋了,所以那日我才对东珠说她和她妹妹都入了宫,日后不知要怎么样光耀门楣呢。”
“天啊,难怪东珠小主眼高于顶连恩和小主也不怕,原来东珠小主的祖父这么厉害。”
芳儿挽了挽嘴角:“同样都是巴图鲁,鳌拜跟额亦都比就差得远了。”
“其实咱们老大人也很优秀的。”
“祖父和额亦都不一样,额亦都能征善战,祖父虽然也上过战场但还是偏文臣一些,干的都是智者的事,其实说智者还有些夸张了,顶多是有些小聪明又会投机取巧才得了太祖皇帝的赏识,并不是什么卧龙凤雏一样的大智谋,所以在那个争夺天下的年代里与额亦都这种战功赫赫的能臣比还是差之甚远的。”
“咱们给比下去了...”梧儿计较的说。
芳儿却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有时候承认人家也有出彩的地方更显得咱们有度量。额亦都的确是个叫人尊重的英雄,等着吧,他那些战功带给他儿孙的福气还没完呢,我总把话放在这儿,建国五大臣的成就能让咱们大清国往后至少十位皇帝都要顾及他这块活生生的免死金牌,男儿为官女儿为妃都是意料中事。”
梧儿惊愕得张大了嘴巴。
家世上的差距芳儿很清楚,钮祜禄家族能用额亦都一个人吊打整个后宫的女子,甚至包括了布木布泰在内的博尔济吉特氏,甚至包括了连太祖皇帝都曾经入赘过的佟佳氏,可见什么宠爱都没有军功来的稳妥,乱世出英雄,钮祜禄家族很好的把握住了这个时机。芳儿朝钟粹宫的方向走去,大清已经逐渐安定,不会再有机会让她赫舍里家成为第二个钮祜禄家,何况她们家最顶尖的人才不过就是祖父,祖父膝下诸子中只有索额图勉强能用。索额图...芳儿不愿想起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里有她的一个噩梦,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家族的兴衰靠祖宗已经是不行了,只能看各自的本事,若做得好加官进爵,若做得不好脑袋搬家,她们家可没有什么免死金牌。
“臣给皇后娘娘请安。”留守在钟粹宫的值班太医看到芳儿走进门来匆忙端着药碗跪下。
“给恩和小主的药吗?”
“是。”
“小主怎么样?”
太医为难的摇了摇头:“病情来势汹汹,怕是不容易好。”
芳儿微微蹙了蹙眉:“用最好的药,一定要把人给我治好。”
“是。”
芳儿看了一眼侧殿,听到里头传来拨浪鼓的声音和归滢跟承瑞的声音,她温柔的莞尔笑了笑,好久没有见到那个小家伙了等看完恩和一定要去好好跟他说会儿话,那孩子到如今也有两岁多了,大半年没有见着也不知一会儿会不会跟她好好腻一腻,会不会像小的时候一样缠着她皇额娘皇额娘的叫。芳儿心头一暖,急不可耐入了恩和的正殿,殿内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
“格格,好歹再吃两口吧。”
芳儿听到随着恩和从蒙古来的那个侍女哽咽着用蒙语说着。
而后,传来了恩和的声音。
“多兰,我好想家,好想珠日河草原,想再骑一次马,再弯一次弓...想绿油油的草地,想红艳艳的花儿,还有咱们草原上的海东青...”
“格格...”
“我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恩和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芳儿心中徒然有了几分悲凉。她已经不是那个刚入宫莽莽撞撞的小丫头了,冰冷的深宫和寂寞的诗书将她的棱角磨平,将她火一样热情的性子浇灭,芳儿突然好后悔,为什么要把她拘束在留芳殿里?为什么要篡改她的本性强迫她成为一个乖巧的人?恩和自有恩和的好处,她自由惯了,为什么一定要将她驯服让她适应这个牢笼里的生活规则?是为了能让她在这宫里活下去,可她忘了问她怎么活着才是她自己愿意的。芳儿幡然醒悟后悔不已,但她总有个直觉,一切好像都要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