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绸缪
康熙七年十二月十七,玄烨起身后看着坐在梳妆镜前梳头整装的妻子,这是她第一次穿起厚重的冬朝服,繁琐沉重的衣裳愈发衬得她小巧玲珑,金银珠玉缀满身,珊瑚东珠的链子斜挂着,她像个吉祥物一样任由宫女打扮,直到整装完毕芳儿觉得每走一步路都是煎熬,这浑身上下的点缀总得有个十来二十斤重。
“那我去了啊。”她头都不敢乱晃耿着脖子斜着眼睛艰难的看向玄烨。
玄烨轻笑着点头:“嗯,别紧张。”
芳儿小脸微红:“谁紧张了。”
但其实她是有些紧张的。
今日皇后千秋,注定天下贵族女子无一人可享清闲安宁。芳儿先去了慈宁宫里给布木布泰和吉雅磕头行礼,接受着两位长辈的祝福然后回交泰殿升座,自公主至镇国将军夫人,公、侯至尚书命妇等皆着朝服到她跟前行礼,礼毕皇后赐宴,举国同庆。这是除大婚以外芳儿第一次这样清楚的感受到什么叫正母仪于万国。
芳儿累了一天回坤宁宫后边走还边说难怪太皇太后一过生日就爱发话停止行礼,这也太累人了。
“娘娘看啊,贺礼堆得宫里都放不下了。”安宁引她看堆积如山的礼物和长长一摞的礼单。
“都放起来吧,料也不会有什么稀奇东西了。”
“别的就算了,索夫人的礼物娘娘不看看?”安宁笑着说着然后去取。
芳儿想起在交泰殿里看到的祖母,前头站满了皇亲国戚挡住了祖母年迈的身影,但她费力去看还是看到了她脸上对她慈爱的笑容,芳儿心中喜悦,即便是姑姑的影子,祖母也到底是给了这个影子一些关怀的,自上次相见又过了一年半,祖父已走,不知祖母在家里的日子过得好不好,看起来仿佛是有些瘦了。
“安宁,你替我选些珍贵的药材送去索府,说是赏给索夫人的。”
“好。”安宁点了点头又将索夫人的礼物递了过去,很大一只方形的盒子,安宁费力与芳儿一起动手拆开,木盒中静静地躺着一只玉兔风筝,芳儿温柔的笑了,爱惜的将风筝拿在手里细细把玩。
“是只风筝?”安宁诧异的问。
“这是我小时候玩过的风筝,当年我还只有五岁的时候,看春日里寻常人家的孩子都有风筝放便央求祖母也给我一只,这是她亲手做的,只不过后来被树枝划破了,我难过了很长时间,再大些慢慢就不喜欢放风筝便丢开了,这只风筝...应该是祖母比着旧年的样子重新做的。”
“难怪娘娘高兴成这样。”
芳儿抚摸着雪白可爱的玉兔,五岁的自己只喜欢这种单纯无害的小动物,她突然好想从前的自己啊,无忧无虑的依恋在祖父母的膝下而不是如今在宫里步步为营的度日。
“哎呀,这是哪儿来的风筝?”玄烨进屋的时候正巧碰到已经换了常服的妻子正在发呆。
芳儿见了他来欢欢喜喜的迎上去:“好看吗?这是我小时候在家玩的,祖母特意给我送来了。”
“嗯,是挺好看的,等到春日里我就可以陪你放风筝了。”
芳儿笑吟吟的点了头。
玄烨是来送礼的,及笄之礼他送了妻子一根白玉簪,礼物很寻常,他又闹着妻子要亲手给她绾一次发,芳儿不肯答应还拿上次画眉的事情笑他但又拗不过只得老实坐了。
“素手结长发,丝丝绾君心。”
芳儿在镜子里对看着自己的玄烨笑了笑:“等我这把头发白了的时候,你还会再给我梳一次吗?”
“只要你想,我以后每天都给你梳头,不过你得每天早起两个时辰才行。”
她眉眼弯了起来:“那我就不用睡了。”
玄烨跟着笑,想了想又说:“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乾清宫和交泰殿年久失修,老祖宗说我住着她不安心,所以得让人整修一番。”
“你要搬走?”芳儿的心咯噔一声往下坠了坠。
“嗯。”
“搬去哪儿?”
“武英殿。”
“那么远?”她回身看他,已经蹙起了好看的峨眉。
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只是暂时过去住一住。”
芳儿垂了头低声闷闷的问:“要搬去多久?”
“至少要半年吧。”
她扭回身子仍然不抬头也不看他。
玄烨索性一鼓作气:“可能...以后来的日子会少些了。”
芳儿在心中猜测着布木布泰的心意,到底是真的年久失修还是她想用这个方法把玄烨从自己身边支走?是她这大半年来太得宠了所以她不满意?如果要利用旁人来分宠的话,那个人势必又是东珠。她起身离开了梳妆镜,右手拔下头上的簪子随手往台子上一扔,及腰的长发倾泻下来披了满身,她闷闷不乐的脱了鞋爬上床一个人面对着墙躺了下来。
她听到玄烨在房里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走向她。
“芳儿。”他坐在床边,伸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摇了摇。
“别理我。”她赌气道。
他又叹了口气低头想了想:“要不我去回了老祖宗,就说不用修了,这么住着也挺好的。”
不修...这座皇宫是前明建下的,若说年久失修也不是没有可能,要他住在简陋又危险的地方她也不忍心。
她坐起身面对着他低垂着眉眼依旧闷声道:“武英殿真的太远了。”
“嗯,不过保和殿也要修,不去武英殿也没别的地方住了,总不能住在坤宁宫里吧。”
“我不介意啊。”
他抿嘴一笑:“我当然知道你不介意,我也乐得赖在你这儿不走,但是祖宗的规矩里可没有这一条。”
“那你去了武英殿就不能常来陪我了,万一把我给忘了怎么办?”
“傻话,你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我能忘了?再说只是比现在来得少些而已。”
她跪起身上前搂着他的脖子:“这是我最不喜欢的一次生辰了!”
他忍俊不禁的拍了拍她的后背:“你长大了,不能孩子气了,嗯?”
玄烨到底不忍心,遂将迁宫的日子又拖延了半个多月,正月里才正式搬去了外庭的武英殿,走的那日芳儿一直拽着他的手,害他哭笑不得,他没有告诉芳儿,他有不得不搬走的理由。
康熙八年对于玄烨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一年,朝堂上他陷入了与鳌拜两虎相争的紧张局面,因为鳌拜一直欺压着遏必隆,遏必隆心中有怒却只能攀附的缘故玄烨连带着把东珠一并冷落了,每次想起她那个不中用的父亲就忍不住要把气撒在她的身上,未免殃及池鱼,他索性离她远些。
索额图在武英殿里又与年轻的帝王秘密的谈了一次话,次日索额图自请重新做回一等侍卫,玄烨准了,革去了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吏部右侍郎依旧将他留在身边,朝堂上风云变幻,几个月下来他不断的调动着人马,将鳌拜的亲信都放去了各省最有油水的肥差位置上以示恩宠,又将京畿戍卫偷偷换成了自己的亲信,索额图就是眼下他最相信的一个人!
朝堂上的忙碌让他第一次主动将芳儿抛在了脑后,从正月里到三月他的腿就没迈进过东西六宫,整日里和索额图厮混在一起,鳌拜来看过一次,不过是两人抛开朝政在武英殿里摔跤玩耍,他说有要事启奏,玄烨也只让他在场外候着给他们当裁判,鳌拜气得面色铁青,玄烨又上前来哄他,说自己最近痴迷武学却不得精髓,不知满洲第一巴图鲁愿不愿意教他两手。鳌拜一面气他一面也安下心来还真的跟他探讨过几次,玄烨学得很认真,有几次二人扭打在一起几乎分不出胜负。
“皇上进步神速。”鳌拜的神色有几分阴鸷。
“都是辅臣教的好。”玄烨却顶了一张阳光活泼的孩子脸。
“今日天色已晚,臣先告退了。”
“好,你也辛苦了,去吧。”他在他身后换了另一张脸,但是他没有看到。
天暗了下来,索额图和其余几个心腹以侍卫扈从之名一直围在玄烨身边,几个人不知在秘密的讨论什么,直到入了三更众人才散开,索额图领头出门在大门口看见了坐在石阶上的侄女。
“皇后娘娘?”众人惊愕的瞪眼张嘴将里头的玄烨也震住了。
他出来一看,芳儿已经起了身,客气的和侍卫们打了个过场众人便识趣的散开了。
“你怎么来了?”他笑着走过去温柔的将人搂在怀里,“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
“八十四天了。”她在他怀里咬牙切齿的说道。
玄烨轻轻笑了笑:“我好想你。”
“你想我都是假的,只会用嘴说。”她鼓着腮帮不满道,深宫女子不得出内廷,她是鼓了多大勇气冒了多大的险才将祖宗的规矩抛在脑后跑来见他。
他弯腰将人一把抱起回了房:“你怎么专门过来了?”
“明日你生辰啊。”她圈着他的脖子闷声说道,“我不来找你你就不来找我,哼,我要生气了。”
“我给夫人赔罪。”
“谁要你虚情假意的赔罪,我来是特意告诉你,你今年的生辰我是不会再送你礼物的。”
他笑着看她赌气的模样,好久没有见到了,忙起来不觉得什么,此刻见着了才惊讶自己是怎么忍过来的,他低哑的笑道:“没关系,你不给我就自己讨了,反正我最想要的礼物已经自动送上门了。”
她笑着将脸埋进他的颈窝感受着自己被温柔的放下,她抬头看他依旧还有几分委屈:“玄烨,我好想你。”
“我也是。”
与史实不符处:1 康熙之前一直住在保和殿,并不是乾清宫
2 索额图是康熙八年五月请旨做回一等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