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姐妹众多(上)
玄烨没有再每日留宿在坤宁宫里了,一起入宫的几位小主那边也都还没去过,一连八日睡在乾清宫暖阁里的那个女子姓张,叫安如。
安如看了一眼入睡的玄烨,他有一张能迷倒众生的脸,至少迷住了她。棱角分明的轮廓,剑眉下是高挺的鼻子和厚薄适中的红唇,那双眼睛在看她的时候总是带着一股放荡不羁的笑意,仿佛他只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并不是深宫里时刻要守着规矩的皇帝,但眼底淬着的幽暗和深邃又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一个年轻帝王初初凝聚起来尚不成熟的霸气。
安如的手不安分的抚上他的眉眼,他对她而言从前只是一个皇帝是主子,但是或许她命里注定要成为贵人,她被挑选成为伺候他大婚前礼仪的八名宫女里其中的一个,他是她第一个男人,她也是他第一个女人,这样的情分让他对她宠爱不断,甚至破了只有中宫皇后才能彻夜留宿的规矩。
安如将头乖巧的枕在玄烨的锁骨处,与他靠得更紧密了一些。
“怎么不睡?”他醒了,但没有睁开眼睛。
“安如贪恋皇上的容颜,舍不得睡。”她调皮地说道。
玄烨轻轻笑了笑:“看了这么些日子了,还没看腻?”
“皇上的脸安如永远都看不腻,就怕安如的脸皇上快要腻了。”
“你正当宠,就想着失宠的事了?”
“花无百日好,人无千日红。皇上会这样宠着安如一辈子么?”
“会,快睡吧。”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与她再次坠入梦乡。
“小姐还不睡么?”梧儿在坤宁宫暖阁里剪烛的时候轻声问了一句。
芳儿坐在暖炕上,漆黑的长发泼墨似的散了一身,藕色的寝衣外披了一件石榴红的宫装,左手撑着头支在小案上,右手翻着内务府的账册,面前清凉盏书灯上的两根红烛晃了晃,梧儿又拿着金剪子将灯芯剪短了些。
“什么时辰了?”
“刚过二更天。”
“那还早。”她头也不抬,眉却轻轻蹙了蹙。
“还有小姐看不明白的账册么?”
芳儿这才抬头对她笑了笑:“你家小姐是账房先生么?”
安宁这时捧了热茶走进来轻轻放在了芳儿手边:“娘娘,喝杯热乳茶早些睡吧。”
“我家小姐不喝这个,她怕腥。”梧儿见了赶紧笑着端开又去重新烹过茶。
“怕腥...?”安宁听了微微一愣,又笑道,“那娘娘以后生小阿哥的时候怎么办呀?”
“去!瞧你说的什么话,也不害臊。”芳儿伸手轻轻打了一下她。
她这样一动,肩上的衣裳自然滑了下来,安宁伸手去拾又给她重新披好:“娘娘好能干,都能管家了。”
“我也只是略懂一些皮毛。”
“才不是呢,奴婢瞧这几日可把纳兰大人愁坏了,娘娘思维敏捷,举一反三,也就是纳兰大人身为内务府总管才能勉强应付吧。”
若问满朝上下油水最肥的官职是什么,旁人或许会说是管钱的户部又或者是兵部,甚至掌管漕运、盐运的衙门,但是芳儿却知道这些跟内务府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这不仅仅因为她在索府管了三年的家,更因为祖父就曾经是内务府总管大臣,自己管家的本事全是祖父手把手教会的。
内务府这个机构是先帝爷设立的,管的是皇帝的私事和家事,因此内务府总管大臣都一律是皇帝最信任的人,内务府也归皇帝直接掌管,芳儿如今只是替他多睁着一只眼睛盯着这个肥差,管些许琐碎的后宫小事罢了。
“纳兰大人这么精明能干的人物,哪里能被我一个小女子为难住?”芳儿的话说的不假,历朝历代的内务府总管都靠这个肥差从皇帝的口袋里掏银子到自己家,纳兰明珠自然不能例外,他大约以为自己看不懂账册,所以连造假都懒得了,可是芳儿管索府已经三年,对外头的一砖一木是个什么样儿的价钱再清楚不过,纳兰明珠的报价显然高了,他们赚的就是这个差价。但这个精明的人物显然胆子还不够大,又或者说玄烨此刻还不够宠他,所以他捞的银子也不算多。芳儿自知祖父坐这个位置的时候捞的可是比他狠多了,因此也不拆穿点破,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去了。
“寻常人家的小女子自然震慑不住,可是娘娘巾帼不让须眉啊,谁见着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就懂这个的?”
芳儿只是笑着不答话。她看到纳兰明珠自然要想到他那个豆芽菜儿子,想到他儿子自然要想到东珠,那个玲珑剔透的女孩子眼里总是平静无波,或许她是有几分绝望吧,玄烨毕竟不是她心里的那个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小姐,喝口茶早些睡吧。”梧儿端了热茶来,“这些账册明早再看也不迟。”
“嗯。”她淡淡的点了个头应下了,抿了口茶就由二人伺候着睡了,次日依旧是起了个大早。
她从床上坐起身子,疲倦的将脸送入掌中,帘帐被撩开,她呆坐了一会儿,然后掀开被子起身,已有人递了漱口水上前来。
“奴才纳喇惠然恭请皇后娘娘万安。”
芳儿接过水来漱口,余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孩子,将水吐了之后慢条斯理的捏了帕子擦着嘴角道:“怎么自称奴才了?”
“回娘娘,奴才尚未册封又未侍寝,不敢错了规矩。”
“你这么漂亮,侍寝是早晚的事,不要再自称奴才了。”芳儿接过她递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脸又交还给她,“纳喇惠然,你住哪个宫啊?”
“回娘娘,臣妾住延禧宫的偏殿。”
“延禧宫?是和东珠一起住着?”
“是。”
“姓纳喇的,家里可有人在朝为官?”
“回娘娘,臣妾远房的叔父在朝为官。”
“是谁?”
“纳兰明珠。”
芳儿挑了挑眉,脚伸进鞋子里:“纳兰明珠是你远房的亲戚?那你认识纳兰容若了?”
惠然抬眼有几分惊愕的看向芳儿:“那是臣妾的表弟...”
“哟,这可真是热闹了。”芳儿忍不住笑了起来,和纳兰家有关系的都住到一起了,“我听说东珠也是他表姐?”
“是,但臣妾家与表弟家是五族以外,东珠小主比臣妾家更近一些。”
“那你怎么叫她东珠小主?你该叫她东珠姐姐啊。”
“臣妾身份低微,不敢高攀皇亲国戚。”
“惠然。”芳儿呢喃着她的名字,“终风且霾,惠然肯来。你这个名字取得极好。”
“娘娘满腹经纶,宫中众人只道东珠小主学问高深,却不知娘娘与之相较毫不逊色。”她扶着芳儿起身坐在梳妆镜前。
芳儿从镜子里看惠然那张脸,人说相由心生,恰如东珠看起来就端庄贤良一般,惠然看起来就很机灵,这样的人在自己面前说出这种好听话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溜须拍马想要讨她这个皇后欢心,要么就是对东珠有所不满,想引她与东珠之间起些龃龉,她好渔翁得利。若是前者,这些日子来请安的人里头巴结她的不在少数,若是后者,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她也喜欢容若,两个人才对上了?
“我不懂这些,这是我死记硬背下来的。”她拿着耳环在耳边比了比,惠然立刻接过手来替她戴上,一时半刻接不住她的话,到底还是十二三岁的小孩子,见识一概有限,芳儿又问,“你跟容若熟吗?”
“皇上登基,臣妾因为待选,母亲又与纳兰夫人能说得上几句话,所以自幼在纳兰府中,与容若表弟倒是一同吃住着长大的。”
“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
“臣妾与表弟只是从小的玩伴而已,并无其他。”
“你别紧张,我是羡慕你,因为我从小就没个一起长大的伴。”惠然的神色没有任何异常十分坦荡,芳儿此刻倒是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认为她和容若之间没什么。
“怎么会呢?娘娘家里难道没有同龄的孩子么?”
“有是有,不过我太凶了,大家都不喜欢我。”她皱眉叹气,一脸的惋惜。
惠然愣了愣,看着镜子里的皇后,虽然言语间有几分活泼,但跟凶悍还是有点距离吧:“怎么会?娘娘母仪天下。”
“娘娘,钟粹宫的恩和小主来了。”安宁走进来通报道。
“恩和?哦,让她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好了。”
“是。”
“行了,你先回去吧,我得去慈宁宫请安了。”芳儿站起身来,梧儿上前给她更衣,将惠然来不及做完的事情接过。
“是不是臣妾伺候的不好?”小姑娘被皇后淡漠的声音吓着了,想到她说小时候很凶,脸上多了一点惊慌。
“嗯?”芳儿的目光从镜中移到她脸上,笑了笑,“哦,不是,是我自己起晚了,你回去吧。”
“是。”惠然忐忑的行了礼退出门去。
“我有这么可怕?”芳儿不解的看向侍女。
梧儿满脸严肃郑重的点了点头,自然是凶悍的皇后追着一通好打才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