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破镜难圆
皇后在回坤宁宫后咳血了,白术派人来报说是病情险恶。
在乾清宫刚刚换好衣裳的玄烨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立刻就往坤宁宫奔去。不管妻子的病情坏到什么田地,白术从来没用险恶两个字形容过,他此刻才开始后悔,才预料到方才自己太过分了。
入了坤宁宫的时候妻子正靠在床上,她剧烈的咳嗽声揪痛了他的心。
“芳儿,芳儿...!”他心急火燎的上前坐在床边,安宁不敢阻挡他,只好退开一旁,将皇后柔软的身体交到她丈夫的怀中。
冰冷的身体,苍白的面颊,忧伤的眼神,玄烨心如刀割的搂着她:“我再也不跟你吵了,我再也不跟你赌气...”
他话没说完,一口鲜红的血从芳儿嗓子里咳出喷在他胸前的衣襟上,让那条威严的龙看起来更加凶神恶煞。唇边殷红的血与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却笑了:“皇上...芳儿要死了...”
她说她要死了,笑着说的,轻松的说着,仿佛终于要解脱了。如果说在书房里看到清如画像的那一刻她很委屈,那么方才在长春宫里就不是委屈能形容得了的心情了。她从孩提时代就享受着他的关怀与爱护,这么多年来已经习惯了,不管她怎么任性他都无限包容,不管他有多少女人他从来将她们泾渭分明,这世上从来没有谁比她更重要,可是方才在长春宫里她第一次尝到他给的冷漠,原来他不爱她的时候还有很多别人可以去爱。芳儿想,她是个被玄烨宠坏了的孩子,已经坏到了极致,病入膏肓,不能好了。芳儿想,如果以后的日子里她只能看见他虚假的温柔或是恒久的冷漠的话,她没有勇气好好的生活,能一死,也算解脱。
“我不准你死!我不准你死!”他抱着她吼道,“芳儿,你别吓我,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拿旁人气你了,我再也不打你的丫头了,所有你不喜欢的事情我都不做了,我们和好行不行?”
“太迟了...”她笑着回他,双眼一合倒在他的怀里,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临死前要说那样的话,一切都来不及了,破镜不能重圆,覆水不能重收,无论是他们两个谁的错,总之是不可能回头了。
“芳儿!”
那一刻,他以为她死了,那一刻,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停止的安静,那一刻他忽然想,如果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她他活着的意义又在哪里?她就像那一抹殷红的血毫无征兆的惨烈的留在他心里,让他往后每次想起就痛不欲生。
皇后没有死成,因为宫里多的是医术高明的太医,因为皇帝不准她死。
皇后醒来之后重新得宠了,宫里所有人都知道皇后是皇上心头最柔软的一块肉,任何人胆敢让她皱一皱眉头,皇上立刻拿刀去伺候她们全家。最显著的例子就是那个陈小主,皇上说是陈小主冲撞了皇后才气的皇后咳血,因此赏给了她一座冷宫。
芳儿靠在暖炕上看外头的红梅,七月的盛夏梅花只有一树干枯的枝干,夜色里有些模糊看不清楚,七月的盛夏安如又怀孕了。芳儿靠着玻璃窗发呆的时候在想操控每个人一生的神明是不是真的存在?如果存在,她想见一见他,问问他自己做错了什么。
七月,广西主动要求撤藩,朝堂上的波潮暗涌继鳌拜死后再度袭来,玄烨的面容一日比一日憔悴,他要做一个决定,但看每次从慈宁宫回来后的神情,这个决定布木布泰是不同意的。芳儿了解玄烨,这个男人要做的事情,谁也没法阻挡,他烦恼的只是怎么两全罢了。
玄烨迈着沉重疲倦的步伐回了坤宁宫,炕上的美人和当年与他谈论鳌拜时的模样不同了,她像一朵缓缓枯萎的花,失去了年轻生命里本该拥有的活力。他有些难过,更多的是担心。
“芳儿。”他轻轻叫她的名字,走上前与她坐在一起。
她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伸手拉住她的手叹了口气:“芳儿,我好累啊,我这个皇帝总是这么窝囊,走了个鳌拜又来了个吴三桂,总有人不把我放在眼里,总有人把我当软柿子捏,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坐稳江山呢?”
她依旧静静地坐着,自然不会像当年那样和他说很多话,但没有抽回手已经是她能给的全部宽容了。
玄烨勉强笑了笑:“不说这个,说说咱们,你今日的气色比昨日好多了。”
她低着头,静静的眨眼睛,静静地呼吸。
他跟着低头,温热的唇眷恋的摩挲在她光洁的额上:“芳儿,我好想你...”
他很想她,想曾经那个真心实意爱过自己的她,只是他把她弄丢了,不知怎么丢的,更不知该怎么找回来。
“不如你跟我说说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他拉着她的手晃了晃调皮的开口,“你最想要什么?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她抬头看向他的眼睛,他那双因为对视而有几分喜悦的漆黑的眸子,她看着他,缓缓的试探道:“草原。”
“草原?”
“我想去草原。”
他笑了:“你想回坝上草原?好,等你身体好了我就带你去,像那年一样,你再唱一次歌给我听跳一次舞给我看。”
虚弱的芳儿吃力的摇摇头:“不,我想自己去,我想永远在那里...”
玄烨脸上的笑容僵硬起来,他听懂了。
“你要离开皇宫?你想离开我一个人生活在草原上?”
“是。”她郑重地点头,带着无限恳求的看着他,她不想死,她想好好活着,但不希望余生的每一天还必须要面对他。
“你还是想摆脱我?”他有几分怒火,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又回到了起点。
她沉默不语,确切地说不是摆脱,她并不厌恶他,所以不能用摆脱,她只是想一个人静静的活下去。
“你就这么讨厌我!”
“不...”她肯定的摇头,“能生活在草原上是我最大的心愿。”
“你想都不要想。”他决然拒绝,面容阴鸷到有几分狰狞。
芳儿低了低眉又抬眼:“如果我不能出宫,那要一座冷宫行不行?把梧儿和安宁留给我,别的我什么也不要...”
玄烨气极,左手挥向小几上的茶盏,茶碗乒乒乓乓的砸了下去,碎了一地,像是他的心。
“你还要我怎么讨好你?嗯?”
芳儿闭上眼睛,和他不知如何沟通。
“芳儿,我曾经和你说过,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有时候我也猜不透你们女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无论你想什么,你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不行吗?非要这样和我闹?你知不知道最近朝里有多少事?你知不知道我已经筋疲力尽了...”
“芳儿和皇上相处也觉得筋疲力尽。”她平静的开口,这样互相折磨彼此的日子她过够了,“所以,能不能分开试试?能不能给彼此一条活路?”
他脸色铁青,看着她的眼眸,平静的眸子里没有他期盼的情绪,他失望的低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复而抬头,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柔和:“芳儿,别的我都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甚至我们再生个孩子我把皇位给他,或者我们不会再有孩子了,你看你喜欢宫里哪个孩子我抱回来给你养,以后就算作我们的孩子也行。就算你要我的命...!”他拉着她的手重重的捶在自己心口,“就算你要的是我的命,你拿去,我没有二话。但是草原、冷宫,我一个都不会同意,如果你执意要与我分离的话,那么你把我的命拿去,然后养个孩子替我守住江山。”
她眉宇间有些慌乱,想要抽回的右手被他紧紧地握住,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自嘲地笑了笑,“你们女孩子的心思真的好难猜,有时我想当年姨娘和父亲的悲剧是不是就是像我们这样,一个拼命想要和好,一个却拼命想逃什么也不肯说...”
如果将这段话里的女主角换一个的话,芳儿或许就会心软了,或许就会心疼他此刻的无助,但他又一次提到了清如这让她拧眉厌恶的将手抽了回来,眼睛里重新流露出冷漠的神色。
“芳儿,从前那么多年我一直都很心疼姨娘,但这一年来我却一直很心疼我父亲,或许他很多地方都糊里糊涂的表达不清楚,但他是真心喜欢姨娘的,一如我真心实意的喜欢你。”
“是吗?”
“什么?”
“你是真心实意喜欢我的吗?”
玄烨不禁错愕的拧眉:“你连这个也要怀疑?”
她别开眼。
玄烨用力扳过她的双肩:“我做了什么让你无法原谅?我做了什么让你连这样的事实也要怀疑?”
“你不知道?”她笑了笑,“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她没有跟他说那幅画的事,很多事情一旦说出口就轻浮了,不如让它一直沉下去,沉在心底。很多事情一旦说出口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很多事情一旦说出口哪怕解释清楚了也没有意义,所以她不说。可是二十岁的芳儿真的还太年轻,她不明白一个同样年轻的男人对于这世上最复杂的感情时常是迷糊的,他们全部的精力都投入进了自己的事业里,很少用来研究这些‘没出息’的儿女私情,因此,有时他们以为自己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其实真正喜欢的却是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