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冷战
玄烨没有赶回遵化,因为布木布泰已经下令回宫所以他们是在半路上碰到的,这已经是今年布木布泰为他妥协的第二次了,玄烨对祖母的牺牲和谅解心怀感恩,因此与祖母的关系也更为亲近密切起来。
宫外的男人有千万种活法,宫里的女人只能等着玄烨的归来,但与皇后再次经历丧子之痛的皇上显然没什么雅兴,这让后宫里起了些琐碎的声音。
“不就是又没了个孩子么?宫里没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凭什么皇后一直霸占着皇上不放手?”
“若说从前二阿哥的事情皇上有些难过也就罢了,如今说的这孩子...可还没见着孩子的影吧?至于难受成这样谁都不见么?”
“唉,人家到底是正经夫妻,咱们算什么玩意儿?还是回去打打牌赏赏花吧。”
玄烨待芳儿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有求必应,芳儿对玄烨也是一如既往的漠然。玄烨不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只能解释为是妻子不能承受现实的残酷,他没有生气,没有埋怨,比从前对妻子更好,他想总有一天妻子会解开心结与他和好如初的,但这一以为以为到了腊月仍旧没有半点希望。
芳儿坐在坤宁宫的暖炕上看着屋外凌霜盛开的寒梅,她现在已经能很平静的面对这两棵树了,仿佛心里的伤口已经开始渐渐结痂,而在外人看来根本没办法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她没有和玄烨决裂,她只是遵从自己的内心不愿和他说话而已。
“小姐,喝点燕窝粥吧。”梧儿端着飘香的小碗走了进来,对着她笑眯眯的说道,她想笑,想要哄她高兴,想给寂寞冷清的坤宁宫里添一点喜庆。
芳儿很听梧儿的话,梧儿让她吃的东西即便再不想吃也会吃两口,药也好粥也好,但心伤太重,她又终日无所事事越来越倦,有时一日要睡上六七个时辰,人也显得有几分呆滞,梧儿默默地陪着她,默默的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哄她高兴些。皇后的身体不好,后宫的事再次抛开不理了,大权重新落在了东珠、惠然和归滢的手里,三人有了之前的经验也更熟练些,吉雅一旁看着也很欣慰,遂让芳儿好好休养不必担忧宫里的琐事,芳儿闻言轻轻一笑,看吧,哪里离了她都不会有问题,哪里都不是那么的需要她了。
“芳儿,我给你剪了梅枝插瓶。”玄烨走进来的时候身上还沾染了一些雪花,脸上的笑容如三月春风般和煦,他走到妻子身前讨好地将花递过去,她没有接,没有说话,也没有对他笑。
玄烨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明明方才进来的时候看到她对梧儿笑了的,为什么自己一来她就又变成这个样子了?他有些不高兴的将能讨妻子欢心的梧儿赶了出去,房中只留下他们夫妻二人。他将新剪的梅花插在小几上的花瓶里:“芳儿,这是你最喜欢的,你闻闻,多香啊。”
她低下头,置若罔闻。
玄烨看着小几上的碗,碗里的粥没动两口,他又放下花瓶端起碗来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嘴边依旧是笑盈盈的哄她:“在喝粥吗?我的芳儿好乖,来,再喝一口?”
她仍旧沉默,仿佛屋里没有这个人。
玄烨双眸黯然下来:“芳儿,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你要冷我冷到什么时候?难道这些天来我对你还不够好?还不足以弥补...那些痛吗?就算不能弥补,可你是个讲道理的人,孩子没有了我也很难过,你的身体不好我比你更着急,你非要将这些罪名全部扣在我身上连个翻身的机会都不给吗?”
她低着头发着呆没有说话。
玄烨有几分怒火,伸手攫了她消瘦的下颚逼迫她抬头看自己:“你说话!两个多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不会说话了?!”
这一回她遂了他的心愿没有再移开目光,她与他四目相交,眼神平静到不起任何波澜不带任何情绪,这样的态度惹恼了那个从来就霸道的男人。他伸手将人从炕上抱起就往外走:“你要跟我置气是不是?你不想见我是不是?那从今天开始你就给我住到乾清宫来!以后我到哪你就到哪!我白天议事你就在帘子后头坐着,我晚上睡觉你就在旁边躺着!”
芳儿的身体被腾空拢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他身上的龙涎香混杂着他自己的气息扑鼻而来撞散了她的理智,让她的眼眸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梁九功看着出门来的夫妻两个大吃一惊,连忙撑开伞挡在二人头顶,一众宫女太监的眼珠子也差点要掉下来。这又是怎么了?盛怒的皇上抱着鞋都没穿的皇后要去哪?
“梧儿不许跟来!”玄烨路过梧儿身边时不悦的吼了一嗓子,他不喜欢能讨妻子欢心的梧儿,他不喜欢能让妻子对她笑的梧儿,但是...他低一低眉,没舍得让妻子不高兴,“算了!跟上来吧!”
他烦躁又委屈的朝乾清宫走去,这个女人没良心,他对她这么好,她却连一句话都不愿跟他说。
“皇上,几位大人都在乾清门外等着了说有事要跟您奏报。”刚到乾清宫门口,小银子便迎上来打了个千儿给年轻的帝后请了安,看了一眼被主子抱在怀里依旧面无表情的主子娘娘,他也是脑门一蒙,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把主子娘娘给抱到乾清宫里来了?
“让他们来吧。”玄烨带着芳儿入了议事的暖阁,太监将北侧明黄的帘帐撩起,玄烨略一低腰将人安置在了软榻上,脸上还有几分未消的薄怒,“你就在这儿给我待着。”
他起身朝东首的八仙桌后头走去落了座,又看了一眼重新被放下来的帘帐,她只要不出声,旁人不会轻易发现里头坐了一个人,直到此刻玄烨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居然带着个女人议政了...
软榻上的芳儿脸色也不好看,她也没想到玄烨会做这么出格的事。
朝上的一品大员们很快鱼贯而入,说的是黄河决堤的事情,芳儿的目光透过帘帐看到那个锁眉的年轻男子,他每天都有操心不尽的国家大事,每天必须要去给长辈请安,还要来坤宁宫看她的脸色...芳儿心软了片刻想到书房里的那幅画又重新冷漠了起来。她没有自裁,以她的年龄还是有些害怕独自面对死亡,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又或者她自己不愿承认她不想死的原因里有对他的眷恋,有想看他每天在自己面前低三下四求她说话的**。芳儿想,夫妻间哪能没有别扭的?可是她却找不到可以解开自己心结的方法。若是寻常矛盾,只要丈夫对妻子足够好就能解决了,但是她和玄烨之间,不管玄烨对她有多好她始终觉得那份好好的不真实,她始终觉得那份好她不过是替姑姑享受了而已,因此他对她越好她越难受,因此她每天盼着他来,可是真正自在的时光其实是他不来的时光。芳儿低了低眉有些难过,小时候母亲曾经教导她不管出现什么事都不要轻易绝望,因为出现一个问题的同时一定会出现十个解决问题的方法,这是老天爷对于他们的恩赐。这一句简单的话伴随着她度过人生无数个难关,可这一次她有些力不从心了。
玄烨他们讨论的问题对于深宫妇人来说有些深奥。
长城,这个属于汉人伟大的建筑看起来是抵御外强其实内含深意。长城以南是农耕民族,这块广袤无垠的土地东临大海、西北是沙漠、西南是高山、南边一样是大海,这是一块几乎封闭了的土地,但好在得天独厚,他们可以自给自足。埋头耕种的汉人们多年来养成了追求稳定、统一和保守的性格心理,因此不足以抵挡长城以北的游牧民族,那个因为物资短缺必须要南侵远征掳掠的民族。
芳儿在乾清宫里听政听了十日,他们天南地北的说着,她勉强能听懂其中的几句。玄烨要在坝上草原附近建个围场,如果旁人问她她一定会说是为了不忘自己游牧民族的根本以及一个帝王享乐的权力,但玄烨和朝臣们会给你更深刻的理由——为了稳定蒙古,因此选址是选在了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交界的地方,是为了蒙古和汉族可以更融洽的相处交涉,这便于坐镇京师的皇帝真正形成江山的一统。
对于一个帝王来说,任何决定都是从政治角度出发,芳儿深知这里头也包括当年娶她。
耳边还传来什么话她没有听仔细了,她低着头发呆,猜想着对于那个幼充登基的男人来说这世上还有没有一件事是纯粹的,不和国家有关的?或许有吧,或许就是书房里大鹏展翅底下的那幅画。但他是个英明的君主,因此他选择将心事藏在了国事之下,藏在了不让任何人触碰的那个秘密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