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智谋
第二日,芳儿和以往一样早早的起了床,在梧儿的陪同下先是上了早课然后去给祖父祖母请安,然后再用早膳,最后再开始一天的课程。
索尼下朝归来后路过书斋看见几个孙子孙女在一起读书,旁人都是一味躲懒或者仗着自己的身份拿老师玩笑,只有芳儿默默的看着自己的书,专心听着先生说出口的每一句话,脸上是平时少有的严肃。索尼看着孙女的脸庞不由得想起逝去的爱女,芳儿的模样有五分像清如,聪慧也是如出一辙,小时候的性格也有些像,清冽、倔强,但这几年不知是不是大了的缘故开始沉静下来,有时眼眸中还会折射出一些高深的神色,这让他隐隐有一种骄傲,芳儿会成为比清如更出色的女子,但...少了清如的倔强也就少了那份动人之处。清如...索尼低了低头,叹了口气的功夫,眼眸中略有些湿润,牙关不由得狠狠一咬,爱新觉罗家欠他一个活生生的女儿,欠了他最疼爱的一个孩子。
他转头朝正厅走去。
他一生有好些个孩子,但清如一直是他最喜欢的。她聪明活泼,善良慧黠,她坚韧专情,有一颗世上最柔软的心,正因如此才在没有人情味的紫禁城里被逼上绝路,她妄想以真心换真心,到头来白白搭上自己一条小命。她就是那样高傲又决绝,像冬日里凌霜盛开的一株红梅,宁为兰摧玉折,不为瓦砾长存,她带着一颗滚烫的心入宫,最后带着一颗凉透了的心在二十一岁的年纪里选择了自尽,没有给自己任何退路。
“老爷回来了?”
索尼抬头看去,是夫人在厅里迎他,他点了点头。
赫舍里夫人上前来和丫鬟们一起替他摘下沉重的顶戴:“怎么脸色不好看?是朝中又出事了?”
“朝中能有什么事?”索尼冷哼一声。
“鳌拜专权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的,我一个不出门的妇人都有耳闻了。”赫舍里夫人宠辱不惊的将顶戴递给丫鬟,又接过一杯热茶来递给索尼。
“嗯,确有此事。”索尼淡淡的说道。
“皇上和太皇太后一定很焦虑。”
“那是自然。”
“那...太皇太后就没找老爷说说话?”
“当然说了。苏克沙哈独木难支大厦,遏必隆左右摇摆不定,太皇太后只能倚仗我。”
“可是老爷最近却没有任何动作。”
“头疼的是他们爱新觉罗一家子,与我们赫舍里家何干?”
赫舍里夫人闻弦音而知雅意,自从女儿出事之后老爷对皇家的态度一下子生硬起来,多年来毫无条件的忠诚戛然而止,就算是先帝爷让他成为首辅给他极大的权力也没能将他的丧女之痛弥补过来。可是,她还是不得不提醒他一句:“我们芳儿和皇上可是有婚约的。”
索尼的眉头皱的紧了几分:“许下婚约的时候皇上还是三阿哥,如今皇上是皇上了,再要按照旧年的约定,芳儿入宫就得是皇后。咱们大清朝的皇后向来是蒙古草原上博尔济吉特氏的格格,芳儿与皇上的婚约未必就作数。”
下了课来请安的芳儿刚刚走到门口还来不及入内就被祖父最后一句话惊了一跳愣了个当场。
“老爷的意思是不打算让芳儿入宫了?”
“入宫做什么?送死么?哼!我一把年纪的人了,搭进去一个女儿不算还得再赔上个孙女儿?”
“那宫里头能答应么?”
“如今鳌拜专权,太皇太后一心想拉拢我...”索尼沉重的叹了口气,“我也不瞒你说,今早下了朝,太皇太后请我去慈宁宫喝茶,已经提起了芳儿和皇上的婚事了。”
“这么快?可是我们芳儿才十二岁啊。”
“朝廷要拉拢我,哪里还管得了芳儿是十二岁还是两岁?此刻许下个皇后的身份牵扯住鳌拜要紧。太皇太后的意思是鳌拜一直以皇上年幼为由阻拦着不准亲政,但若是成了婚的人就不再是个小孩子了。这要成婚,纳妃又不够分量,非得是明媒正娶的正宫皇后。这不,两件事正好磕碰到一起去了。”
“那老爷怎麼答的呢?”
“历代大清皇后都是蒙古格格,我芳儿不合适。”倨傲的老爷子昂头说道,芳儿深知祖父的脾气,不可能对着太皇太后说出这样生硬的话来,但多半也是要冲着这个意思表达的。芳儿在门口低了低头,她与玄烨的亲事是因姑姑而起,看来也有可能因姑姑而终...思及此,右手不由自主的触碰到颈下的位置,隔着衣裳摸到了那块银锁。
“太皇太后又怎么说呢?”
“太皇太后本身也想让她博尔济吉特氏的格格入主中宫,但鳌拜这么一折腾,中宫的位置显然是要拿来做交易的。”
“或者,老爷以不入宫为所求来襄助太皇太后压制鳌拜呢?”赫舍里夫人出了一计。
“不可。”
有个响亮清澈的声音平稳的传入,索尼抬头,看见了背光而来的孙女。她只有十二岁,穿一件浅碧色的衫子,昂首挺胸端庄大方的走了进来,索尼有那么一瞬间在心中自嘲地笑了笑,他一直在这个孩子身上找寻女儿的踪迹,但其实姑侄二人并不相同,相比于女儿出嫁前的天真烂漫孙女显得成熟多了。
“为何不可?”索尼端正了坐姿,他很想听听孙女接下去的话。
芳儿走到他跟前停了下来,规矩的朝着他和赫舍里夫人行了个礼,赫舍里夫人待她既宽厚又疏远,当然,这是正常的,因为她父亲赫舍里噶布拉是庶出,并非赫舍里夫人所出,她也不是她的亲孙女,只是名义上叫一句祖母罢了。
“芳儿给祖父、祖母请安。”她屈膝低头,白皙的小脸上一对黑水晶似的眸子深不见底的沉静着。
“你还没有回答祖父的话,为何不可?”
芳儿极淡的莞尔一笑:“向来君王多疑,皇上年幼,国家大事一向是在太皇太后的辅佐下商量着办的,太皇太后的性格祖父最明白,若是祖父不受太皇太后的好,太皇太后如何能放心委以重任?”
“那便不接这个重任。”
芳儿又轻轻的摇了摇头:“祖父,您是太皇太后看中了要对付鳌拜的一枚棋子,下棋之人哪里能容得了棋子有自己的意愿?”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一出,索尼不由得惊出一头冷汗。他不是不知道太皇太后狡猾多疑,不是不知道自己是她想拿来对付鳌拜的一枚棋子,他只是不知道自己十二岁的孙女敢这么大胆直接挑破君臣间利用与被利用的冷漠关系!再看看她的神情,依旧淡漠,仿佛方才只不过是说了一句今儿天不错的话来。
“若是祖父执意不肯为其所用呢?”
芳儿看向两鬓斑白的祖父,被朝臣称为老狐狸的祖父一向是狡猾的不让任何人摸着半点心意的,这几年来却因为丧女之痛而有些神志不清似的执意要与皇家为敌,纵然知道姑姑的结局悲惨,可芳儿此时还是有些许羡慕,姑姑至少有一双疼她入骨的父母。
“太皇太后的一盘棋上可不止您一枚棋子,她让您失望您无可奈何,您让她失望的话,她随时能让您从棋子变为弃子。”芳儿垂了垂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祖父执意要与天家为敌,芳儿只怕祖父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索尼眯了眯眸子打量着低着头看起来很乖巧的孙女和孙女后头已然瑟瑟发抖的小婢女,再看一眼老妻,面色也是红了白白了又红,不知是怕是怒。
“那依芳儿之见,祖父是没有别的选择了?”
芳儿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眸子,缓缓一笑:“祖父谋略过人,心中早有打算又何必来考芳儿呢?芳儿只有一句话要说。”
“你说。”
“皇上...他毕竟曾是姑姑的养子与姑姑母子情深,姑姑此生未能生下一儿半女,一直将皇上视如己出,姑姑若在天有灵一定希望皇上能平平安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