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湖的别墅中,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冰冷且僵硬的氛围好似要把一切都给冻僵似的,直叫狡讹唇齿生寒。
长月堂堂正正地坐在长桌的一端,姚昇与林魄悔跟两个门神似的守在他身后,可两只狡讹的目光皆是一样的紧张,生怕自家boss和桌子对面的狡讹达成什么共同的目标,把他们两个给生吞活剥了。
长桌的另一端,盛止涟少见的没有穿着整齐,他染着点冰蓝色的白发如同干枯的杂草一般萎靡,两只异色的瞳孔布满血丝,显然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休息,就连下巴都多了些青色的胡渣。
“什么叫做‘倚昇不见了’?”
长久的沉寂中,记录者先生的这一番话仿佛一声惊雷似的,炸的两位“门神”身子陡然一颤,又齐齐低下头来,不敢与眼前的瘟神对视,俨然一副犯了错的模样。
对于这件事,长月先生显然也有诸多不满,可即便如此,他脸上仍然挂着笑,只是道出口的话儿可就不怎么好听了:
“姚昇儿,魄悔崽,回答呢?”他的小臂撑在桌上,下巴压在交叠的指节,眼睛微微眯起,整个狡讹身上都带了些不怒自威的寒气,那还有先前和小少爷打打闹闹时的吊儿郎当:
“我让你们把少爷救出来,可没让你们把少爷弄丢了啊……还是说,那小兔崽子现在当起了什么落跑公主,躲在某个记录空间里头瑟瑟发抖?”
闻言,两只小狡讹更是要把脑袋给埋进地里,冷汗顺着鬓角一路滑到下巴,最后,到底是姚昇受不了这样的“酷刑”,主动开口担起了架子:
“当时我们和倚昇坦白了他的过去——boss不让说的我们一概没有透露——然后就让倚昇回家了……在那之后,梦境世界就开始崩塌,我们就闯进了倚昇的家,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暗金色的血迹……”
话说到这里,盛止涟终于是压抑不住怒气,猛地一拳头砸在了桌上,布满血丝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发言的狡讹,眼底里那还有半点温柔的影子。
“然后呢?”他咬着牙发问,每一个字都像是要把姚昇的脑袋咬下来,“活要见狡讹死要见尸,就算他在梦境里死了……他的尸体哪去了?”
“并没有发现尸体……但是我们发现了异变的梦境造物,”林魄悔悄咪咪地抬起了头,两只小小的兔耳朵在察觉到对方危险的视线后又猛地压下:
“那个造物勉强可以确认为是奚荧女士,虽然头颅完整,但她的身体变成了一个……布满触须的怪物,然后怪物的身体里是……暗金的血……”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倚昇被那个怪物吃了?”闻言,盛止涟笑了声,像是被气得,按在桌上的手掌更是紧握成拳:
“我创造的梦境万无一失,怎么可能出现那种东西!如果不是你们……他现在还应该好好的,他还应该在我创造的世界里,当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你们——”
“够了。”
就在这时,长月出了声,明明有着与何倚昇一模一样的脸,可这家伙却没有小少爷那样失控的天真与娇纵出的傲气,反倒多了些上位者的沉稳。
他略显疲惫地闭上了眼,再一次睁开,那对古井无波的黑眼睛里却多了些杀气:
“凌司夜那个老东西在动手脚,你没发现吗?”
闻言,盛止涟却是一愣,那只冰蓝色的眸子不合时宜地发出光芒,却被他强行压下,到最后,这具身子终于像是终于承受不住一般,无力地软倒在椅子上。
凌司夜……哈,凌司夜,那个该死的疯子,他到底在筹划什么东西?!
此刻的记录者先生如同一节破败的风箱,呼吸的时候,整个身子都止不住的发出嗡鸣,他像是一下子透支了太多的生命,此刻终于到了要偿还的时候——
可下一秒,长月一合掌,像是放任了什么大权一般,语重心长地交代起眼前的狡讹:
“找何倚昇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去找凌司夜那个老东西算算账。”
“你有办法找到他?!何长老都在外面搜索快几个月了都没找到,你怎么能——”
没有给盛止涟说完话的机会,这位狡讹先生竖起手指,眼底是对方所没见过的冷冽:
“我有我的手段,现在眠海瞳网络的掌控权有一半在你手上,你知道要怎么找到他,别斗不过赵欣森那个老婆子,不要让我失望。”
话这么说着,长月站起身,接过姚昇手里的外套往身上一披,就这么雷厉风行地出了门,徒留记录者先生一个在别墅中发愣。
眠海瞳的网络……倚昇就在里面……
自从抢夺了这个鬼东西之后,自己生命里近乎一半的希望与一半的绝望,似乎都是由它给予的,而现在……自己要开始自己的战斗了吧。
“哈……我也是疯了……”
盛止涟苦笑一声,冰蓝色的术法虚化了他身侧的空间,他就这样,坠入了那片冰蓝色的海洋,沉入那千万逝者共同组建的网络……
……
又是一个死气沉沉的早晨,又是一个乌云遍天的日子,漫天的阴云好似要把这座高大的建筑压垮一般,令人的心情都不免糟糕了许多。
少年疲惫地睁开眼,看到的又是空白一片的天花板,身旁的白墙上隐约可见前人留下的字迹,写着“强权”写着“疯子”,比起谩骂,倒更像是对这地方确切的称呼。
“哈啊……”
他打了个哈欠,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房外的人早已扯着大嗓门,喊着“刷牙了刷牙了啊!”之类的催促,每天早上五点,雷打不动,倒是有些惹得人心烦。
罢了,错过这时候,估计接下来整日嘴巴都得是怪味儿。想到这,男生伸了个懒腰,总算是扯着疲惫的身体起了床,还不忘把被子叠好,这才出了病房,从牙刷兜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儿:
“十六——小崽子,又这么晚起啊?昨晚熬夜了不是?有没有躲在被窝里想妈妈?”
刚拿上牙刷,十六就被人猛地从背后抱住,他试图挣扎,但想了想,最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拖着身后那人去找脸盆和毛巾。
兜兜转转了那样久,身后那家伙都没有放开的意思,反倒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粘着自己,耳边还一直是对方喋喋不休的念叨,到最后,少年也终于是烦了,用力地锤了下那人的小臂:
“凌司夜你给我起开,别逼我揍你。”
听到这话,凌司夜先是一愣,而后又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怀中人,甚至还把这小家伙提了起来,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怜爱的味儿:
“哎呦,小十六怎么这么可爱呀~明明那么小一只还想学别人唬人,像只小猫咪~要不……你喵一声给哥哥听听?”
“凌司夜!你、你放开我!”
十六也是急了,双脚悬空的感觉令他倍感不安,到最后,竟是亮出尖牙,狠狠咬了那人一口,这才逼得对方松了手。
抹着口中的汗咸,少年自以为凶狠地瞪了他一眼,还没等人家反应,就跟做贼似的躲进了卫生间,虽然没有锁,但隔着道门,也算是安全。
凌司夜不语,只是笑眯眯地盯着那孩子,看着他白色的、毛茸茸的后脑勺,最后又叹了口气,找起了别的乐子。
这是一座医院,但比起医院,这里更像是……一座监狱,不过也是,精神病院哪能像其他医院那样,要是没有些纪律,这些病人怕不是得骑到护士头上。
十六并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进的这座精神病院,只记得那一天有些闷热,屋外不断下着雨,像是在夏天的尾巴。
他不记得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朋友、自己的过去,甚至自己的名字都不太清楚,只是因为医生、护士对自己的称呼,乃至于自己的手环上写着“16”,索性就把这个数字当成了名儿。
他问起医生,自己是怎么进来的?那个海苔眉毛的男人只是推了推眼镜,说,你杀了自己的妈妈,拿刀子捅进了她的心脏,法院把你判下来的,没个几年出不去的——
“好好改造,好好吃药,别再犯病了。”这是医生对自己的忠告,这也是医生对十六的警告,自那之后,他便把这句话刻进了脑子里,再没有忘掉过。
凌司夜是这片病房的“老油条”,他在这里待的时间比别人想象的要长太多太多,就连一些新来的护士都不知道他究竟来了多久。
过去的他总是沉默着,可是在十六来了之后,这家伙就像是找到了什么新玩具一样,总是缠着他不放。
“十六——”
“十六!”
“十六崽——”
几天下来,男人的声音像是巡回播放的录音机一样,惹得本来没有多少烦心事的十六竟也抑郁了几分,当医生再一次找上门来时,他正在一级病房的角落里,拿着线头在手臂上割口子。
虽然不知道割口子有什么错,但那一天之后,凌司夜缠他缠得更紧了,自己也在一级病房里又住上了好几周。
而后来,后来自己又是怎么习惯的呢?
也许是因为凌司夜从图书角那儿,给自己带了几本书,也许是因为太安静的生活也不好受,十六就这么习惯了这家伙,有时候,也能回那么一两句话来——
而在某一天,那个咋咋呼呼的男人扯了扯少年的衣袖,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道:
“十六,你知道‘狡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