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涟 第27章 第 27 章

被火焰逐渐焚烧成灰烬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奇怪的是，即便何倚昇处于这种状态下，却仍然能够保留自己的意识。

他漂浮在虚空之中，几乎是以第三方的视角，注视着自己的身体在火焰中消散，灼烧般的疼痛伴随着痒意贯彻了全身，怎么都不够舒爽，着实是叫狡讹难以忍受。

这片内心世界……应该算是毁了？但是，为什么自己还没有出去？如果内心世界崩塌了，按理来说，自己也应该回归原本的身体里才对……

有什么东西把自己留下来了？

小少爷对此百思不得其解，身体这难以忍受的感触实在是缠人，直叫自己痒得难耐，痛又痛得不尽兴，着实是令狡讹叫苦不迭。

唉……要是现在还能够用法术就好了……

但很显然，处于灵魂的状态下，自己是没有任何办法去做到施术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归自己的身体，不然这种状态要是碰上了什么不好对付的难缠角色，那可就不好玩了。

为此，何倚昇只得咬紧了牙关，强行让自己忽略这份折磨狡讹的感触。

他闭上眼睛，又深吸一口气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道，那些漂亮的咒文黄金花也已经尽数化为灰烬，再也看不出原本模样。

要是之前做好准备，先去调查那些花的话……也不太可能，它们数量太多了，根本不能在太阳坠毁之前调查的完……

而话又说回来，那只眠海瞳之前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答应了她们，要帮我们……这个‘她们’，是谁……”

想到这里，小少爷又颇为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这份难耐的感触直叫他里外不是狡讹，就连“保持冷静”这一项基本的能力都维持的岌岌可危。

不得已，他只得暂时放下那些繁杂的思考，暂时先注意自己的问题，毕竟再这样下去，那也不是什么方法……

“索索……”

然而，就在何倚昇无比烦躁的时候，他又听见了什么声响，从自己身体的灰烬之中传来，他不由得竖起了耳朵，整个魂儿飘了过去，看看那具灰白色的残骸中还剩下些什么——

“索索……”

又是一阵蠕动的声音，在灰烬之中显得格外明显，少年终于确信这不是自己幻听，心说这到底什么东西，能从那么强烈的烈焰中活下来。

而下一秒，伴随着灰烬的碎裂崩塌，小少爷终于窥见了那个活物的真面目——那是之前被自己用“金蚁”的权柄分离出来的、包含了自己的幻听与疯狂的金茧！

这东西居然没有被跟着一起烧死吗？！咱怎么不知道这玩意儿生命力能这么顽强？！

对于金茧的存活，何倚昇不免有些难以置信，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强行令自己暂且先忽略那些痒意与疼痛，只是注视着这小东西在灰烬之中蛄蛹着，里头就像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挣扎、试图冲破这一层厚实的屏障——

“救救我……”

忽然间，小记录者听到了什么存在的声音，从那小小的金茧中传了出来，他的呼唤无比艰涩，就像脸上蒙着一层湿布的人在苦苦求生一般，一呼一吸都尽是含糊的水汽。

而对于这个声音，少年却不免一愣，原因无他，这音色对于自己而言实在是过于熟悉——那是盛止涟的声音！

为什么？这分明是从自己身上分离出的金茧，里头就算有什么存在，那也应该是另一个“何倚昇”，浸染了幻听与疯狂的“何倚昇”，可为什么？自己的搭档会出现其中？

对于这异常的现状，小少爷屏住了呼吸，他努力的将自己收缩，凝聚成小小的一个，落在地上，又跌跌撞撞地跑向那枚自己的造物。

可当他靠近的时候，那金茧却又猛地向前一滚，竟是差点把自己给碾了过去——

“救救我、救救——我们……”

又是一句呼救，但这一次，声音却更为朦胧，就好像有无数个存在的声音交叠在一起，震彻出惊人的回响。

何倚昇又走近了几步，可下一秒，16张扭曲狰狞的脸又贴在了那金茧的内侧，吓得外头的少年险些失声尖叫。

这东西……该不会是中了什么邪吧？

小记录者不由得这样想到，他咽下快要溢出来的口水，又闭上了眼睛，朝着这奇怪的造物走去，身体穿过厚实的金丝，最后融入这一个奇异的造物之中——

——倚昇……

恍惚间，好似有什么存在在呼唤，如此熟悉，如此怀念。

——倚昇……

又是一声呼唤，杂糅着些许失了序的杂音，好像那被扭曲了的怪物，只是本能的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倚昇……倚昇……

——不要、相信……他……

什么？不要相信什么？他迈动脚步，试图抓住这令自己无比怀念的声音，可那声音却又是越离越远，最后只余下最后一段话来：

——止涟……变了……不要相信他，不要相信他！！

“啊！”

小少爷再一次苏醒，目之所尽皆是一片耀眼的金色。他记得自己似乎是进入了金茧的内部，然后看到了……看到了一群死相无比凄惨的、面目全非的狡讹。

再然后，他们用了什么法术，自己便昏了过去，那现在……自己难道还在金茧里头？！

意识到这一点后，何倚昇当即清醒了许多，他试图起身，却又被一只看不清模样的手给按着脑袋躺了回去：

“身体还没有修复完全呢，我亲爱的少爷啊，再睡一会儿吧。”

光亮太过于刺眼，让自己看不清那狡讹的模样，但是会称呼自己“少爷”的存在……好像也只有那一个：

“止涟……？”

那狡讹听到这么个称呼，似是愣了片刻，最后又是无奈又是怜惜地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道出口的声音都有那么点“恨铁不成钢”的味儿：

“这才多久，就被那个胆小鬼给蛊惑了？这可不像你啊，倚昇。”

“谁说我被蛊惑了？！他是我的好搭档——还有，你是谁啊喂？！”

意识到这家伙并非自己熟悉的搭档后，小少爷几乎是从他的大腿上弹了起来，一副被强迫了的良家少男的模样，紧张兮兮地盯着那个不知底细的家伙。

那狡讹也是一头白发，两条黑色的长兔耳垂在两侧，柔软的眉眼几乎与自己如出一辙，但却又有那么一点点气质上的不一样。

如果说何倚昇更像个没有多少烦恼，无忧无虑的小少爷的话，那眼前的这位狡讹先生，身上的气息比起温柔，倒更像是阅尽千帆过后的平静，即便他仍然笑着，却也只能从那笑容中品出一份难言的悲悯。

而此刻，这悲天悯人的先生站起了身，他与自己差不多高，向自己走来的步伐轻盈如雨入海池，不掀起一点涟漪，可那步子却又极快，不过片刻，就到了小少爷的面前，脸上仍然挂着那春风似的笑容：

“怎么了？又是一副傻样……唉，我也没想过自己能这么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啊，要不学着聪明些，怎样？”

虽然这家伙本狡讹像那谪仙似的，可说起话来却又是半点都不留情的意思，脸上的笑容这时候比起安抚，倒显得更像是一种嘲讽，着实是叫何倚昇难以忍受：

“我哪里呆呆傻傻了！你这家伙怎么牙尖嘴利的？！还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话这么说着，小少爷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一般地指着眼前的少年，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我明白了！你就是那个我分裂出来的幻听！”

“幻听？”

听到这个陌生词汇，那谪仙似的狡讹又偏过了头，可看着小家伙这么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他也只得点了点头：“好吧，我是幻听。”

“哈！我就知道——”

“那现在，幻听要给小少爷带来很多很多很可怕的噩梦了哦，不知道这么个金娇玉贵的小少爷，能不能撑得住呢？”

话这么说着，“幻听先生”一指挑起何倚昇的下巴，口中呼出一片漆黑的雾，它笼在少年的脑袋上，不过片刻须臾，小狡讹的意识便又一次陷入了深沉的梦境——

“愿你能够在真相的巨石面前坚定自我，不被碾碎成一地残渣。”

恍惚间，那狡讹这般说道，又紧紧抱住了这一具残破的灵魂，紧紧的，紧紧的，再也不放开：

“愿你能够找到记录的意义，得以长生。”

……

在再一次醒来的迷蒙中，何倚昇他的脑海中似乎又多出了些许关于“母亲”的记忆，那些其他的选项被排除，只剩下自己亲爱的妈妈躺在庄园的病床上，虚弱得不像话的画面。

他睁开眼睛，那些幻影却又消失了个干干净净，身旁只有盛止涟那叫魂似的呼唤，久久没有消退。

而见自己醒来，那狡讹又当即把他从背上放了下来，赶忙问起来身体的状态——

“那家伙……不是、许雪。”

挣扎了许久，小少爷最后只得吐出了这么一句话来，他偏过头来，却看见一个已经能够站起来的小姑娘正倚靠在树旁，睡得酣甜。

很显然，那就是司婷怡，与档案中的幼时阶段照片一模一样，到这时候，小记录者才终于回过神来，忙问起自己到底睡了多久，结果又收获了盛止涟怨妇似的目光——

没过多久，何倚昇的惨叫声响彻林海：

“什么？！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