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涟 第15章 第 15 章

四散的情感能量不受控制，甚至到了足以影响现实的程度，虽然记录者并不处于当时的环境中，但一狡讹一兔子都很明显能够感觉到，那份仿佛要将一切都焚烧殆尽的“愤怒”在燃烧得愈演愈烈，甚至在往更加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再这样下去……这孩子估计就要不好受了，这份愤怒的来源应该是龚杰，我去查查他生前的记录，你一个狡讹可以吗？”

眼见着情况愈发不对劲，盛止涟思索再三，最后仍是决定让搭档单独处理当下的情况，而自己则去调查龚杰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分头行动效率至上，想必小少爷也不会反对这个提案。

果不其然，缩成圆球的何倚昇听到这么个话，当即就从自家搭档的怀中跳了出来，二话不说就变成了人形，两只眼睛里不免扬起了几分得意的神色，仿佛看透了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哼哼，这时候想逃啦？这六年里头我怎么赶都赶不走你，这时候就想溜了？唉，男性啊，果然就是三心二意，水性杨花～”

“我不是、少爷，我——我……”

好大一锅脏水就这样泼到了身上，盛止涟当即瞪大了眼睛，那么高大的一只白兔子，此刻就这样呆愣着一对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狡讹，说是要解释，可该说的之前也都说了，也不知道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

看着自家搭档这般“呆傻”的模样，何倚昇终是没有忍住，“噗嗤”一声泄露了笑意，又拍拍对方的肩膀，深黑的眸中倒映出对方的模样：

“知道啦，开个小玩笑，这里我还能撑得住，都能保持人形了欸！”

话这么说着，少年以指为剑，暗金色的光芒如电光石火，转瞬间，他便破开一条通往泪水湖的通道：“放宽心，昂，记得保证通讯，咱们之后见～”

虽然嘴上一副体贴的模样，但是从小少爷这使了牛劲儿地推着自己，当场就是一副就要赶狡讹的模样，很难不相信他没有点为了“父母终于不再管着自己”的目的。

对此，盛止涟松了口气，至少现在，何倚昇还没有被残存在林魄悔身体里的灵魂影响到，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也不会呆在这里这么长的时间——

希望接下来不会发生什么吧……

记录者先生这样想着，又揉了把花兔子的脑袋，想要诉说的千言万语到了最后，也只剩下一句“照顾好自己”，还没有给到少年还嘴的机会，他便顺着裂缝，离开了林魄悔的记录空间。

暗金色的裂缝消失不见，何倚昇眼中的那一点笑意也逐渐散去，他回过头来，看着那燃烧得愈发旺盛的大火，一阵如同被炙烤般的疼痛便顺着太阳穴，一路蜿蜒而下，最后没入衣口，抵达那颗孱弱的心脏。

从过去，林魄悔第一次发作的时候开始，自己的耳边便一直有呓语伴随，起初还可以忍耐，但到了现在，在小家伙的情感能量都已经能够实体化的时候，小少爷也终于无法对此视而不见。

他一手捂着额头，一手强撑着地板，让自己没有双膝着地，而这一次，那原本朦胧的话语开始变得愈发清晰、愈发鲜明，甚至有隐隐要穿破自己的身体，出现在自己身边一样——

——何……倚、昇……

他似乎，在重复自己的名字？

意识到这一点后，那疯狂的念头开始愈发不可控制，何倚昇甚至开始想要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去撕裂自己的皮肤肌肉，把大脑砸成一摊浆液，让所有的情绪都彻底发泄出来，彻底放弃思考的权利，就像是……毫无理性的野兽那般狂放。

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如果任由他发展，自己绝对会像“思绪心链”的创造者那样，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所幸的是，身为何家的后人，父亲曾给予过自己一点点的“金蚁”权柄，虽然无法把自己变成一大片的飞蚁群，但是……用来把控疯狂的念头，这一点权柄……足够了！

“用以我澄澈的思绪，我在此呼唤你，守望故土的金色蝶群，万灵谱写的生命音符，安眠于红色栀子花下的虫身神祇——长穗离！”

伴随着那一位“祸根异兽”的名字被道出，万千虫群随之汇聚于少年的身侧，它们攀附于这一具娇小的躯体，汲取疯狂的思绪作为这场“呼唤”的代价。

随后，一滴暗金色的血液滴入虫群，这些意识所化的存在顿时发出无比刺耳的哀鸣，最后融化、收缩成一颗小小的金茧，所有疯狂的思绪便被彻底收容于其中，不再困扰某个精疲力尽的小少爷。

这种法术如果使用不当，那些饥饿的小家伙们便会分食施术者的身体，但这也是唯一一种能够让权柄承接者之外的狡讹能够复现一部分权柄能力的方法。

幸运的是，何寻生长老给予的那一点权柄刚好能够让何倚昇即便失败，也不用遭受虫群的啃食，但由于怕虫，小少爷基本不敢用这么吓狡讹的法子，现在也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嘛，再怎么样，小少爷可不想让盛止涟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不然丢脸不说，那个大高个子绝对会愧疚的夜不能寐，到头来烦恼的还不是只有自己，现在总算是解决了，万幸万幸……

不过……看着手中的金茧，少年又不免发起了愁，这东西要怎么处理？总不能真的就随便找个角落丢了吧？

唉……算了，自己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狡讹，要是真孵出来什么东西……那自己罪过不就大了吗！他要祸害别人，那可就糟糕了！

想到这儿，深明大义的小少爷当即毅然决然地把金茧收进了口袋，又轻轻拍了拍这脆弱的小东西，从鼻腔里“哼”出一口气来：

“让你吵我，还不是败在我手上～”

“少爷在说谁？”

突然，盛止涟的声音又从耳朵上的发夹冒了出来，如此突兀，如此惊悚，吓得何倚昇当即挺直了腰背，厉声回了一句“没有！”反倒是把通讯对面的狡讹吓了一跳：

“少爷，你……怎么了？“

“没有没有！哎嘿嘿……我好的很呐～怎么了？调查出结果了？”

听着这位不对劲的声音……与何倚昇相处了六年不止的记录者先生当即就发现，小少爷有事儿瞒着自己了。

但……应该就是些像小孩子玩疯了或者偷偷骂人之类的事儿吧？至少……他的声音听上去还挺精神，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想到这儿，盛止涟无奈地掐了掐眉心，再一开口，声音都不自觉的发了些颤：“我有些担心你的情况，需要我回来吗？”

“不用不用！咱们通讯联络就行啦！都待一块儿六年了，不腻歪吗？哈哈……”

“那怎么了？以后你还得和我待一块儿六十多年不止，这就腻了？”盛止涟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冷意，听得直叫狡讹发寒。

似乎是听出了对方话里的那一点点怨气，何倚昇不由得浑身一激灵，连声答道“不敢不敢！”活像个被老师抓着开小差的学生。

对于少年的这番话，记录者先生有那么点不信任，六年的时间，他可谓是把小少爷的脾气拿捏的死死的，更是抓着了他的不少把柄，可现在，自己刚出来，又不能马上赶回去，着实是可惜……

唉，先干正事吧：

“总之，先说结论，龚杰的记录我粗略翻了一遍，内容有问题，以及——”

“从被隐去的记录来看，他是周家的人。”

……

“魄……”

朦胧中，好像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徘徊，但是……好像怎么都听得不太真切。

能够感觉到的，只有无尽的愤怒，火光烧尽了天空，把眼前的一切都彻底染成了橘红色，就像是晚霞一样，那样漂亮，那样刺眼，就好像……要把自己也给焚烧成灰烬一样……

“魄悔……”

他们……不不，他说，这是“爱”，是他给予我的“爱”。可他不是我的家人，不是我的朋友，只是一个……不知道还在因为什么，而不断“愤怒”着的灵魂。

他的愤怒那样烫，烫到好像烧开的热水、灼热的岩浆、变成红巨星的太阳一样，如果我拥抱了他的“爱意”的话，我也会变得像他一样，闪闪发光吗？

我可以追上他们，追上他，追上……我想要比肩的那些狡讹吗？

我可以……做到吗……？

“魄悔……魄悔……”

欸……是谁……

“魄悔、睁开眼睛……林魄悔！！！”

白色的冰晶将愤怒的火焰冻结，却又在下一瞬被又一次烧化，半梦半醒的幻境之中，林魄悔落入了一个冰凉的怀抱，他那样冰，那样冷，就像是……冬天的雪一样。

听着他呼唤自己的名字，少年的眼角忽的流出几滴眼泪来，那无处收敛的愤怒似乎终于找到了归处一般，被身前的狡讹尽数收下，把他遍布伤疤的身体烧到布满溃烂的疤——

“没事了……没事了……哥哥在呢……魄悔，没事了……”

强烈的疼痛令姚昇每一次呼吸都忍不住咬紧牙关，可即便如此，他也仍然紧紧抱着那个自己过去所疼爱的少年，不愿放开，不愿扔下：

“哥哥还在呢，不要哭啊，小哭包……哥哥啊……一直都念着你呢……”

直到这一刻，林魄悔才终于从昏迷中幽幽转醒，映入眼帘的便是姚昇那张通红的脸，他能够感知到对方躁动的心跳，能够触碰到他逐渐温暖的血肉。

“昇哥……？昇哥？”

少年下意识的呼唤，呼唤对方的名字，可还没有等他回过神来，姚昇便昏倒在他的身上，任由他怎么呼唤，都没有醒来……

……

再后来，姚昇被匆匆赶来的姚大掌柜和姚若梅带去了医院，所幸的是这只是二度烧伤，虽面积比较大，但在经过处理之后就能够出院。

回到姚记镖局之后，林魄悔本想要找姚昇道歉，他没有底气，也没有胆量再呆在这个养了他这么多年的地方。

但到了最后，陪在他们身边的姚大掌柜却只是揉了揉一人一狡讹的脑袋，笑着说了句“没事就好”，也没有让少年再说“没有脸再呆在这”的话，便把他带回了房间。

“事故现场”现在已经恢复了原样，除了墙上烧灼的痕迹实在没有办法去除，基本看不出曾经出过事。

林魄悔看着这间自己住了六年的房间，指甲又是狠狠嵌进了掌心，可当呓语再一次试图冒头之际，他当即狠狠捂住了耳朵，咬紧了牙关，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魄悔。”

而就在这时，姚锦明的大手按在了少年人的肩上，他拉起颇有些自暴自弃意味的小家伙，扯开他捂着耳朵的手，让他直视自己的双眼：

“魄悔，你觉得，我们是你的家人吗？”

似乎是“家人”二字戳中了他的痛点，小家伙怔愣着瞪大了眼睛，最后缓慢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觉得我们会丢下你吗？”

这个问题光是想想，就令人感到无比的痛苦，但是自己造成了这样的伤害，万一……万一在后来，自己又发作了，犯下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要是自己……自己……杀了……

“魄悔！”

身材高大的男性厉声开了口，话语间带上了几分训斥的意味，惹得林魄悔下意识地呜咽出声，可在下一秒，自己却又被这位“养父”拍了拍肩膀，疼爱般地揉了揉脑袋：

“你啊……是我最小的那一个孩子，也是我唯一的一个人类的孩子，我承认，自己当初带你回来，是看中了你身上的能量，但我和你成妈妈，现在也是把你当成亲儿子看的啊……”

“你只是有一点特别，明明是没有法力的人类，却被迫拥有了庞大的情感能量……这也没有办法，我们会找到方法控制的，你成妈妈也说，要给你找个懂行的医生好好看看呢，所以，不要害怕，好吗？”

听着这些话，林魄悔抬起了头，他的眼圈通红，像是难受到了极点，却又不敢说，可现在，他似乎是终于达到了极限，就连道出口的声音都断断续续得连不成句子：

“但……是……但、如果……我又……”

“没事的，”姚锦明近乎肯定地说道，而后又勾起一个宽慰的笑容，“没事的，爸爸妈妈还有你的哥哥姐姐，我们都会想办法的。”

“别怕，魄悔。”

到了这一刻，少年终于是忍受不住心中的酸楚，扑进了养父的怀中失声痛哭，他无比庆幸，自己找到了这样好的家人，他又无比痛苦，自己找到了这样好的家人。

而远方的夜色中，那身着浮夸服饰的弄臣翻看着手中的镜子，看着那其中映出的景象，他终是叹了口气，像是在可惜姚大掌柜的决定：

“有你们在，他要怎么成熟啊……”

“有你们在，他可成熟不了啊……”

话这么说着，镜子碎裂无声，弄臣消失于月色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