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觉象 第6章 逻辑怪人的观察日记

严序站在自己的公寓里，面对着一面白板。

白板左边写着“幽灵盗窃案线索”，右边则是一个新开辟的区域，标题是，项目A：观察目标行为模式分析（非介入式）。

下面已经贴了几张便利贴。

对直接目光接触敏感度：极高。（触发防御姿态）

对快速移动敏感度：极高。（触发逃离程序）

对特定频率噪音（如塑料揉搓声）：存在积极反应？（待验证）

潜在价值：高精度环境监测器（待开发）

严序的目光在“环境监测器”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做了一件近乎神圣的事情。

他打开了一个全新的、标签分类极其细致的储物柜，里面不是办案工具，而是……

一个装满各种品牌独立包装奶糖的透明收纳盒。

一摞崭新的建筑摄影杂志。

一包鸡肉味的薯片。

一包赵朗爱吃的风干牛肉。

甚至还有一个……逗猫神器长杆羽毛棒?

这是赵朗强烈建议并在网上下单直邮给他的。

严序对此持高度怀疑态度，但基于“测试所有变量”的原则，勉强收纳。

“行动计划：CE-1.2协议。目标：将‘取食距离’缩短0.5米。”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公寓宣布，语气像是在做战前简报。

做好严密的准备后，严序再次出现在巷口。

他今天换了一身灰扑扑的、几乎与墙面融色的休闲装，价值不菲的大衣被留在了家里。

因为赵朗的建议，“过于醒目，不符合隐蔽原则”。

他手里拿着的不再是奶糖，而是一小包真空包装的、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牛肉干。

他像执行渗透任务的特种兵，悄无声息地接近了报刊亭。

距离三米处，严序停下脚步。

没有看报刊亭，而是拿出平板电脑，假装在研究上面的内容，实际显示的是附近区域的卫星地图。

他用眼角的余光锁定那个熟悉的木箱。

然后，他以一种近乎慢动作的回放速度，缓缓蹲下，将牛肉干放在木箱边缘。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放下后，他立刻起身。

不是离开，而是以一种非常自然的、仿佛只是路过找错地方的姿态，缓缓向后退了五步，靠在了对面的墙上。

他拿出平板，真正开始看资料，但全身的传感器都处于最高警戒状态，捕捉着报刊亭方向的任何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巷子里静得能听到严序他自己的心跳声。

他的心跳频率依旧稳定在每分钟62次。

终于，报刊亭的缝隙后，出现了一只警惕的眼睛。

严序的指尖在平板屏幕上滑动的速度没有变化，但他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目标出现，观测开始。

那只眼睛看了看牛肉干，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牛肉干。

显然，牛肉干的诱惑等级远高于奶糖。

经过长达三分钟的漫长评估，对严序而言，相当于进行了上百次概率演算，那道灰色的身影终于动了！

嗖——！

像一道闪电，易小天窜出，抓起牛肉干，瞬间撤回阴影里。

整个过程不足一秒。

严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失败。

取食距离未缩短。

移动速度反而提升0.3秒。

原因分析：新食物诱饵价值高，但警惕性同步增加。

需增加投放次数以降低新奇性威胁。

他面无表情地收起平板，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日常任务，转身离开。

好像刚才那个像慢动作树懒一样放下食物的人不是他。

又过了几天，严序带来了新的工具。

他手里拿着一个……专业的录音笔。

赵朗知道后差点笑晕过去。

“老严你是要给他录一张专辑吗？《巷口喵喵叫》？”

严序懒得理他，冷静解释：“测试其对特定声音的反应，是建立沟通基础的重要一步。我需要数据。”

他再次执行投放程序。

今天换回了奶糖，以维持稳定性。

放下糖后，他没有后退，而是站在原地，按下了录音笔的一个按钮。

一段极其轻微的、模仿小老鼠的“吱吱”声播放了出来。

这是他从某个动物行为研究网站下载的。

报刊亭后面毫无动静。

严序顿了顿，换了下一个音频。

是轻柔的鸟叫声。

依旧毫无动静。

严序的表情仍然平静，但眼神里透出一丝“科研受阻”的固执。

他按下了第三个按钮。

那是一段轻柔的、旋律简单的八音盒音乐。

就在音乐响起的瞬间，报刊亭后面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气音般的 “噗”。

新发声！

编码：气音‘噗’。

触发条件：高频清脆音乐？

他飞快地在脑内日志记录。

他尝试再次播放八音盒音乐。

没有动静。

但他确信自己听到了。

这不是威胁的声音，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反应？

像是人被逗笑时忍不住喷出的气音。

这个发现比缩短半米距离更有价值！

他强压下立刻分析原因的冲动，维持着外表的冰冷，收起录音笔，像往常一样转身离开。

但脚步似乎比平时快了0.1秒。

他急着回去分析这个新数据点。

严序决定尝试一点更“高级”的互动。

他回看了所有赵朗描述的“易小天放松时的行为”。

于是，这天，在放下食物后，严序做了一件让他自己事后回想起来都觉得核心处理器要过热的事情。

他模仿了赵朗说的“舔手背”行为。

当然，严序版的“舔手背”是这样的。

他先是极度僵硬地抬起右手，然后像是研究外星生物一样审视了自己的手背两秒。

最后以一种近乎给手背做消毒杀菌的精准力度和角度，快速用手背蹭了一下自己的下巴边缘。

完成这个动作后，他整个人都石化了零点五秒，仿佛刚执行了一段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错误代码。

报刊亭后面，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从里面传来一种极其古怪的、像是被呛到的、又极力压抑着的 “咯”声！

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像是谁在里面滚了一圈撞到杂志堆的声音。

严序：“？？？”

目标发出未记录声波：“咯”。

伴随剧烈物理动静。

含义分析：……失败。

无法解析。

行为模仿可能产生不可预知副作用。

建议暂停此类高风险尝试。

他的耳朵尖几不可察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色，心中泛起几分赵朗缺场的庆幸。

维持着最后的镇定，他迅速撤离了现场。

那天，严序公寓的白板上，关于“舔手背”的行为后面，被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和“高风险”的标签。

几次尝试后，严序决定回归基础：耐心和存在感。

他不再搞声音测试或行为模仿。

只是每天固定时间出现，放下食物，然后退到一个固定的比最初近了一点的距离，看自己的东西，或者只是看着远处发呆。

他注意到，易小天开始会在他看东西的时候，偷偷观察他。

不是最初的恐惧警惕，而是一种……好奇？

有一天，严序在看一本新的建筑杂志，里面有一张非常复杂的螺旋结构楼梯照片。

他看得有些入神，下意识地用手指在空中虚划了一下那条结构线。

就在那一刻，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报刊亭的缝隙后，易小天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

他的脑袋甚至微微歪了歪，像是在同步追踪那条不存在的线条。

严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

这个动作……

这个对复杂结构的专注……

一个被深埋的记忆碎片突然攻击了他。

工作室里，阳光透过灰尘，有个人也是这样用手在空中虚划着，对着灯光下的一张底片，喃喃自语。

“……这条光线的轨迹，完美……”

那时候，那个眼神，和此刻缝隙后的那双眼睛，有着某种惊人的神似。

一种完全沉浸于视觉世界的纯粹专注。

严序猛地收回手，呼吸停滞了半拍。

他迅速垂下目光，看向杂志，但上面的文字和图片已经无法进入大脑。

他再抬起头时，眼神已经完全不同。

若说之前的观察里，严序带着一种科学家对稀有样本的兴趣。

而现在，那层冰冷的玻璃似乎裂开了一道缝，一种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命名的情绪在缝隙后涌动。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在那一天离开时，他放在木箱上的，不再是普通的奶糖，而是那本他刚刚在看的有螺旋楼梯图片的新杂志。

他离开的脚步声，似乎比平时更轻，也更慢。

易小天探出头，疑惑地看着那本新杂志，又看了看严序消失的巷口。

他敏锐地感觉到，那个黑色的冰块男，今天似乎有点……不一样。

那种一直包裹着他的令人紧张的“扫描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静更难以形容的感觉。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飞快地窜出去，把杂志捞了回来。

这一次，他缩回巢穴后，没有立刻翻开，而是抱着它，歪着头，想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