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午后。
城市东区的边缘,空气里漂浮着工业尘埃与喧嚣车流混合的粗粝气息。
这里与A大学术区的精致光滑截然不同,更像城市运转齿轮下未被打磨的粗糙断面。
一辆毫不起眼的灰色厢式货车停在一个废弃停车场的最里侧,车身沾满泥点,像是某个疲惫的维修工随手扔在那里的。
车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严序坐在驾驶座后方的阴影里,面前是两台架起的监控屏幕,幽光映照着他毫无波澜的脸。
他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工装服,帽檐压得很低,脸上做了简单的肤色加深和皱纹处理。
改变了眉形,让他看起来像一个长期熬夜、为生活奔波的中年司机。
他不再是严序,他是这辆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监控车辆的一部分。
屏幕之一显示着交通枢纽附近的实时路况,另一个屏幕则分割成数个画面,来自提前部署在几个关键路口的、伪装成环境部件的微型移动摄像头。
手机屏幕亮起,一封新邮件提示。
发件人是一串无法追溯的哈希码,正文只有一行:
“目标已离楼。预计7分钟后进入东区枢纽范围。”
严序的指尖在触摸板上轻点,放大了一个路口摄像头的画面。
他没有回复,呼吸平稳得近乎消失。
几分钟后,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平稳地驶入摄像头视野。
康拉德·沃斯教授的车。
车辆行驶得从容不迫,没有任何急于摆脱可能的跟踪的迹象。
严序没有启动引擎。
跟踪并非要贴上去,尤其是面对沃斯这样的对手。
他的目光紧盯着屏幕,看着黑色轿车驶向枢纽的大型停车场入口。
几乎同时,又一封邮件抵达,内容简洁至极。
“信号活性降低。目标手机信号持续减弱。”
黑色轿车驶入了停车场内部,脱离了路边摄像头的视野。
严序的指尖在另一台设备上滑动。
屏幕切换,显示出从高空俯瞰的、略微晃动的黑白热成像画面。
一架经过静音处理、飞行高度远超普通人听觉和视觉范围的小型无人机,悄无声息地接管了监控。
风险极高,但必要。
无人机镜头下,停车场如同一个巨大的、布满金属甲虫的棋盘。
那辆黑色轿车缓慢移动,最终停在了靠近一个备用出口的角落。
然后,画面停滞了。
目标车辆熄火。热成像显示车内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形热源,保持着坐姿,没有任何移动。
五分钟。
十分钟。
目标没有任何下车的迹象。
严序的目光没有丝毫焦躁,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十五分钟时,情况突变。
停车场另一侧,一辆极其普通的、甚至有些破旧的白色小货车启动了,缓缓驶向出口。
这辆车在热成像画面中几乎没有任何显著特征。
几乎就在白色小货车启动的同时,那辆一直静止的黑色轿车驾驶座的热源,消失了。
严序的瞳孔微微收缩。
第三封邮件在同一时刻弹出,内容精准而冰冷。
“信号切换确认。黑色轿车内设备休眠。加密信号源自白色货车。金蝉脱壳。”
真正的沃斯,已经转移到了那辆毫不起眼的白色货车上。
黑色轿车只是一个精致的诱饵。
白色小货车驶出停车场,汇入主干道的车流,毫不显眼。
无人机在高空悄然跟随,保持着极限距离,将白色货车的行进路线实时传回。
严序的厢式货车依旧没有启动。
他不需要跟上去,无人机的超视距监控和前方路段提前部署的微型摄像头,已经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
屏幕上的白色货车沿着东区杂乱的道路行驶了约二十分钟,最终拐进了一片以小型加工厂和旧仓库为主的区域。
它在一个岔路口失去了踪影。
那片区域的监控覆盖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最后一封邮件抵达,附带着一个精确的坐标地图。
“信号最终消失于B-7区,旧工业园。无人机信号受干扰增强,建议不再深入。”
足够了。
严序关闭了监控屏幕。
无人机的操控界面显示“返航”指令已确认。
他摘掉帽子,抽出湿巾,慢慢擦掉脸上简单的伪装,露出底下冷峻的轮廓。
工装服被脱下,塞进一个不起眼的袋子里。
他发动了灰色厢式货车,驶离了这个废弃的停车场,汇入车流,朝着与旧工业园相反的方向驶去。
车厢内很安静。他
看了一眼副驾驶座,那里放着一本新的、更加复杂的视觉迷宫书。
猎手已经确认了巢穴的大致方位。
下一次,就是登门拜访了。
周三,深夜十一点。
旧工业园B-7区像个被城市遗忘的生锈零件,路灯稀疏得像是用没电的手电筒勉强照出来的。
严序把车停在三条街外,步行潜入这片阴影之地。
他穿着一身深色工装,背上是个脏兮兮的工具包,活像个刚下夜班的水电工。
如果水管工也戴战术手套、并对着空气默默计算通风口尺寸的话。
他此行的任务是给沃斯教授的“秘密艺术工作室”找个候选名单。
“条件:隐蔽、空间大、通风好、水电表转得比DJ打碟还快,”严序在心里默念着采购清单,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一排排仓库,“还得能进出货车,运进画布,运出‘达芬奇真迹’。”
他的踩点路线迂回得像是蚂蚁爬迷宫。
时而蹲下系鞋带,实际在观察地面车辙,时而假装找地址,实则用余光扫描监控摄像头角度。
幽默感在这种时候显得很奢侈,但当他看到某个仓库门口贴着张“此处无艺术,只有老鼠”的告示时,嘴角还是抽搐了一下。
第一个可疑目标。
一个带独立车库的旧仓库。
卷帘门关得严实,但侧面的通风口却异常干净,而且尺寸大得能塞进一个人。
或者排掉大量化学溶剂的味道。
严序不动声色地路过,鼻子微动。
没有松节油的浪漫气息,倒是有股……丙酮的刺鼻味?
他记下坐标,标签:“一号候选人,化学爱好者”。
风险在升级。
他知道沃斯不是普通教授,这家伙的反侦察意识强得能写教科书。
每个可疑点都可能藏着摄像头或者压力传感器。
第二个目标是个郊区工作室,伪装成废品回收站。
妙啊。
谁会对废品站多看一眼?
但严序看了,而且看得很仔细。
他发现垃圾箱很违和。
太干净了,而且没有真废品站该有的腐烂味。
反而,他冒险靠近,用戴手套的手指快速翻了一下边缘。
Bingo。
几个压瘪的颜料管,不是现代货色,标签刻意被撕了,但颜色质地像极了某些昂贵且古老的颜料。
还有几个化学溶剂瓶,被谨慎地洗净了,但瓶盖残留着不寻常的有机溶剂气味。
他像只嗅到猫粮的野猫,迅速后退,心跳快了一拍。
标签:“二号候选人,文艺复兴废品站”。
就在他接近第三个地点时,一阵突然的引擎声让他瞬间闪身躲进阴影。
不是警车,是一辆黑色SUV缓慢驶过,车窗墨黑。
沃斯的人?
还是单纯的保安?
严序贴在墙上一动不动,直到车辆远去。
刺激。
这就像在雷区跳踢踏舞。
他不敢再多停留,收集完最后几个点的数据后悄然撤离。
回到家,他打开电脑,开始监控沃斯的反应。
这才是心理博弈的开始。
他密切监视着沃斯的一切数字踪迹。
教授是否突然加强了安保?
果然,两天内,沃斯的公司和住宅网络流量显示新增了三个加密的安防服务查询。
是否频繁联系某些特定号码?
一个位于列支敦士登的号码通话时长增加了三倍。
是否会突然前往银行保险库或销毁文件?
暂时没有,但沃斯的日程突然增加了“学术静修”,地点未知。
所有这些变化,都在严序的预料之中,却又让他脊背发凉。
每一步验证都意味着他找对了方向,但也意味着沃斯已经察觉到了风吹草动。
对手很强,而且现在警觉了。
严序关掉电脑,房间里只剩下屏幕熄灭的微光。
他拿起那本视觉迷宫书,随手翻过一页复杂的回廊。
猎手知道了巢穴的方位,而野兽,似乎也嗅到了空气中的危险。
下一次拜访,恐怕不会太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