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界见闻录（无限流） 第41章 泥山十二

扬格见到鹿比的第一眼，低头看向赵元青：“阿青，原来你说的是她？”

赵元青顶着个不高兴的脸皱眉：“你别乱动，别聊天。不想说话。”她说完又转向鹿比道：“你加快些，头发丝我给你了，赶紧让和敬晕过去。”

鹿比啧了一声：“别烦我，弄着呢。”

“扬格，事情我和你说完了，索多罗部落的人我跟着你，鹿比，你去找黄老太太。”

“阿青，木杉呢？”

赵元青听她提木杉就忍不住火大，冷冷看她一眼，扬格被吓到，但还是咬着牙问：“我是要杀了木杉。”

“那你问我干什么？你要杀你自己杀，木杉固然脑子还没小指甲大，但你自己不反省一下吗？你也好，妮格也好，愚蠢又善良。你救和敬没抱着和妮格一样的想法？脑子坏了，一个部落的首领天天靠别人对你的善意活着。回去把那些想下山的都赶走，想搞事的全杀了，明白吗？在其位谋其事大姐你干点活吧，你还不如让扎木穷当首领呢。”她没好气回道，转头继续带她们赶路。

“好了好了。晕了！”鹿比大叫。

“像睡着那样，不能像死了那样你把握好分寸啊。”

“放心，他做大美梦呢。”

赵元青朝她点点头，转头又态度缓和地对扬格说：“抱歉，扬格，我有些心情不好，不是故意朝你发脾气，实在事情有些紧急，我担心出纰漏。”

扬格摇摇头：“没关系，你的问题我想过了，也许没有妮格珊蛮我真的当不上。”

赵元青没再回她，她背着扬格看着月亮和漫漫山路叹气。

扬格比不上妮格珊蛮，好歹妮格珊蛮活得长。如果今天扬格是陈小圆，她能气气地骂她一路，但扬格不是，对聪明人才能说真话，对笨蛋要哄着，要骗着，要道歉，照顾他们的情绪。

因为笨蛋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笨蛋连自己是不是笨蛋都不知道，笨蛋只听话，只在乎表面，背叛，谁对我不好，为什么自己会遭受到这样的事情。

笨蛋不会想为什么，最后就会被别人越来越看不上，被利用到死。

怎么能先问木杉而不是别的呢？

一个善良又固执的笨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宁可扬格气愤地反驳她骂她，也不希望她只是认命，而不想这背后的原因。

要不是因为那群小妖怪，她才懒得管。

太阳逐渐升起时，鹿比回到溪边屋子去请她的仙人，赵元青带着扬格回到索多罗部落，那里又被重新装上了削尖的粗木栅栏，她看这玩意就来气，能防住个屁，人家外面都配鸟铳了，这里的傻子还洋洋得意地拿这玩意挡着，完全挡不住官兵，只能挡住那些弱者！

“怎么办？进不去了。”扬格苦恼地蹙眉。

服了！踢开不就完了！

赵元青把她放下来，上去一脚踹飞那些破木栅栏，尽量平心静气地说：“不结实的，你上你也行。走吧，到这里我不能背你了。”

她发现了，她在这次副本里主要起到一个骡子的作用，驼人。

扬格其实力气不小，体力也不差，只是刚小产，不背着不行，去的时候还好，但回来的时候她只能背一个，是走着回来的。

草鞋实在磨脚，人家牛马还有蹄铁呢，她一双草鞋走天下不说，还背一个。

没走两步，扎木穷为首的一堆人燃着火把围了上来。

赵元青暗暗推了推扬格。

“扎木穷，和敬收到天母和地母的旨意，释放了我。现在，你应该跪在大珊蛮的脚边，亲吻她身旁的地面，庆祝我平安归来。”

这话还可以，挺酷的，但扎木穷没有动，部落中的男人们都没有动，女人隐隐有些不安，来回望着自己的孩子，丈夫，父亲，和对面神明的化身。

是勒乌先动了，小小的勒乌有着大而明澈的双眼，还留着鼻涕绑着辫子，穿着羊皮袄，一步一步地走到扬格身边试图俯身跪下，亲吻她身旁的地面，赵元青迅速捞起她抱在怀里，这和孩子没关系。

她被抱起时有些仓惶和不安，有点像从前电视剧中那种，父母吵架的孩子，两边受气的感觉。

扎木穷迅速喊她：“回来，快回来，扬格珊蛮是杀了自己亲人的黑珊蛮，勒乌，下来，回到父亲身边。”

赵元青刚要放下她，勒乌却搂着她朝父亲摇头：“父亲，扬格珊蛮不是，珊蛮不是这样的。我愿意学习扬格珊蛮，成为珊蛮，我忍受的住孤独。”

“不！勒乌，我绝不会让你去当珊蛮，珊蛮都是无情无义，没有血肉的人！你自己……你自己没有办法在溪边生活，你还那么小，我不允许你去！你是家族的女儿，是父亲心爱的百灵鸟——”

扎木穷突然闭了嘴，他看向扬格珊蛮。

扬格再一次开口：“扎木穷，你要背叛珊蛮吗？”

赵元青抱着勒乌退后，那边还得吵一会呢，不着急，再说，扬格对付官兵不行，对付部落中的那些人绰绰有余，小妖怪们会帮她的。

她悄悄带勒乌蹲在旁边，心生喜爱，左掏掏右掏掏，实在没东西可以给她，只能用草给她编了只小兔子，可勒乌一直看着人群中的扬格。

“勒乌，勒乌，来玩这个，不理他们大人吵架，来。”

她把勒乌调了个个，笑眯眯地拿小兔子晃了晃递给她，顺手摸了摸她乌黑的辫子。

勒乌有些羞涩接过，朝她一笑，悄悄问：“阿青珊蛮，你会孤单吗？我有一点点怕孤单，不过，在家中时，我也很孤单。我觉得孤单会习惯的。”

“当珊蛮要去溪边自己住吗？”赵元青也悄悄问她。

“嗯！要等仙人看上我，要在那里学会和天地，和万物沟通！扬格珊蛮也是这样的，等请到了仙人，就可以回来。”

她立刻暗骂这些小臭妖事多，给他们惯得，真是没脸没皮，真当自己是仙人了，那么小的孩子自己住在溪边怎么行？

妮格珊蛮和扬格珊蛮也真是的，一味地惯着妖，它们狡猾得要命，设下重重阻碍去请仙，那个叫啥来着？

沉没成本。

明明是互相需要的关系，非要搞得这么尴尬。

不过也能理解，妖按理说，更需要人一些。

它们也怕，怕人知道后不再尊崇它们，怕人走，怕这里荒芜，可人会进步，会不断学习，人今天带着鸟铳来，明天带着新的农具来，可能未来还会带着电锯，推土机，大卡车来，山林会减退，清溪会污染，高楼和大厦会出现，没有什么能阻止人，也没什么能阻止时代变迁。

有的人好，会为动物和妖们留条活路，有的人坏，就会赶尽杀绝。

今日碰上和敬，明日碰上不和敬，或者那些八嘎人，他们，这部落的所有人都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山外人来这里，然后被他们杀光。

若是赵元青从前只是自己，她可以和勒乌说孤单是人生常态，人最终都会不被理解地踏上自己的路，若是走出些样子，众人会附庸地赞叹，若是没有，众人会讥讽会感慨不自量力，其实没必要在意孤不孤单，重要的是，你心中能不能看见自己要走的那条路，它清不清楚。

但她现在没资格说这种话，她不能对勒乌多说，不能影响勒乌。

她蹲下别过勒乌的发弯着眼睛低声道：“勒乌，你喜欢小狗吗？我再给你编一个小狗吧，”

话刚说完，人群中的扬格突然全身抽搐，许多男人持柴刀赶上时，黄老太太率领一种动物赶到了。

她踮着脚，化为人形急急大喊：“住手！”整个人看起来阴鸷邪气，她身后跟着几个怪模怪样的人，其中有一个女人嘴巴尖尖，眼睛细长，相貌风流俊秀，妩媚多情。

这应该是大尾巴仙人说的那位胡九娘，赵元青起身带着勒乌去找扬格，交还给她后，径自走到人群外，走到倚在大树下的那个南人面前问道：“不拦吗？还有什么办法吗？”

老人摇摇头：“棋子不好用，拦不得，大势已去。”

“老头，转阵营，别让扎木穷反抗了，也别用你那最后一步，我不想死太多人，让他们下山，把这里让出来，混个存活分如何？不同意我就只能杀你了。”

老人略微考虑，摇摇头：“女人才能当珊蛮，我改不了阵营。”

“我有办法，你就说你同不同意。大家各退一步，行不行？”

这回老人抬眼看她，和气一笑：“你是心善？还是需要把扎木穷送给山下的人？我拿他们威胁你，胜算大吗？”

“不大，谁掀桌，我就敢砸屋子，从里到外全敲烂，我擅长这个，不擅长你们这种。这块地方和平不了很久，和平总是暂时的，留条活路呗？”

“女子，你做事顾忌太多，有点意思。这次我成全你。”老人站稳后逐渐走到对峙的妖和人群中。

赵元青撇嘴，这老头装死了，还成全她呢。

搞得好像她赢得憋屈，他输的伟大一样，恶心心。

她转头找了块山石，跳进别的院子中借出凿子，撸起袖子开始敲。

鹿比刚进部落就看见她那边火光飞溅，走过去扬声问：“阿青，你干什么呢？”

“立碑，以后这里就叫泥山，泥山归……呃。泥山不归谁管，泥山是大家的，人，妖都可以在这里生活。”

她自觉如今经过茂茂许多年指点浸润，不再是从前文盲模样。

削好大概形状后郑重刻下：

天顺廿年，泥山地界自成一域。

不隶王侯，无拘道释。人妖殊途而同归，草木有灵而共沐。

凡存仁心、秉善念者，皆可栖游其间，饮清泉而餐霞露，侣松木而友众妖。

此方天地，非神佛之庭，非帝王之疆，众生自在之境。

立石铭志，昭告四野。

“来，过来落个款。”赵元青喊鹿比。

鹿比蓦然瞪大双眼指着自己：“啊？我吗？”

“对啊，你不也帮忙了，快点。”

赵元青递给她根炭道：“你写我刻。”

鹿比想起自己那个鹿比丶少女的名字，实在写不下去，咬咬牙低声道：“我……行！你先转过去，这事也不许和别人说！”

“你写你的，我去那边看看。”

鹿比见她转身去找扬格和那个南人，自己回身郑重写下林金花三个大字，想了想觉得写的不好，抹了把眼睛和脸又拿手指急匆匆蹭掉，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写下林金花三个大字。

笔触如同刚习字的稚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