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是不解决问题的,红凤寨人鬼混杂,人和鬼不下十万。
这样一个个调解完全不解决问题。
但特殊就特殊在这里的住户还无法赶走,因为王小凤怜悯他们,收留他们,也因为这些住户不是恶人,他们甚至是完全意义上的好人,论迹不论心那种。
可好人又如何呢?好人最终只能蜗居在此,心愿完不成又无法魂归天地,出去又会被打散,无可奈何。
王小凤所说的已经完成的那位,其实是小王,王丰达。
他是心理医生,当然,总也不可能说他去了,聊了聊,就解决问题,他只是比较会挑,选了一个好处理些的人。
那些眼睛还有光的人,或者鬼。
那种是生魂,张淑芬挑的也是这种,但她并非是看眼神,她纯粹是认识李长乐。
刀客——也就是李不言,他是第一次进副本。
他挑中一个老年男鬼,那老鬼活了一百来岁,喜丧,生平唯好打猎和好刀,他第一个心愿完成的也很轻松,走在路上时见到和特殊玩家混在一起的……那个女人。
他长眸远眺,慢吞吞走到女人跟前问道:“比?”
赵元青今日是试试看看能不能给王婆婆打扫打扫卫生,但不出意料,她又被打出门,婆婆一把年纪扫帚挥舞得十分敏捷,她低头摸兜,一顿,回头找徒弟要。
“笔。”
徒弟立刻掏出支铅笔。
“给你。”
“比试,刀。”男人没拿。
“不,这地方并排站三个人都费劲。你第一个心愿完成了?”
男人点头。
“怎……怎么完成的?”
“给他看,刀。”男人凭空抽出刀,他动作很漂亮,没有碰到旁边的堆积杂物的屋子。
赵元青心痒难耐,猴急地伸手想摸一把刀被男人避过,身后的元让蓝扯了扯她衣角,她连忙矜持道:“你的刀很好,等我完成任务我找你。”
男人点点头,无声离去。
元让蓝叹了口气,他知道她要干什么。
果然,下一秒赵元青抽出剑又套上防护服跑上楼开门“婆婆,你看看,我这剑,你快看。”
……王婆婆又把她打出去了。
她忧愁下楼,叹了口气,和徒弟对视一眼,元让蓝别过身捂着嘴乐了一声,他故意的,就是要让她看见,让她听见。
“……你有什么办法没?”赵元青闷声闷气凑近。
“我能有什么法子?”
“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啊,王婆婆都不让我进,越来越抗拒我,可我日日带饭,为何呢?”
这哪里是赚积分,这是来花积分的。
“阿青!!阿青!!!”远处有人在喊她。
赵元青扭头一看,嘿,是林……鹿比……唉反正她名字很多。
鹿比少女快速跑来,
她如今更漂亮了些,但人莫名瘦得厉害,黑眼圈再加上她那双大眼睛,看起来有些渗人。
“真的是你!”鹿比眼睛在师徒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叹气道:“阿青,你们年纪差得有些大,让我来,我可以。”
赵元青正觉得莫名,元让蓝却倏地沉下脸,他平日里本就不好相处,这回脸一沉倒把鹿比吓了一跳,立刻道:“抱歉抱歉,说错话了,别介意啊,我和阿青很熟的!”
“你……不是在拍戏吗?”倒也没那么熟……赵元青暗想。
“别提了,角色被抢啦,再加上我也没积分了,这阵子打算多做些任务,省得进组没时间。”鹿比耸耸肩。
她的手上拿着牌子,大概是刚接到任务,鹿比注意到她的眼神,晃了晃手里东西。
“我刚来,有什么好方法没?天呐,看我选了个什么?一个小学鸡,好的任务都被挑走啦。”
赵元青笑了一下,她觉得鹿比这句话说得很像她念得台词。
“阿青,你住哪里?晚上可以请我吃饭吗?”
徒弟又扯她,但她点点头:“来吧,我住在阿明杂货铺的七层,门口的垫子是绿色的,写着欢迎光临。”
她说完又回头警告徒弟:“衣服要扯坏了,别再拉它。”
元让蓝一脸不爽。
二人又寒暄几句,鹿比离开后,他迫不及待开口:“这人好不知羞……”他能看出来师父和那女子并不熟悉,赵元青和熟人不是那副模样。
“走吧。”她主动把手肘搭在他肩膀上略微用力一压,打断他的话。
元让蓝被压的肩膀歪斜一下迅速站直,随她朝陈胖子那里走去,这几日都如此,上午王婆婆,下午陈胖子,晚上再给王婆婆送一次饭,赵元青每日忙得很,但始终没有进展。
陈胖子自述的执念很简单,他就是想看看女性的身体,因他生前没见过,可真的看了,他又想更进一步。
他实在是个很胆小又可怜的人,连正视女性的脸都不敢,甚至不敢直视师父,所有对女性的知识都来自他房间中那些碟片,又或者来自于他的想象,也很猥琐,以为女性的胸和腰都会像碟片里那样,喜欢洋洋洒洒地自顾自说着对女性的理解,什么拜金,看脸之类的话层出不穷。
可他一句话都不敢和女人说。
可他是为了救两个孩子死的,仗着自己胖,硬生生扑过去推开在路边玩的两个孩子。
他一生都没什么贡献,对家人,对朋友,对社会,都没什么贡献,唯独救了两个孩子。
陈胖子家并不远,赵元青踩着沉重的步伐上楼,进屋,瞧见他还在看,昨天刚收拾的屋子今天又乱了。
她慢慢重新归置。
最后抱臂站到陈胖子身后龇着牙看他今日观影。
他的肉叠了不知几层,身上有很多因为过胖裂开的纹路,一些伤口留着油脂和血液,这样的天气下蒸腾出难闻的气味。
“这不行,我觉得这个姿势不科学。”她指指点点。
陈胖子早因她站在身旁而绷紧身体,如今她一说话,更是吓得立刻哆嗦一下,眼睛不知该看哪里,最后一拍电脑关上显示器。
屏幕黑了,房间也是黑的,只有暧昧的声音在音响里不断传出。
“叫的也很假。”
他把音响也关了,一开始是想按按钮关掉,可他的手指过于粗笨,只能扯掉线。
赵元青转身开灯,白炽灯照亮的一瞬,陈胖子哀嚎一声挡住眼睛,他整个人想趴在电脑桌上却不慎把椅子带翻,慌忙之下要扶桌子时已经预想好自己会如何凄惨不堪,但那个女人按住了他,她一手扶住电脑桌,一手拎起他脖颈上的肉。
大概是……因为自己的皮太厚,不疼,是热的,可没有书上说女人香香的味道,什么一股馨香袭来,娇.喘一声,跌坐入怀。
没有。
那女人很稳地拎住了电脑桌和……他。
这些,他房间里的全部,全部都是男网友烧给他的,知道他喜欢看,爱看,他很自豪,他背后是数以千计的男同胞们。
陈胖子松了口气。
他哆嗦着站起身,靠墙警惕望着那个女人。
赵元青指指电脑:“是假的。”
她转过身洗手。
“兄弟,你来说,她们母人懂个——唔噗——”陈胖子被元让蓝揍了一拳。
“你被骗了。”赵元青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平静道:“你总这样看下去不行,你缺的不是女人,也没有女人会选你。”
陈胖子继续对着元让蓝输出:“对!我是鼠鼠,比不上你们人上人,你的嫉妒心太典了,丑人多作怪,在你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有钱先整容吧。”
“你对着她说。”元让蓝笑着退后一步,陈胖子立刻闭口不言。
“徒弟,你也活了这么久,你跟他说说,男人是怎么想的吧。”赵元青此刻又有点厌男。
“我如何说?我又没有钟情之人,一些角度上,我与他有共鸣,甚至支持他。”他耸耸肩。
因这句话,陈胖子对元让蓝好感大增。
“看看,这就叫坏坯。”她叹了口气。
“他们,他都巴不得你死,或者再出一个你,甚至你这样的人越多越好,你这样的人越多,才能越让他们拿来说事,拿来让彩礼便宜点,拿来让女性免费付出,才不抢占他们的社会资源。陈胖子,你不是好人,你只是一个可怜人,被资本和你的男同胞们骗了的可怜人。那些是假的,这里面注的水跟冰可乐里的冰一样多,你唯一的价值只有劳动力和消费能力。”赵元青指了指那些摞成山的碟片。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男人们生下来好像就会掠夺,占得越多越好,把你们这群傻子挤死才好。陈胖子,这些碟片是给失败者的怜悯。你要的也不是女人,你要的是有人关注你,有人爱你。可谁会爱你呢?没有人会爱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
“我不会因为你救小孩而有任何感激,那是那两个孩子家长该做的事情。你自己瞧瞧他看你的眼神,一个失败者。我不认为男人们的那套价值观好,但在大多数男人心中,你已经被淘汰了。”
房间陷入一片死寂,赵元青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切割着他。
他下意识地看向元让蓝,那个刚才还让他产生一丝知己错觉的英俊少年。元让蓝脸上那抹的笑意尚未完全褪去,眼神却已恢复了惯常的疏离与冷淡,他只是又耸耸肩:“师父,我看谁都这样啊。”
“那你看他呢?”
元让蓝立刻沉下脸,眼中划过冷漠,神情冰寒。
“看到了吧,在意和不在意的差别。陈胖子,像你这样的,如果不是在这里,你在路边死了他都不会看一眼的,还同情你,他只会骗你。”
“我……”陈胖子喉咙里发出粗.喘的声响,那是喉咙压着声带的声音,他试图反驳,却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词汇。他想说那些碟片里的女人多么真实,想说那些男网友多么理解他,想说赵元青根本不懂男人的需求。可这些话在赵元青那面无表情的目光下,显得无比苍白可笑。
他低头,目光落在自己叠满褶皱、布满暗红裂痕的肚皮上,那里渗出浑浊的油脂,散发着连他自己都厌恶的气味。他想起那些碟片里光洁紧致的肌肤,想起那些女主角望向男主角时或崇拜或迷离的眼神……
那眼神从未属于他,也永远不会属于他。
那句你要的是有人关注你,有人爱你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盘旋。
是的,他渴望被看见,渴望被需要,而不是像看垃圾一样看他,或者厌烦惊恐躲避他。
那些碟片,那些男网友的“馈赠”,不过是给他编织了一个虚假的、被接纳的幻梦,让他躲在这个充满廉价刺激和意淫的巢穴里,逃避现实里那个庞大、丑陋、毫无价值的自己。他甚至不敢去想那两个被他推开的孩子,他们的家长大概只会庆幸孩子得救,至于他这个救人者是什么样的人?大概只是一个胖子吧。
他陈胖子,只是恰好在那里,恰好扑了出去。那是他生命中唯一一次,不是因为肥胖和猥琐,而是因为一个行动被短暂地、模糊地看见了。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羞耻感猛地攫住了他。不是对赵元青的愤怒,而是对自己这泥沼般人生的彻底绝望。他猛地抬手,不是指向谁,而是狠狠抓向自己胸口那油腻的皮肤,指甲深深陷入那些裂开的纹路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那些同胞享受着你的存在所衬托出的优越感,甚至潜意识里认同你这类失败者越多,他这类成功者才显得越有价值,是对比出来的。对吗?不然生前怎么没人拉你一把呢?”
赵元青看着陈胖子抓挠自己,看着他眼中那层浑浊的、被色.欲和自卑包裹的硬壳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痛苦。
她的厌男情绪并未消散,但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一丝极淡的、近乎冷酷的怜悯升了起来:“好自为之吧。”
她说完不再看陈胖子转身径直向门口走去,元让蓝看着师父的背影,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最后瞥了一眼那堆象征着陈胖子整个精神世界的碟片山,嘴角勾起一个意义不明的弧度,也转身跟上了赵元青。
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陈胖子粗重的喘息和一片死寂。白炽灯冰冷的光线照亮了漂浮的尘埃,也照亮了那些碟片塑料外壳上反射的油腻光泽。暧昧的声音消失了,只有他指甲抓挠皮肤的声音,和他喉咙里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看向漆黑的显示器屏幕,屏幕上映出一个模糊、庞大、丑陋的倒影。
他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动了一下,终于,像个被戳破的气球,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哭声在狭窄、混乱、充满虚假幻影的房间里回荡,绝望而孤独。
黑暗的屏幕上,那个倒影的脸,扭曲成一团模糊的血肉和油脂。
最终“砰”地一声,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