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云公主醒来的第二日,太医照常来为公主诊治。如今公主屋内蜡烛日日换新,亮光已不再是奢求。经过苓儿的一番收拾打扫,屋内也变得整洁起来。
太医见到的虽不再是那个邋邋遢遢的小人儿,却是浑身用麻布包得严严实实、连头和脸都裹住只留一双眼睛在外头的公主。虽然已是初秋,天气还未冷到需要如此穿着,太医不解地看向公主。
灵动的眼睛闪烁的是平和的目光,甚至带有一丝审视的意味,即便从出生就被关禁,却不失皇家血脉的风范。从前都传说轻云公主是蝗妖降世,为害天下,太医们第一次得知要来诊治时多有推脱,害怕被妖孽所害,甚至以为公主长得如那蝗虫一般。后来太后下了懿旨:必须诊治,太医们才硬着头皮前来。真正见到了,才发现不过是个可怜的孩子。江太医回了回神,稽首道:“公主,下官为您切脉。”
轻云公主伸出右手,同样让苓儿盖上手绢。
“公主可是觉得冷?为何裹得如此严实?”太医边切脉边问,公主脉象虚弱,似乎也有这种可能。
这也是苓儿好奇的,昨日公主让她打水梳洗,并要求她多拿一些长的麻布衣服以及头巾,待她将热水准备好后便把她赶了出去,说不需要她侍奉。她无奈只能离开,等公主再唤她进来时便是这幅装扮了。
“太医,我害怕再被那老鼠啃咬……”轻云公主轻声说。苓儿听了眼泪夺眶而出,她怎么没想到呢,公主都经历了怎样可怕的事!
江太医点了点头,“下官开一些滋补的汤药,公主好生养好身体。”写下一张药笺,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启禀陛下,公主已无碍,只是仍然虚弱,需继续调理身体。”江太医例行上报。
“好。明日起不必再日日汇报。”皇帝头也不抬,江太医想说说公主的境况也找不到机会,只得退下。
皇帝看向密室,神石就在那里。轻云日益好转,他已着人在宫中传播秦妃诚心忏悔、为虞国几年如一日地祈福,终于感动上天,降下神物的言论。当然,最重要的是这神物在手,或许他就能长生不死了。想到这里,皇帝不免有些沉醉。
太后自从老毛病被神石治好后日日精神抖擞,赏花听曲,散散步,好不闲适。由是她也有更多精力关注孙女的情况。
“江太医,轻云日益好转哀家自是欢喜,可她如何会被病鼠嗜咬?哀家在这宫里这么多年,可从未听说过。”慈欣宫的花园里,皇太后有些生气,这孩子确实太苦了,她虽对妖孽之说颇为忌惮,但作为皇家血脉,即便是关起来了,那也是有人伺候着的。在她这里,血浓于水的亲情还是有些份量。
“启禀太后,下官……第一次前去为公主诊治时是十来日前,那时……公主瘦弱不堪,衣服破烂,浑身脏臭,屋子内已久无清理,脏乱不已。老鼠在屋中乱窜,据臣观察,公主当时右腿上有一条伤疤,伤疤上的一处溃烂似是鼠咬所致。”江太医终于能说说这事了,据实禀报。
“岂有此理!那两个奴才如此大胆,竟置哀家的吩咐于耳边风!让她们过来!”太后怒道。
“是!”杨嬷嬷随即吩咐太监前去冷宫喊人。
“神石护身后,轻云如何?”太后平复了一会,又问道。
“自公主转醒,那小侍女已清扫屋子并为公主梳洗过,屋中环境已大有改观,每日饭食也是依照用度如数按质供应,只是……据说公主吃得极少,身体依然十分虚弱,但无大碍,只需好好调养。”
“轻云……长得如何?哀家竟从未见过。据从前许婕妤的侍女说,九岁时的轻云长得极为美丽可爱,比秦妃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太后忽然对这个感兴趣起来,也许觉着不久的将来轻云可能会被释放,或许可以早点为她打算。
“这……下官不知。初见公主已是蓬头垢面,浑身脏乱,公主醒后已梳洗,但却因害怕再被鼠咬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无法窥见面容。”
“哦?这孩子……罢了,等那不知尊卑的奴才来了哀家让她们长长记性!”
张嬷嬷和苓儿两人各怀心思地前往慈欣宫,各宫的主子从来都没有召见过她们,几年了,她们的活动范围都在冷宫附近,上头有什么吩咐就派人来传话。如今太后召见,恐怕也是与公主有关,张嬷嬷心中忐忑,苓儿却心中有了计较。从前一直想为公主鸣冤却苦于无法靠近皇上和太后,如今是个好机会,就算被杖责她也要试试了。
“太后,张嬷嬷和苓儿到了。”杨嬷嬷请示。
太后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慢慢地往前走。苓儿扑通地跪下,“太后,求您救救公主吧!张嬷嬷私自扣了公主的用度,让公主吃馊了的饭食,还殴打公主,此次公主得疫病,也是张嬷嬷殴打在先,苓儿年幼无法解救,求太后为公主做主!”
太后停下,张嬷嬷吓得立刻跪下哆嗦,一边磕头一边带着哭声说:“太后,冤枉啊,是这该死的苓儿,不是奴婢,求太后明察……”
“哀家听说公主被你二人伺候得蓬头垢面,脏臭不已,不管是谁作恶为主,你二人均逃不了惩罚。来人!将这二人拖下去杖责一百!”太后下令。
苓儿咬了咬牙,“谢太后!太后为公主做主,苓儿无怨无悔。”说罢磕了三个头,一脸凛然地等待着,当初三皇子让她来照顾公主时她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太后开恩啊!太后开恩啊!奴婢不敢了,奴婢也是受人指使……”张嬷嬷见太后不吃她这套,杖责一百就等于死,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受人指使?”太后回过身来,受何人指使啊?”
“受………受………”张嬷嬷却支支吾吾起来。
“还不快说!是不敢说还是要攀诬别人呢!”太后厉声道。
“太后开恩!奴婢是受……”张嬷嬷浑身发抖,此时不说也不行了,可是忽然她就顿住了,眼睛圆睁,一手握着自己喉咙,一手锤着自己的胸口不断地尖叫,那声音十分尖锐,让人听得毛骨悚然,众人一时呆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嬷嬷在地上尖叫和翻滚着,鼻子、嘴巴、耳朵都开始流血,不一会,尖叫声戛然而止。张嬷嬷俯卧在地一动不动。
又过了一会,众人看没什么动静了,一个太监过去推了推张嬷嬷,没有反应,于是把她翻过来。
“啊——”大家都吓得尖叫起来,往后退开几步。
只见那张嬷嬷七窍流血、眼睛瞪的大大的,嘴巴大张,死状恐怖。
杨嬷嬷立刻让太监把张嬷嬷的尸体处理了,以免污了太后的眼。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让太后略感不适,先行回寝殿休息,苓儿则被押回冷宫伺候公主,听候发落。
虽然张嬷嬷死得突然也恐怖,但一个奴婢的死不算什么大事,除了私下议论她的死状和虐待公主的传言外,没有激起什么涟漪。
只是人们并不知道危险正在迫近。两日后,那两个处理张嬷嬷尸体的小太监忽然也如张嬷嬷一样打滚尖叫起来,接着七窍流血,死状如出一辙,宫里顿时紧张起来。
慈欣宫里,太医们面对小太监的尸体毫无头绪,讨论的结果是宫内再次撒防疫粉,喝防疫汤,尸体当场用火焚烧。皇上皱着眉头,显然不满意,他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皇后和太子在轻声宽慰太后,二人神情自若。
不一会,国师也奉召来到慈欣宫,拜见皇上后就来到太监的尸体边上观察起来。忽然国师喝道:“不好!大家快散开!”边说边摆好施法姿势,神情严肃。
站在尸体附近的太医们和太监们哗地赶紧往外退出几步,到比国师离得更远一些的地方停下,才安静地看着国师比比划划,都不明就里,但从国师的神情看似乎事态严重。现场鸦雀无声,只见国师已开始念咒激发他的一张符箓,严阵以待。
然而此时国师的心中是崩溃的,因为不管他怎么掐诀念咒,符箓都激发不了,他哪里知道这符箓的灵力早被那“神石”吸光了。此时不能露馅,他嘴角轻微地抽动,虚汗也下来了,要是激发不了符箓就不能控制蛊虫,那宫里就真的有大劫难了。
在冷宫这头,轻云公主在确认苓儿体内蛊毒已清理干净后就让她离开屋子,沉思起来。
几天前苓儿就告诉她,三皇子着人偷偷给她送来的有助康复的香液被张嬷嬷抢走了,气得苓儿一边说一边哭,说对不起三皇子和公主。但轻云却从苓儿身上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后来张嬷嬷应是把香液倒出一半自用后把另一半还给了苓儿。
在青色小瓷瓶送来的那刻,她立刻感觉到瓷瓶的异常。她是修行人,虽然受了重伤,但这种蛊毒她却是知道也能解。琰珞也时不时会在附近找一些珍贵材料和草药,每日吸取灵气后就进行炼制,给她炼了一些避毒和疗伤的丹药,还在黑白使者给的手链上加了护身光晕,只要一激发就可以,却是无色无味无声也无光的。虽然琰珞受了重伤只能粗炼,但也足够应付这些情况了。于是轻云给了苓儿一颗避毒丹让她当面服下,把瓷瓶留在了屋里。
苓儿出去后,轻云神识向琰珞喊话:“珞珞,宫中有人故意送来蛊毒,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在地层中吸取灵气的琰珞立刻回宫。如今皇帝把神石放在密室,每日睡前便去观摩一番,因此琰珞只需在那时待在石头里即可。这些天她隐身在宫里转了一圈后把主要目标锁定在三皇子、国师、皇后和太子身上了,她在皇后与太子的秘密谈话以及国师所做的各项准备中了解了个大概。
轻云心中了然,与琰珞商量好处置办法便继续窝在屋里休息。苓儿自然也不知道宫里已发生变故,回来后向公主描述了张嬷嬷的惨状,道是恶人有恶报。如今禁军也撤去,据说会有新的嬷嬷来伺候,只是人还未到,两人在冷宫待得是自由自在,好不快活。
此刻在慈欣宫,国师还是未能激发他的符箓,皇后和太子却以为她们胜券在握,开始煽风点火。
“皇上,臣妾觉着这太监死得蹊跷,同那张嬷嬷一样,莫不是又从冷宫传出什么不详之物?”皇后说得煞有介事。
皇帝心头一紧,当年蝗灾的情景立刻浮现,若真如此,那天下又有浩劫了。
此时国师也停止了施法,快步走向主殿。他激发不了符箓,但更恐怖的是他发现这蛊毒起了变化,与他原先安排的不一致。如今只能尽快将那尸体焚毁,让人们先撤出慈欣宫。
“启禀皇上,臣观那太监死因乃蛊毒所致。据臣所知若非有人精通下蛊之术扰乱皇宫,则是有突发情况致使外来的蛊虫侵入宫中。不知这太监在发作前到过何地?做过何事?”国师转而看向太后。
“回皇上,”杨嬷嬷答道,“两日前,原来看护轻云公主的张嬷嬷便是如此发病身亡,这两个小太监负责处理张嬷嬷的尸体,据说也是运到宫外焚毁。”
“皇上,此蛊毒危险万分,臣……亦不敢保证能控制住,请太后暂且撤出慈欣宫以避毒害,尽快焚毁太监尸体以防生变。”国师郑重道,他说的都是实话,如果此法无效宫中必然大乱,他该早寻退路才是了。
可是皇后却不乐意了,“国师神通广大,不必自谦。皇上,这蛊毒既是张嬷嬷先染上,那必是从冷宫出,臣妾请皇上派人去冷宫查看轻云公主和那小侍女如何,若同样染病,则极有可能……”皇后却未继续说。
“皇后为何欲言又止?说吧!”皇帝心中忧虑弥漫。
皇后想了想道:“臣妾担心是那奇怪的神石带来的祸患……臣妾不敢妄测,请皇上、太后恕罪!”说完就拜倒在地。
皇帝脸色愈发阴沉,一言不发,心中却有些恐慌:自己每日与神石相见,难道也会……不敢相往下深想,突然他有怒不可遏,这个小灾星,要是再惹出祸患,朕绝不手软!
“去!去冷宫看看怎么回事!”皇帝厉声说道。大太监袁福祥立刻派了个小太监过去,那小太监虽十分害怕,却又不敢抗旨,只能一边走一边抖。
皇帝和太后准备撤出慈欣宫,几个太监把那两个小太监的尸体铺上助燃的干草,点火焚烧。突然,“啊——”的一声尖叫,只见从烈火中飞出两只恐怖的大虫子,通体透白,浑身蠕动,甚是恶心。这虫子朝着点火的太监飞去,不断地往他们体内钻,边钻边啃咬他们的头,异常恐怖,众人都尖叫着散开。不一会那两个太监也倒地不起,虫子已完全钻入他们体内。所有人汗毛都竖了起来,这火烧不死的虫子莫不是妖怪!
“国师!为何还不收了这妖物!难道要等到宫中大乱么!”太子质问。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太子心中泛起了危险的感觉。
“臣,臣正在想办法,请所有人等立刻离开此地。”国师硬着头皮道。他根本没有解决办法,这蛊虫的养法原是师傅交给他的,以往从未出过问题,师傅也未曾说过有此异变。他打算等众人离开后立刻逃离皇宫走得远远的。
众人四下逃散,皇宫笼罩在恐怖的气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