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一直这样吗?”吴书文目光直愣愣的落在形容狼狈的男人身上,但又好像并没有看他,而是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
男人哼哼了两声,嘀咕着听不懂的词语,在地上翻了个身。
吴书文在房间的角落里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厚重的窗帘将阳光彻底隔绝,他整个人都被阴影笼罩着,阴湿的目光令人胆寒。
秦瑟有一瞬间,以为他对自己的父亲起了杀心。
然而他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捡起地上的合照离开了房间,一路走到厨房里,随手将合照扔进了垃圾桶,将煮好的白粥倒了出来。
白粥散发着软糯的香气,盘子里还有几个榨菜,吴书文都划拉进了白粥里。他端着白粥再次上了楼。
刚出锅的粥很烫,吴书文的指腹很快就红了,但他就像感受不到似的,端的异常的稳健。
“吃饭。”吴书文站在男人面前,声音冷凝道。
男人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定定的看了吴书文一眼,嘴角弯起嘲弄的弧度:“滚。”
吴书文下一个动作,彻底将秦瑟从对他身份的震惊里唤了回来。
听到父亲的嘲讽后,吴书文淡淡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将胳膊抬的更高了些,手腕倾斜,手中的饭碗也随之倾倒,滚烫的白粥就这么落了下来,浇在男人的脸和脖子上。
男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在地上滚动着,双手拼命的抓挠着,但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无法发出最正确的指令,脸上很快就被他抠出一道道的血痕,脆弱的皮肤掉落,露出模糊的肌理。
“你这个恶魔!”男人勉力睁着一只眼,声嘶力竭的嘶吼,“你的出生就是我们家噩梦的开始!如果没有你,你妈根本不会离开我,我也不会赌博,更不会把家产输光!”
“都是你,都是你!”
“你怎么不去死!”
男人恶毒诅咒的话语不像是对儿子,而更像是对有不共戴天仇恨的敌人说的。
吴书文对此的反应只是睫毛抖动了两下,将碗放在桌上,转身离开了。
从反应来看,这显然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字眼从父亲的口中说出了。
他表现的过于冷静了。
秦瑟舌苔根部泛起一股苦涩的味道。
被母亲勒令不要再提之后,他就没有再去关心过那个忽然出现在他家里的女人,以及她的人生。
原来吴书文就是那个女人的孩子,他们曾经是玩伴的关系。
吴书文在他察觉之前就和秦毅搭上了关系,这一切也说的通了。
秦瑟注视着孤单行走在漆黑小径上的吴书文,神色复杂。
吴书文离开家之后,沉默不语的朝着一个方向猛走,很快就走近了城中村的区域。
这一片的治安一直不好,不知道吴书文来这里的企图是什么。
除此之外,秦瑟还有个问题想不通。
第一段记忆里,离开楚募一段距离之后,好像就走到了世界的边界,事物都变成了透明的。
然而他们已经走到了城中村,这里和楚募活动的范围相去甚远,为什么依旧活生生的存在着?
秦瑟不得不咒骂系统,这个在玩家面前将公平挂在嘴边,实则伪善到了极点的存在,终于在能够吞噬玩家灵魂的最后一个关卡里,将贪欲暴露无遗。
这个副本里的一切都需要他凭借自己的推理去探索,根本没有公平可言。
吴书文爬上了老旧的筒子楼。
城中村人口密集,不到50平的房间,生生被隔成了五六间出租屋,每天来来往往的都是疲于奔命,用尽一切努力只为了能在这所城市扎根的人。
没有谁有精力去观察身边人的来来去去。
吴书文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这么畅通无阻的砸开了顶楼的生了锈的铁门。
秦瑟的心慌了一下,他根本对吴书文一无所知,也猜不到他下一步的行动,很难说他是不是想从顶楼一跃而下。
吴书文并不想轻易的去死,他左右看了看,从角落里扒拉出了一个塞满了土的花盆。
花盆对他来说有些重了,手脚并用才勉强顶到了围墙上。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吴书文就像是最顶尖的狙击手那样蛰伏着,就连呼吸声都渺小到几乎听不见。
夜渐渐深了,城中村亮起零星的灯光。
小路的尽头有人哼着歌走了过来。
看清那人脸的时候,秦瑟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是今天将钱砸在吴书文脸上的小混混。
秦瑟知道吴书文想做什么了。
小混混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知,他喝了点酒,走起路来弯弯扭扭的,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路过筒子楼的时候,好像听到有什么划过空气的声音。
他下意识的仰头看去,视线被一抹黑占满了。
接下来的一切在秦瑟的眼里都像是慢动作回放,他清晰的看到小混混的头被沉重的花盆砸进了脖子里,颈骨碎成好几节,刺穿了脖子上的皮肤。
小混混睁着眼,一直到断气,眼底都盛满了迷惑。
他的身体缓缓向后倒去,这时的吴书文已经敏捷的跑到了楼下,秦瑟站在楼上,看到他跑向小混混的脚步带着一丝雀跃。
吴书文将小混混拖到了拐角处。
城中村里没有监控,角落里十分昏暗,只能通过云光大致看清模糊的轮廓。
吴书文将小混混的脸扶正,仔细端详了一下,随即不紧不慢的从口袋里掏出了石块,一下一下的砸在他的脸上。
他的表情十分专注,如果不是时不时喷溅到脸上的猩红液体夹杂着碎肉,远远看上去,他简直像是在完成一件伟大的雕塑品。
扑哧扑哧的声音足足响了十多分钟。
每隔两秒砸一下,吴书文砸了整整三百多下。
对于杀人这件事,他好像有着天生的耐力。
小混混的脸被砸的稀巴烂,根本无法辨认出身份,吴书文仍旧没有停下,他掏出打火机,将吴书文的十根手指上的指纹都烧了个干净,又剥光了他的衣服丢进了田埂里的粪水池子里。
做完这一切的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激动、欣喜、恐惧,什么都没有。
就像是饿了吃饭,冷了添衣一样,他只不过做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用袖子擦了擦脸颊上的血迹,不经意的抬起眼睛,精准的看向了秦瑟所在的方向。
像是被狩猎者锁定的猎物,秦瑟在那一刻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冻住了。
他生出一种错觉,吴书文透过虚空发现了他的存在。
仅仅是一秒,吴书文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秦瑟长舒了口气,那股浓烈的危机感太过真实了。
真实……
秦瑟浑身一凛,那个他早就意识到,但却一直像是被浅浅砂砾埋藏住的现实在此刻露出了真实的面貌。
记忆碎片里发生过的一切都是曾经的真实存在,那么……吴书文真的杀过人?
现在摆在他眼前的现实是,吴书文是杀死楚募的最大嫌疑人,那么现实世界里,让楚募陷入沉睡的那场古怪的车祸,和吴书文又有多大的关系?
秦瑟拧起眉头,他好像透过层叠的假象捕捉到了什么,但细细思索的时候,真相又很快从他的脑子里溜了出去。
这时,吴书文已经处理好了现场。
从他娴熟的程度来说,秦瑟不得不考虑到另一种更可怕的可能性——发生在他眼前的这桩凶杀案,也不是吴书文第一次犯案了。
杀了人之后,吴书文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这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因为吴书文总是面无表情的,像是只孤独的幽灵,强行和这世上所有人都分隔开来。
秦瑟也已经习惯了用其他方式来探知吴书文的心情,比如,从他的肢体语言。
吴书文走路的步伐比先前更快,扣手的动作频率大幅下降,这一切都表明他没有之前紧绷了。
杀人有效的缓解了他的情绪。
吴书文再次回了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又走到厨房,重新煮上了一锅粥,然后匆柜子里取出还剩半瓶的酒,倒了一小杯,端上了楼。
秦瑟没有跟着上楼,越了解这个家庭发生过的事,他对吴书文的情绪就愈加复杂,所以他选择不看。
他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轻声呼唤着系统。
“我确定杀死楚募的凶手了。”
系统并没有现身,但声音精准的传进了秦瑟的耳中:“哦?是谁?”
“吴书文,我指认吴书文就是杀死楚穆的凶手。”他顿了顿,眼神坚定,“如果需要我杀了他终结副本的话,我也能够做到。”
“叮——”
“回答错误。”
秦瑟眉峰紧蹙:“如果你想说杀死楚募的凶手不是吴书文,那你最好能够说出一个合理的杀人人选。”
“KKKKKKK”
系统发出一连串毫无起伏的笑声,然后,忽然之间停了下来。
死寂一片之中,他用阴恻恻的语气意味深长道:“我从来没说过这个副本的任务是找到杀死楚募的凶手呀。”
对于副本任务,秦瑟十分笃定,他张口正要反驳,蓦地,像被摁下了暂定键一样,整个人都僵住了。
“看来你发现了我的小小陷阱呢。”系统有些遗憾的做作的叹了口气,“我还想好好欣赏一下揭晓答案时你惊讶的表情呢,一定十分好看。”
秦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喃喃道:“从一开始,这段记忆就不是楚募的记忆碎片。”
“这是吴书文的记忆碎片,吴书文也是这个游戏的玩家。”
“答对了。”系统发出啪啪啪的鼓掌声,“作为对你答对的奖励,同时也是你错误检举凶手的惩罚,从现在起,你的存在就能被所有人看到了哦。”
系统话音落下的同时,楼梯拐角处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