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 第32章 我的纸飞机

车窗外的风卷着夏末的热气扑进来，尹一的视线被一辆驶过的轿车牵引着，车窗上趴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举着只彩色风车，红的、黄的、蓝的叶片转得飞快，像朵不停打转的花。

彩色的小风车转啊转，转开了记忆的闸门。

刚被接到尹家的那天，尹一踩着锃亮的大理石地板，脚趾在崭新的小皮鞋里不自在地蜷缩着。

这哪里是房子？分明是电视里才有的宫殿！巨大的水晶吊灯从穹顶垂落，光线下能数出玻璃坠子的切面；楼梯扶手雕着缠枝莲，蜿蜒盘旋，摸上去冰凉滑腻，像深潭里捞出的玉石。

他被领到三楼一个房间，床上铺着天鹅绒被子，他扑上去，整个人陷进去，像被一朵巨大的棉花糖温柔地包裹住，鼻尖萦绕着陌生洁净的香气。

“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母亲站在旁边，身上的香水味很浓郁，比奶奶的桂花糕还甜几分。

那一刻，尹一确信自己掉进了童话里的城堡。

不用再跟着奶奶去外面捡废品，不用数着米粒煮粥，厨房里，张阿姨蒸笼掀开的刹那，白茫茫的蒸汽裹挟着肉包、豆沙包的香气，能勾得他像只馋嘴的小狗，围着灶台打转，肚子咕噜噜直叫。

最初的几天，他像一只误入仙境的小精灵，在空旷华丽的城堡里撒着欢儿奔跑。

清晨，露珠还挂在花瓣上，他就溜进后花园，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掐下一朵开得最饱满的月季，花瓣上沁着冰凉的水汽。

他献宝似的跑到母亲面前，小手高高举起：“妈妈，戴花花！好看！”

母亲会弯下腰，精致的脸上浮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接过那朵带着泥土芬芳的花。

但小小的尹一很快就发现，那朵花总是在下一个转角，被母亲用一方干净的手帕包裹着，轻飘飘地丢进了垃圾桶。

那时的他，只是困惑地眨眨眼，以为母亲不喜欢这种颜色。

正午阳光炽烈，喷泉“哗啦啦”地唱着歌。晶莹的水柱从女神高举的水壶中倾泻而下，砸在水晶般剔透的池面上，碎成一片叮叮咚咚的珠玉。

尹一最爱蹲在池边，看那些小鱼拖着绸缎般的尾巴游弋。

有一次，一条银闪闪的小鱼不知怎么蹦到了池边的青石板上，小小的身体无助地拍打着，鳃盖急促地开合。

尹一赶紧蹲下去，伸出稚嫩的手指，轻轻托住小鱼滑溜溜的身子，它小得像片柳叶，尾巴上还沾着点青苔。

“小鱼，小鱼，别怕呀，”他对着掌心的小生命，声音轻得像耳语，“我送你回家。”

他慢慢俯身，将小手浸入微凉的池水。小鱼感受到水流，尾巴微微一摆，竟在他的掌心留恋似的蹭了一下，才倏地钻回水中，消失在粼粼波光里。

尹一咧开嘴笑了，对着水面漾开的涟漪用力挥手：“小银！明天我还来看你哦！”

午后困倦，他会像只小尾巴似的溜进厨房。

张阿姨揉着面团，他便也伸出沾满面粉的小手，笨拙地去抓那团柔软的白云。面团在他手里扭来扭去，总是不听话。

他奶声奶气地宣布要做云朵面包，“吃了就能飞到天上去！”

张阿姨被他逗得直乐，手指沾着面粉轻轻刮他的小鼻梁：“哎哟我的小少爷哟，面粉都蹭成小花猫啦！”

城堡深处，有一片被高大灌木丛围起来的草坪，像一块巨大柔软的绿色绒毯，边缘开着星星点点的紫色小碎花。

这里是尹一最爱的秘密基地。他捡一片宽大的梧桐叶当扇子，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看云。

云走得慢，他就数那些忙碌的蚂蚁。

长长的队伍驮着米粒大的面包屑，秩序井然。他会悄悄捏碎手里的面包，特意多放一些在最前面那只格外神气的蚂蚁队长面前。

“喂，小队长，”他对着蚂蚁队伍，声音压得低低的，像分享一个重大的秘密，“你们要把面包运到哪里去呀？是不是也有一个像我一样的小蚂蚁，在家里等着你们回去？”

阳光暖洋洋地晒着他的肚皮，青草的气息钻进鼻孔，那一刻，世界只有他和他的蚂蚁朋友。

有天傍晚，他躺在秘密基地里，忽然闻到了风里的桂花香。那香味和奶奶院子里的一模一样，勾得他鼻子发酸。

他想起奶奶的摇椅，想起她讲故事时摇着蒲扇的手，想起临走前奶奶塞给他的布包，里面装着她做的桂花糕。

“我想找奶奶。”他跑到走廊，怯生生地拉住一个路过的佣人叔叔的衣角，仰着小脸，带着哭腔，“叔叔，能带我出去吗？我想奶奶了。”

佣人叔叔的笑容僵了僵，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声音刻意放得柔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疏离：“小少爷乖，外面车多，路也乱，不安全。这里什么都有，安心待着吧。”

尹一没听懂，只是觉得奇怪。

以前在村里，他能追着花蝴蝶一直跑到村口的小河边，能跟着吆喝“糖葫芦”的老爷爷走完整条热闹的街巷。怎么到了这城堡里，连门都不能出了？

他不信邪，小跑着来到气派的大门前。

穿着制服的保安像两尊雕塑，面无表情地矗立着，腰间的对讲机时不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像某种警告。

尹一伸出小手，用尽全身力气去推那扇雕花的巨大木门。门纹丝不动，沉重得如同生了根。

那天晚上，他又去了喷泉边。水面平静，月光碎银般铺洒。

那条叫小银的银色小鱼，仿佛感应到他的失落，悄悄游到靠近他的池边，隔着清澈的水波，安静地望着他。

尹一把滚烫的小脸贴在冰凉光滑的池壁上，声音闷闷的：“小银，你说，奶奶会不会也想我呀？她一个人……会不会害怕？”

水珠“叮咚”滴落，清脆地敲打着水面，像是在回应他无人倾听的思念。

尹一用力吸了吸鼻子，把涌上来的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奶奶说过，他是男子汉了，不能总哭鼻子。

只是那天的云走得特别快，像在赶去很远的地方，把他的思念也带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