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风声呼啸,时韵只觉得头脑昏沉,浑身绵软无力,仅能依稀感知自己被人紧紧揽在怀中。中途似乎踉跄跌了一跤,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阿韵……”时芳玉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镇定,甚至透出几分颤抖,“你别吓我……”
时韵心头一酸,想开口安慰,却连掀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周围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水幕,朦胧而混沌。她忽然感到喉间涌起一股熟悉的腥甜,紧接着,温热的液体自鼻腔与耳中淌出。她试图悄悄咽回去,却只是徒劳。
时芳玉声音哽咽起来:“会没事的,沈长老肯定能治好你……再不济,寒姨一定有办法。”
风声越来越急,刺痛了时韵的耳膜,连带着脑仁也一阵阵搅痛。她想说不要去夺命峰,不愿被视作异类,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只能在剧痛中蹙紧眉头。
时芳玉立刻察觉到她的不适,将她护得更紧,也挡住了外面凛冽的风。
她轻轻拭去时韵鼻间不断溢出的鲜血,低声喃喃:“……就快到了,阿韵,再坚持一会儿……”
刺骨的寒意自四肢蔓延,心口却异常灼热,似要驱散那股寒意。这两股力量在她经脉中猛烈冲撞,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
“咳……”又一口鲜血自唇角溢出,五脏六腑仿佛绞在了一起。
“时韵!”时芳玉的声音陡然拔高,惊恐交加,“别睡!听见没有!”
或许是这一声唤回了她的神志,又或许是咳出那口血让她稍微舒缓,时韵终于攒起一丝力气,勉强睁开眼睛一条缝,看见时芳玉紧绷的下颌。
“姐……我想回家……”
意识到自己情况危急,时韵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就算死,也要死在白落山。
几滴水珠忽然落在她脸上,她望着湛蓝无云的天空,喃喃问道:“姐……下雨了吗?”
不对,不是雨。
时芳玉慌乱地为她擦脸,手指无意触及时韵的眉眼,却像被火灼到般猛地缩回。
时韵听见她低声说:“好……我带你回家。”
不知又过了多久,耳边隐约传来姜跃鲤的喊声:“玉姐姐!你们要去哪?!”
时芳玉没有回应,时韵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气若游丝:“不怪她……你别与她生气。”
时芳玉低低应了一声,只轻声道:“闭上眼睛。”
时韵依言合眼,意识再次沉入混沌。
时芳玉御剑落地,对姜跃鲤匆匆交代:“两万就拜托你照料一段时间,我们走了。”
“这么急着要去哪?时韵她没事吧?!”姜跃鲤还想上前查看,却被时芳玉拦下。
时芳玉无暇解释,正要再度御剑,忽听身后有人喝道:“芳玉!你要去何处?”
她回头一看,风灵御剑而至,衣袂翻飞间已落到面前。
风灵目光如电,一看见时韵便蹙起眉头:“到底怎么回事?”话音未落,指尖已搭上时韵的腕脉。
时芳玉不知如何解释,只是落泪摇头。
风灵探脉不过三息,面色骤变:“怎么乱成这样?!”她立即收手,一把接过昏迷的时韵,御剑向山下疾飞而去。
一路毫不耽搁,风灵将自身灵力源源不断输入时韵体内,勉强护住她几近崩溃的经脉,延缓那两股力量的冲撞。
时芳玉紧随其后。约莫一炷香后,风灵落在一处偏僻庭院中。
庭院布置有些眼熟,时芳玉来不及细想,只见风灵震开房门,径直闯入屋内。
时芳玉正要跟进,却被一道流光溢彩的结界挡在外面。感受到那熟悉的灵力流动,蓦地睁大眼睛。
“寒姨?!”
她怔在原地,心中百感交集。寒姨怎么会在这里?不过也好,有寒姨在,时韵一定能够挺过去。
她之前给时韵服过药,虽不知为何这次没有生效,但既然寒姨在此,时韵必定是有救了。
只是……时芳玉望着那重新关上的房门。
寒姨为什么不让她进去?
屋内,洛寒瑛指尖轻按在时韵颈间,见她口鼻耳中皆在溢血,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她连点时韵身上几处大穴,鲜血却仍未止住。
“怎会如此?”洛寒瑛喃喃自语,随即再次诊脉,又检查了时韵的瞳孔。
这一看,竟让她愣在原地。
“怎么了?”一旁的风灵见她神色有异,急忙问道,“……不能治?”
洛寒瑛轻轻遮上时韵的双眼,语气平静:“劳你去镇上取几味药,熬好了送来。”
风灵记下药名,匆匆离去。
屋内只剩下洛寒瑛和时韵两人。
洛寒瑛轻叹一声,拂过时韵额发的手不自觉地带上几分悲悯。
“你受苦了。”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胸怀大爱之人,也未曾对眼前这孩子倾注过多温情。行医数百载,她早已炼就冰心铁骨,生死枯荣于她不过四季轮转,皆为常理。
这些年来,她见过太多疑难杂症,肉身损毁、元神溃散,皆有其法可循,或猛药攻之,或灵力温养,总有一线生机。
医道之本,是一命一价。治病救人,本就是逆天而行。凡事皆有代价,或多或少罢了。
但时韵的情况,却让洛寒瑛第一次感到天命如此的沉重。
“我答应过她,无论如何,会护你一条命在。”洛寒瑛语气中带着几分怀念,“既然避不过……”
她手中多了一根银针。
十指连心,指尖血的灵力最为精纯,仅次于心头血。她这修炼了几百年的药体,以血为引,再合适不过。
“原本还想抑制住你的血脉,让你少受些苦楚,”洛寒瑛说着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奈何现在情况有变,我也是迫不得已,你不要怪我。”
她将食指轻轻抵在时韵眉心,那血珠触及肌肤,竟如活物般渗入,泛起一层淡淡的光辉。
洛寒瑛指尖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天地为炉,造化为工,炼精化粹,现汝神通!”
随后她抬掌一拍,一道光芒瞬间笼罩住时韵全身,昏沉中的时韵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时韵周身的血管纷纷暴起,仿佛随时都会被撑破,她那原本紧闭的眼睛蓦地睁开,露出了那双赤红的眸子。
“韵儿,今日我助你唤醒血脉之力,往后的路怎么走,如何走,皆看你自身的造化了。”
时韵的眸子缓缓滑动,看向洛寒瑛。
她艰难开口道:“寒姨……”
洛寒瑛似没听见,迅速并指一点,那边时韵已被灵力包裹着,直立悬浮在半空。
她指尖法诀变换,时韵周身忽然光芒大盛,肌肤下仿佛有光在奔流,每一次流动都让时韵控制不住地痉挛。
“凝神,守心!”洛寒瑛厉喝一声,分出一道灵力去护她心脉,“我就在这里!”
时韵垂下头。体内狂暴的力量,几乎要撑破她的经脉。她本能地抗拒,血管像是有火在烧,一寸寸灼食着她的血肉。
“啊!!!”
她突然痛喝一声,爆出一股强横的灵力波动向四面八方震去。屋内霎时虹光乍现,刺得人睁不开眼。
不知过了多久,那刺目的红光渐渐收敛,骇人的威压也缓慢平息,最终无声消散。
“寒姨,她怎么样了?!”
时芳玉见灵气狂涌,连结界都剥落了,急忙一个箭步冲入屋内,入眼的景象却让她愣在了原地。
少女悬浮在空,赤色眼眸低垂,青丝如瀑。她的肌肤下,还残留着被火灼烧过后的纹路,红的妖艳。
她的背后,赫然生着一对赤色的羽翼,在光线昏暗的室内,熠熠生辉。
时芳玉屏住呼吸,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洛寒瑛跌坐在墙边,脸色有些苍白。她正用一方素白手帕,擦拭着自己唇边的血迹。
“寒姨,阿韵她……”
“暂时不会有事,”洛寒瑛起身走到她旁边,缓缓道:“这才是……她原本的样子。”
时芳玉彻底愣住,目光有些呆滞:“可……她不是母亲……”
“她是,也不是。”洛寒瑛打断她,“如今神族血脉已显,她的灵根之疾只会更加棘手,若再无破解之法……”
洛寒瑛轻轻摇头,不再多言。她将时韵抱了下来,仔细安置在榻上。
时芳玉怔怔地望着榻上的时韵,呢喃道:“世有神鸟,其冠日轮,瞳洞时空,羽披业火,翼蔽山岳……”
“足踏风云,步生火莲。鸣啸引百鸟朝拜,陨落生熔岩天险。天之祥瑞,名曰神凰。”洛寒瑛默默开口,“这是《九州奇物志》中有关上古四圣的记载,你还记得。”
“自然记得,”时芳玉扯了个笑,“您和母亲的藏书,我都读过,受益匪浅,不敢忘记。”
“多读书是好事,你来宗门修行后,成长的愈发快了。”
洛寒瑛看着她,忽然问道:“韵儿如今这般模样,你可会觉得她怪异?”
时芳玉毫不犹豫地摇头,她疑惑已解。
“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她永远是我的妹妹。”
……
时韵做了个梦。
在冗长的梦境里,她似乎又蜷缩起来,被困在了小小的空间里。
为什么说又?时韵想不起来,索性不再去想。
一个陌生的声音兀自说着:“妖族异动,我得提防她们,近期没有心力再养护你了。”
时韵有些疑惑,自己为何会觉得这声音很亲切?
可仔细想来,她的记忆里,没有对的上这道声音人物。
想开口问,却发现被那道壁垒禁锢得死死的,竟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女声变得模糊起来,似乎是走远了些:“我最近一直在想,该给你取个什么名字……”
再听到她说话时,时韵感觉自己脚下一轻,紧接着感受到女人周身灼热的气息,时韵却不觉得难受,反而想再贴近些。
“卑鄙的蛇妖,竟妄想断我血脉!”
一阵嘈杂,其他人的声音像是被麻袋套着闷在了水中,难以分辨。
还不等她听清楚,所有声音忽然消失,时韵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抛到了宇宙之外,只余下无尽的空寂。
那禁锢也随即消失,她终于能自由活动手脚,不再受任何限制。
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背影。
时韵心下一喜,叫道:“娘亲!”
女人没听见她的叫喊,她怀中似乎抱着什么,时韵跑过去看,发现是一个婴孩。
“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但话出口时,听到的却不是自己的声音。时韵往旁边一看,发现娘亲脚边还站了个四五岁的女童。
这眉眼,是……幼时的姐姐?!那娘亲抱着的……
女人沉吟片刻后,轻柔道:“命由天定,运由己造。”
“就叫她,时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