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遥嘱托李其渊,又交代了三个弟弟后,便留谢虞在此,独自上阳山去取七积草。
似是谢虞并未提出与他一同前往,林遥平白生出些失落,走之前磨磨蹭蹭,黏着他貌似委屈。
谢虞哭笑不得,生知这是他这阵子一贯的伎俩,但见他装得辛苦,便配合他演完这出戏。走之前也泪眼婆娑地回拉他的手,林遥果然心满意足,见他伤心反而瞬间端起一副严肃可靠的模样,许诺他速去速归。
送走他,谢虞便开始独自照料三个弟弟。其实他们不怎么需要照顾,阿霖已经十五岁了,又是个小大人的性子,将两个弟弟管得死死的。倒是谢虞觉得他有些刻板严肃,偷偷劝他放松些,对人对己不必太过苛刻。
因他在外流浪最久,又曾亲眼目睹父母双亡,性子本就谨慎些,不易信任人。
起初他并未将林遥收留他们当做一回事,只当是搭伙过日子,将自己视作随从,对林遥逆来顺受。
林遥天生沉默寡言,与人疏离,难以察觉到阿霖的心思,却误打误撞给了阿霖足够的信任,渐渐对林遥的崇敬、对这个小家的归属感比其他人都要强。他见林遥看重谢虞,便觉得要管好弟弟,不能给谢虞添麻烦。
而小奇与小邱正是淘气的年纪,却被林遥要求日日上学堂,在家又被阿霖管着练武,两兄弟一心只想着何时能偷闲哪怕半日,对林遥离家换谢虞照顾他们根本毫无知觉。
若是原来的谢虞,倒是万万不会烧饭、洗衣的,只是在灵山照顾如同稚童般的哥哥数年,他便什么都会了。
半个月后两个小的才对林遥离家这事后知后觉地产生实感,而这几日,阿霖对他们更加严苛,便不怎么敢再如同过去那般放肆说话了,却又忍不住。
其实林遥过去也常出门,望月楼有些事必须他亲自出马。但那时没有谢虞,李其渊会派人来照料他们,他们自小在茶楼,对那些护卫都十分熟悉,便也惯了。
这日两个小的终究是憋不住,见谢虞坐在书案前写字便想向他打听。
小奇跃跃欲试地在他身旁走来走去,谢虞当下即放下笔一笑,“转得快晕了。何事?”
小奇小心翼翼,“谢虞哥哥,我大哥去哪了?”
“他去取一些东西,在很远的地方,因此要出门一段时间了。”
“你为何不同他一起?”
他故作沉思说,“我留下来替他照料你们不好吗?”
“谢虞哥哥,你以后都会留下来同我们一起吗?”小邱虽比小奇大,却是最天真的。
“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你们必须替我保密。”他将二人一边一个拢到身前,低声说,“你们的大哥快回来了,等他回来我必须去做一件大事,但不能带他,你们必须帮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大哥和阿霖哥。”
“什么事不能带他呢?”
“就像你们的大哥这次不带我一样,我也有只能自己去做的事。明白吗?”
“你做完便会回来吗?”
“我要做的这件事要很久很久,也许你们长大了我才能回来。”
他们听闻有些伤心,又见他说得认真似乎有些低落。这是谢虞第一次将他们视作大人一样推心置腹,便想端个小大人的模样,虽似懂非懂仍点点头,谢虞便笑着将他们揽在怀里。
林遥在阳山上呆了不过两日便急着赶路回来,林源倒没有为难他,只听闻他是替谢虞取药才回,便将他怒斥一顿,林遥早就对哥哥这幅做派习以为常,听完便下山一路归心似箭日月星辰地赶路回来。
他回来时,谢虞正和两个小的坐在院子里念书,大的在一旁自行练心法。他便觉得,所谓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见他回来,谢虞神色如常,只说,“可否顺利?”他知道这是在问林源有没有问难他,但他不想在此时提到林源,便说,“一切顺利,取到了。”
他要的那味药是生于阳山之巅寒潭深处的七积草,寒潭在阳山后山禁地,是林源素来闭关练武之处。
外人连寒潭都无法接近,更何况取到寒潭深处的七积草。谢虞心道,不知林源这是改性善待弟弟,还是知晓这药是为哥哥治病而良心发现才如此的。
谢虞将风尘仆仆的他迎进门,便洗手做羹汤,小小的院落竟也有些热闹。林遥心内的满足感到了极致,竟又陡然生出一丝忧虑,一切都太好了,月满则亏,而今日正好是个新月夜。
院子里夜风习习,树影婆娑,漆黑的天上新月高悬,那月亮好似镶嵌在黑布上的一枚小巧宝石一般,而月色却未亏待世人,与满月时并无二致,衬得那人沉静如水。
他觉得这人温驯的外表下似乎有些东西是他抓不住的,他有些心焦,又不肯问出口,生怕那人笑着对他说,“你说得没错。”他便说,“你在这住了这么久,还未带你去见弟兄们,日后你住在这里,总得与他们相见,不如明日陪我去茶楼。”
谢虞一愣,“你欲如何向他们说我的身份?”
林遥坐在谢虞身侧,将脑袋枕在谢虞肩头,故意打趣,"先前和他们说过,乡下娘子寻来,娘子善妒不让我出门,要在家赔笑足足一个月才会气消,届时才能返还。"
“混账,明明自己想偷懒,偏要推给旁人。”谢虞一听甚是荒唐,但又觉得林遥应是在说笑,他这个性子怎能与人亲密到这等地步?便也刻意说笑,“如今杀人如麻叫人闻风丧胆的林二公子竟成了耳根软惧内的李郎,彻底转性。”
林遥见他又提起林家,生怕说错话,只得认下这惧内的名声,“家有悍妻,纵使英雄汉也难过美人关。”
见这阵子一贯让他占了嘴上便宜,便想叫他吃瘪一回。“又说要追随我,嘴里哪有半句实话。何不你来做这娇滴滴的娘子,我灵山家大业大,我来做英雄汉,定不让你受委屈。”他抬眼看了看这院落,似是在说这院子有些拥挤、简陋。
林遥被他说得颜面无存,转头却见他正促狭地笑,伸手抓住纤细的手腕,竟忍不住细啄了一口,“都好。只要你不嫌弃,我带着弟弟们跟随你也好。”
谢虞只笑,不作声。
孩子们每日是要上学堂的,今日小奇却死活起不来,说是风寒需告假一日。林遥、谢虞便在家照料他。
谢虞正待想着如何趁机脱身,却见他捂着肚子疼出一身冷汗。谢虞赶紧抱着他,打圈地轻揉小奇的肚子,一边在他耳边说,“不是叫你装风寒吗,这是吃坏了什么,还好吗?”
“谢虞哥哥,我没事,你还是按说好的行事。”他痛地一张小脸狰狞、惨白,却还如此乖巧,心里仍记着谢虞叮嘱他的话。谢虞此时着实心疼正犹豫着,就见林遥将煮好的粥端来。
林遥见小奇如此模样,也面露焦急,便说要去带他去街头药堂。小奇却断断续续地说,“大哥,我肚子痛地厉害,出不了门。”林遥面露难色,“我去将游医请来。”小奇又说,“谢虞哥哥你留下来陪我。”
小孩子生病后本就较平日更娇惯脆弱,林遥不疑有他。
林遥甫一出门,小奇便虚弱着推开谢虞叫他按原计划走,谢虞此时却是不忍的,“我不走了,等你好起来我再走。”谢虞紧紧抱着小奇,心下满是不舍与惆怅。
开了药熬好,小奇喝了后又疼痛半日,直至入夜才稍好,面色逐渐红润,不再肚痛,体力却消耗殆尽昏睡过去。
二人守了小奇一天,待入夜林遥也坐在床前睡着了,见此谢虞便叫另两个孩子也去睡下。最后只看了一眼床上和床前的二人,飞身消失,隐在了黑夜中。
深夜,林遥醒来起身,身上披着的外袍兀自滑下,逡巡一圈却不见谢虞。
心下一沉,他转身将小院里里外外找了个遍,才相信那人真的离开了,只言片语都未留下。
心又生疼,那人打发时间时翻看过的书还在、穿过的衣衫整整齐齐叠放在那,就连给弟弟们准备的用于临摹的字帖都还在,可就是什么都未留下给他。
屋内还隐隐有那人身上的白檀香,似有似无却能敲击着他脆弱的内心。
这阵子所有的充盈感顷刻间便被摧毁,原本隐藏在深处的不安逐渐占了上风。
他走到院子里,手上拿着那人走之前披在他身上的,他穿过的衣衫。
坐在那人常坐的树下,一方石桌与石椅,花架就在一边,想起那日他说要在此种上葡萄,等枝蔓爬满架,再等秋日葡萄满枝,便可酿酒。
此时还未到盛夏,夜里有些凉,他端坐着逐渐麻木。这阵子与他相处的时光如梦似幻,只有不断摩挲着那件外袍才意识到并不是假的,想起那人的笑意,内心又生出些许暖意。
林遥心想,此生已定,他所有的愿望都与他相关,所以此番天涯海角,他都要追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