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一空旷处,谢毅与林源对峙于两侧,二人皆手持长剑,却未作起势之姿。
男子一袭素白长袍,萧瑟的风中衣袂翩翩却不失端庄,身姿笔挺,朗声说,“谢毅,听闻你锻心剑法已练至最高层。”
青衫男子则长身玉立,随意挽起袖管,胸前衣襟微敞,全然一副潇洒不羁的样子,沉声答道,“林源,你来这里干嘛?”
“我来见你。”
“?”
“自那日一别,我十分后悔,不该让你走,万般思念之余,便来见你了。”
白衣男子清风朗月般的脸故作深情地紧盯着青衫男子,语气中带着一丝悔意。
青衫男子似是听到笑话,嗤笑一声,“可笑,当初你做了什么,你不会忘了吧?”
“我当初是胜之不武,但若不是我赢了,你绝不会和我在一起。你知道那段时光,我有多快乐吗?”林源抬起头扬起下巴,似乎真在回味一般。
谢毅怒从中来,仿佛遭到莫大的羞辱,怒喝道,“奸诈小人,装出这般深情给谁看?”
林源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完全不理会谢毅的斥责,自顾说,“我听闻你决定来燕临之前,见过我弟弟,还成全了他们。他做了和我几乎一样的事,你能成全他,怎就不能成全我?”
谢毅下意识质问,“他可以放下一切带谢虞走,你可以为了我不要这天下吗?”
他丝毫不惧质问的眼神,抬头迎上,眼里竟满是坦荡,“我承认权势和你我都要,但这本来就不公平,我有逐鹿天下的能力,也有拥有你的能力,为何要二选一?”
“无耻。”谢毅别过头,不再看他。
“谢毅,你知道为什么你每次都输给我吗?因为你天真且幼稚,你徒有一腔热血,却不知人心险恶,是非不分。”
他走近谢毅,接着说道,“你为了燕临城下山,今日你以剑门子弟的血肉之躯拼尽全力也只能阻挡一时,北边已全被占领,往南只会势如破竹探囊取物般。朝廷更替,影响不到江湖,本就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强行掺和进来?”
谢毅见他越走越近,不禁退后数步,眼神坚定地看向林源缓缓说道,“螳臂挡车也罢,只能缓解一时也罢,我知道他们要屠城便会管,守护的不过是一个正道。”
连着几日皆为战事操心,顾不上修整边幅,谢毅衣衫不整、胡茬满面,一副落拓疲倦的样子,但他身形修长、站姿如松,又如芝兰玉树般。
林源不禁愣了一下,笑着说,“那这么说,你已经决定不跟我走,要留在灵山,继续维护你那所谓的江湖正道?”
谢毅仿佛听到笑话一般,“我从未想过和你走。今后如果我知道你再和西郦军勾结,会杀你。”
他好像还不死心,想要听到他说不忍,“你现在为何不杀我?”
他看了一眼林源面色如常,“你不能死在这里,我要保住剑门的名声。”
听闻此话那人扬天长笑,一阵“哈哈哈哈哈”,兀自传来,好像听到什么荒唐事一般。林源笑着笑着突然眼角僵住,喉咙里的声响一点点哑下去,一阵苦涩从心头传来。他抬眼,竟然满眼是泪,谢毅心一惊,便只听林源说,“在你心里,江湖正道、剑门名声,这些都比我重要,你问我能不能抛下权势跟你走,难道你就能抛开这些跟我走吗?”
谢毅见他满眼噙泪,心下慌乱,不知如何作答,想伸手抹掉他的泪水,但内心抗拒占了上风,怎么也抬不起手,只沉默地看着他。
他却又笑得坦荡里带了一丝狠戾,“既如此,就别怪我!你身中剧毒已有月余,此毒分为两剂,灵山上你中了第一剂,这两日你中了第二剂,两剂合体恰好此时发作。”
他转而低声,语带怜惜,“我不忍伤你,这药只会令你无法使用内功,用不了锻心剑法,只要你跟我走,我就给你解药。”
他长身而立,如此残忍的话说得却毫无波澜,仍是那副光风霁月的君子模样。
谢毅尝试运功,体内的气却怎么也无法凝聚,甚至隐隐有种反冲乱窜的迹象,他心下明了,林源说的是真话,这人的手段还是这么卑鄙、狠毒。自阳山一事后,他才意识到自小相识的林源竟是这般蛇蝎心肠,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到如此地步。经此一役,对他的阴谋诡计更是长了见识。
他心下立刻做打算,如今还能怎么办?符江被叫走,想必也是林源的调虎离山之计。如果强行压制体内的毒性,发动锻心剑法,应能与林源一战,只是不知此毒是否会攻心反噬,他的剑法刚突破至最高层,剑心不稳,如果反噬太过,可能会走火入魔。
但他也不能再被林源带走,上一回差点要了一家人的命,带给他无限的屈辱。林源与声名狼藉的西郦军勾结,如果跟他走了,日后想必会被他逼着干些违背本心的事,甚至助纣为虐。心下立即便决定,他必须在此打败林源!
谢毅斟酌完毕,强心向下运气,压制毒性,抬起剑凌空而下,一剑刺向林源。林源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决绝,下意识抬剑格挡,飞身后退数步。
“谢毅,强行运功会真气逆行、经脉断裂!”他此刻终于露出焦急的神色,大声喊道。
谢毅不顾林源的话,居高临下,大义凛然地说,“今日我必须将你斩杀在此,否则将贻害无穷。”
林源见他强行将真气注入剑内,不敢出手伤他,只做抵挡。见其投鼠忌器,谢毅却不为所动,出招毫不手软,招招致命。
锻心剑法以真气与剑法结合,伤人于无形,挥剑间不见锋芒外露,唯有气流悄然凝聚,剑尖划过之处皆被剖开,溢出的真气再加深一层,令剑身无形间扩展于三尺外,叫人防不胜防。只是这种剑法,对使剑之人的内力要求甚高,须全神贯注,凝气于体内才能结成源源不断的真气,因此取名锻心剑法。
很快就见林源颓势,他心下一沉,便也认真应战。
长剑交错间,谢毅一剑刺向林源心口,却突然抬手只刺中肩胛处,拔剑而起,鲜血如柱,林源下意识便反手一掌,直打到谢毅心口。
谢毅后退数步,吐出一口鲜血,体内真气横逆,顿感不妙,顺势飞身逃走。林源紧随其后。
此时谢虞林遥二人终于找到谢毅的身影,只见他捂着胸口,嘴角血沫横生,狼狈地飞来,谢毅见到二人喜出望外,还未来得及开口,林源便持剑而至。鲜血从他肩头溢出,将素白的袍子染成半红。
谢虞林遥上前将谢毅挡在身后,对阵林源。
林源抬眼一看林谢二人同仇敌忾,便故作轻松潇洒之姿,仿佛染透白袍的鲜血不是从他身上流出一般,“都是哥哥,你们怎的一齐就要对付我?”
林遥面色一变,紧紧握住剑柄,眼神却满是恳求。
“哥,你怎么了?”
谢毅虽无剑伤,全身上下不如林遥那般惨烈,但谢虞走近才感知到谢毅呼吸紊乱,凝气不住,呈严重内伤之势。
林源轻笑,“你有今日,要感谢我的好弟弟给你下的第一剂毒。”
他又转而看向林遥,“他不是成全你带谢虞走吗,怎么还要回来,还是舍不得权势?”
林遥本就不善言辞,心急如焚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摇摇头说,“不,我没有。”
林源轻笑一声,并不接话,转头向谢毅,“你的妇人之仁每每都害苦了你和你身边的人,还没吸取到教训吗?”
林遥抬头,“哥,你答应过我会放过我们。”
他平静地反驳,“我可没答应你放过谢毅。”
谢虞起身质问林源,“你要做什么?”
“把谢毅交出来,他中毒了,如不跟我回去服用解药,不出一个时辰就将内功全失,现在他又强行运功,怕是经脉已断裂,只有我能替他疗伤。”
谢虞意识到林源在说什么,转头看向谢毅,只见谢毅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语气却很坚定,“不,快带我走,不要信他。”
林遥见此往前一步挡在谢家兄弟身前,谢虞趁机火速背上谢毅,转身飞奔而走,一边对林遥喊话,“我们先走,你待会跟上来。”
见二人走远,林源冷冷看向林遥,“演着演着当真以为自己是正人君子了?”
林遥恳求地看着兄长,“哥,不要追了,我跟你回去。”
“你同我一起把他们抢走,不好吗?”
林源眼里一片澄澈,摇摇头,“我不会再做伤害他的事。”
林源一愣,但表情仍然漠然,细想又觉有趣转而轻笑一声,“你猜他知道真相后,还会不会要你?”
林遥虎躯一震,一贯淡漠的脸此刻也拧紧眉头。不待他沉思过久,一人便从身后飞来。
林源语带不耐感叹,“最讨人厌的来了。”
符江解决完孙人杰一伙后,便来寻谢毅,途中遇到谢家兄弟,谢虞告知林源在身后追击,火速赶来迎战,三人缠斗数刻。符江正面对战林源,林遥自斜侧与符江配合。在灵山之时,林遥多次对战符江一手教出的徒弟谢虞,双方招数了然于胸,此刻二人竟生出些许默契。
林源一对二有些吃力,忍不住嘲讽,“我的好弟弟,学会吃里扒外了。”
三人鏖战,鲜血将他的白袍染成褐色,干涸的血迹又被源源不断的鲜血覆盖,本应狼狈,但他本就长得一副青松绿柏模样,素日又端着一副正经派头,此刻竟还叫人生出光风霁月的感叹。他说出这番话,倒好似是林遥背叛了他一样。
林遥低声哀求,“哥,求你放过谢家。”
他垂眸眯着眼问他,“你以什么身份求我?林家二公子我的弟弟,还是我养的杀手?”
林遥呼吸急促,原本一贯淡漠的脸,此刻也面目打结,露出痛苦之色,“哥,你不是劝我不要耽于情爱。我们回去,你所求很快便唾手可得。”
“我可以放过谢家,但我要得到谢毅。”他平淡的语气却说出混账的话。
符江越听越荒唐,心下瞬间明了。师兄对林源生出的恨意从何而来,阳山之事原本以为只是争权夺利失败,但每每提起一向心怀宽广的人怎么会恨得咬牙切齿,一切都有了答案。
瞬间心底怒气喷薄而出,一手紧握长剑,一手生生捏紧拳头。忍不住出声,“住嘴,我师兄也是你能肖想的。”
林源斜睨一眼,见他面色愠怒、青筋暴起、眼眶爆裂、双目赤红,便刻意嘲讽,“你师兄的滋味我尝过,食髓知味,你呢?”
符江不再言语,加快招数,他的剑法温厚杀伤力不大,此刻被怒气冲掉所有的理智,较平时凌厉百倍,逐渐林源不敌。眼见大势已去,便从怀中掏出解药丢给符江,飞身暂避。
“你给师兄下的是什么毒?”走之前,符江追问。
“化功散。”
符江心下大乱,暗叫到,不好!也不再追,与林遥一路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