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谢毅的嘱托,爹娘承诺不放任小儿子偷懒,但谢虞这阵好像长大了一般,练功颇勤勉。
他一方面念着不想辜负师兄的心意,一方面一心想早点打败林遥,甚至有些废寝忘食。每日天刚亮便起身在小院内自修心法,等师兄来同他练功,练完与林遥对阵。
这日清晨,谢虞正与林遥对阵。这些时日他内力已突破至第三层,剑法进步神速,与林遥在十招内可以打成五五分。
三招内,林遥感到符师兄这套功夫的精妙绝伦之处,谢虞这沉凝的内力,随剑锋扑面袭来,令他剑气竟也惧了三分。
三招后,林遥到底武功更胜一筹,更得心应手些,十招过后,便飞身至谢虞近前火速弹开谢虞那把剑,将剑身置于谢虞肩上。
谢家爹娘先前听符江夸耀谢虞,这天便也来见识一般。
一来看到林遥与谢虞执剑而立,赞许谢虞功夫果然长进太多,转念一想又暗赞林遥果然是少年英雄。
他这一身功夫本是进攻性,但他内力强于谢虞。谢虞自小学习轻功、又得娘亲和师兄教授,本就重内力轻剑法,多年修炼竟还不及林遥。这林遥不是习武奇才便是醉心武学,勤加修炼,或是两者兼有。
林遥见谢虞爹娘来前,火速将剑锋一转收于身后。谢虞十分欣喜,全然忘了在爹娘面前输给林遥的不快。
谢虞迎着晨曦,蹦跶着上前,林遥一眼看去只见他一头乌发本束得高高的,飞扬着左右摇晃,便想起在那间小屋里,谢虞日日缠着他束发的样子,内心一片柔软。
谢虞走到爹娘面前,果然拉起娘亲的手,摇摆着道:“爹娘,你们怎么来了?我是不是进步很快?”谢虞的笑声如同清脆的铃声一般传开,娘亲也笑着答道:“三日不见,刮目相看。”
谢虞却不好意思了,朝爹娘轻吐舌头,爹爹便在一旁笑道:“小虞,你师兄将你视作徒儿,将他自创的武功亲传与你,你可不能辱没他的名声。”
谢虞点点头,转身庄重地看向符江,眼里均是敬意。
符江也笑着拱手回应:“师傅师娘”。符江自幼便在灵山长大,又由黎溪亲自教养长大,符江早就将自己视作谢虞的哥哥。四人相视而笑。
林遥见四人围在一起,便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黎溪看林遥一眼又接着说:“也得感谢林二公子,每日陪你练剑。”
谢虞一怔,细想才惊觉每日林遥默默在身旁陪他修习,等他和师兄练完便与他对阵,日日如此。原以为他只是配合师兄的要求,如今看他是在陪伴他。
谢虞想通便低下头朝林遥说:“谢林遥哥陪我练剑。”
林遥自是不知谢虞内心的弯弯绕,只觉得谢虞在爹娘面前乖巧的模样格外可爱,他那万年寡淡的脸,也忍不住勾唇一笑,“互相切磋,不妨。”
“还没吃饭吧?走,吃饭去。”黎溪招呼大伙吃早饭,便拉着谢虞往前,偷偷在谢虞耳边说:“娘亲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菜。”
谢虞笑着将额头抵在娘亲的肩头说,“娘亲你真好。”
爹爹见娘俩又说悄悄话,就将他那大手展开不动声色地轻轻搂住妻儿,林遥和符江并排走在身后,符江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林遥此时也不免为这一家子感染,心情也松快了许多。
午后,谢毅叫他们到主院商讨下山事宜。
原来经守剑山庄在山下的弟子查明传回,前阵子他们在山下遇到的乌篷帮,是因惹事犯规被破风堂除名逐出山门的弟子孙人杰所创。
孙人杰本是破风堂的二弟子,本已下山自立门户,因一时心起贪念纵生,竟将一富绅全家害死谋夺其家产,本以为一家二十余口人杀光斩草除根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有一家仆重伤未死,便告状到破风堂处。
掌门震怒将孙人杰公开除名又发出江湖追杀令,凡武林中人见其即杀,杀完便是破风堂的恩人,可得黄金千两。
这孙人杰被逼走投无路,索性就连夜逃命至海上,招揽了一群同样犯事的毛贼以船为据点四处打家劫舍。
此人平时不现身,全躲在毛贼身后操控,上次现身便是与符江缠斗,落荒而逃至水上。破风堂正四处追杀此人,谢毅打算派人将此人的行踪传递给破风堂,并助其一臂之力捉拿孙人杰。
谢虞有一阵没见到谢毅了,他较前阵子精瘦憔悴了些,一身青衫整齐规整地多,整个人举手投足更显精练些。
几人原以为谢毅会派符江带谢虞出门,谢毅却说,“此事须委托林二公子与谢虞一同下山。”
谢虞没想到哥哥会安排他和林遥单独下山,自是觉得不可思议,“哥哥,符师兄不和我们一起吗?”
“符江另有要事,只得你二人下山。此去定要多长些心眼,别错信旁人。”谢毅看着谢虞目不转睛,不容置喙地说。
师兄也诧异谢毅的安排,只面上不显,沉声安慰道:“这段时间你的武功已大有长进,此次下山锻炼一番,自此才能独当一面。”
谢虞知道师兄是在说,他从未离开父母兄长下山历练过,总得要有第一次,将来才得以行走江湖、安身立命。
只是要与林遥一同下山,着实头疼,该如何与林遥相处呢?还能相信他是正人君子吗?山上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了?在忧虑和疑惑中,谢虞只得接受哥哥的安排。
林遥亦心生疑惑,但他自忖功夫不错,倒不担心他二人前去前景未知。只觉得经此前一遭,谢毅竟愿意他和谢虞一同出门,倒也有些惊奇。
临走前爹娘多番不舍,对着谢虞百般告诫,千万不可轻信旁人、要时时警戒、不可随意暴露武功、不可逞能、更不可恃强凌弱。
又对着林遥百般嘱托,务必要二人平安归来。
在谢家爹娘的眼中,两位少年自小便情谊深重,只因阳山那件事对林家有所怨言。但这阵林遥在灵山上陪伴谢虞许久,便知他外冷内热,自小失了母亲,便对林遥多般关爱,只当多了林遥这个义子。将他视作林遥的哥哥一般,事事嘱托,甚至言语中交代他管束谢虞,全然忘了他也只比谢虞年长两岁。
林遥自十五岁后便独自下山行走江湖,哥哥对他极为严厉。
十几岁的时候,便承担哥哥交代的,不方便帮内兄弟去做的事务,稍有不慎就会被哥哥当众斥责办事不力甚至打骂,从未有人关心过他在山下的安危,此次谢家对他的关爱,虽是因着谢虞的爱屋及乌,倒也令他这个冷心冷肠的人心生些许暖意。
那夜的风呼呼地响,远处狼虫虎豹似乎都疲倦了,与谢虞一同入得梦乡,只任由一轮满月孤悬高空,与山谷的风作伴。
深夜,娘亲悄无声息地来谢虞身边给他掖了被角。黎溪不过中年女子的模样,满头乌发,入夜不过挽了个髻,一只素银发钗随意插入发髻稳稳别住。谢虞眉眼和黎溪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般,只是随年岁渐长,黎溪整张脸更温和舒展一些。
黎溪站在床头看着酣睡的小儿子,眉眼还有些青涩稚嫩,也不免有些失神,孩子一瞬就长大,须承担起责任了。若是自己再年轻一些,孩子还小一些,就可以将孩子留在身边,也不用担惊受怕。只是这人间如今已成地狱一般,若是只知苟且避世,也妄修得一身武功。她又心生感叹,此去再见还不知是何时...惆怅得暗叹了一口气。
谢毅的屋外院墙内,两个身影分坐两侧,是谢毅和林遥在凉亭内相谈。
“若是将来听到风声,还请与他远走高飞,寻一处无人知晓之地,过寻常人家的生活。”
林遥有些惊讶,谢毅端坐满脸忧虑,竟语带托孤之意。
“嗯,我会护他周全。”林遥满心疑惑,但一时之间见他神色凝重,顾不上追问,只得点头承诺。
谢毅追问,双眼死死盯着林遥,“我不怀疑你的功夫,我问你,在你哥哥和谢虞之间,你会选谁?”
谢毅原是浓眉大眼、正义凛然的长相,不像是小肚鸡肠之人。林遥见他突然问出这么怪异的问题,虽心生诧异,但此人在谢虞的事上果然也是痴颠之至,竟真去细想。
少年面无表情,但眼神坚定,“没人能将我们拆散。”
谢毅嗤笑,林遥沉声接着说道:“至于哥哥,上回的事我还须问清楚,如他真做了,将来就叫谢虞再不与他往来算了。”
“假如谢虞要杀你哥呢?”
“...”
林遥与哥哥相依为命长大,哥哥虽对他百般严厉,但从小到大他的世界里就只有父亲和兄长,功夫是哥哥教的、读书写字也是哥哥教的,闯荡江湖受伤是哥哥给他疗伤。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应如何作答,只觉得谢毅行为怪异甚至疯狂,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转念又想,若是旁人,他会替他杀了不脏他手,若是哥哥,他会将他带走,不让他杀。
以哥哥的功夫,他杀不了他,如果哥哥反过来要杀谢虞,他会求情,然后带谢虞走,哥哥应该不会不放过他们。少年到底是心境单纯,还未想谢毅这么问的原委,竟真陷入沉思,还火速找到几个答案。
少年想了半晌只得坦荡答,“我们打不过我哥,我只好带他走,不让我哥找到我们。”
“好!”
谢毅脸色这才有所缓和,大声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少年被盘问一通,睡意全无,便飞身潜入谢虞的屋内。
月光透过窗棂,轻轻洒在那人恬静的脸上,将他整个人裹上一层银辉。那人睫羽卷翘,安静地覆在眼睑上,偶尔轻轻颤动一下,他的心便随之颤抖。
他的呼吸很轻,胸口随呼吸轻微起伏,几缕碎发零散地飘落在额头上,两颊微红,嘴角勾着细微的笑意,似乎是梦里有什么开心之事。再往下是纤细的脖颈,微凸起的喉结此时像是被月光轻吻,叫人无端生出一丝醋意。
林遥就这么站在床头看着他,难免又想起在阳山小屋里狎昵的景色,继而又心生愧疚。他又生怕吵到他睡觉,不一会儿便兀自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