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红绫 第116章 第 116 章

一个是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江湖医士，样貌平平，举止扭捏作态，不成规矩；另一个是沦落风尘，弱不禁风的红颜乐姬，容貌姝丽，举手投足皆是风情。

李瀚端着茶盏，漫不经心地啜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闻不予聊着天，余光则时不时看向走出亭子的两个女人。

放在女人堆里天差地别的两个人，竟能相谈甚欢。反观他和闻不予，实在是没什么话聊。

李瀚的顽劣程度还不足以用“纨绔子弟”来形容，但和那些纨绔子弟一样不爱读书，只爱读些附庸风雅的诗词。素日里，他的笔墨大多为娇娘提起：有时他在扇上题字，有时也会作上一副美人图，诗兴大发时，还会写上一首情诗。

有父亲在，他从不担心自己的前途，更不必担心日常花销何处来。

李瀚和闻不予实在没什么共同话题。

他聊自己在行的“风雅之事”，闻不予只能点头赔笑；闻不予聊诗词歌赋，可他脑袋里能搬得上台面的就那几句。再谈玩乐，更是天差地别。他说酒楼乐馆，闻不予说江湖见闻，一张嘴全是对方不感兴趣的事。

没话找话的场面太过无聊，换做平常，李瀚顶多和闻不予寒暄两句便会离席。

可今天不行。他受父亲嘱托，得将这位闻公子劝回“正途”。

想到此处，李瀚不禁笑了出来，笑容中带着些许得意和轻蔑。

眼前的这位闻公子气度不凡，若对王易稍有留心的学子，都很难不知道闻不予的大名。他一身蓝衣，身姿挺拔，气度不凡，瞧着可比自己更像是正统的官宦人家出身。

只可惜，这样一个人却有个见不得光的出身，只是个本家不想认的“私生子”。还好王家念着血脉亲情，他自己也够争气，日后好好表现，说不准还真能混进王家族谱，告别平民身，做上真正的公子哥。

李瀚的神情不做收敛，闻不予很轻易地就看穿了他的想法。

论出身，他低李瀚一等，对方自然不会给予自己尊重。不过，闻不予也不太在意，他这一趟为求人办事，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小荷才露尖尖角。两个姑娘站在湖边，指着湖中的荷叶不知在说些什么。

李瀚忽地说：“绯绯就是性子好，和什么人都能聊得开。”

他转而阴阳怪气地夸赞起扶绫：“那位扶绫姑娘也不错，还算大方，不怯场，想必在外头闯荡这么些年，也见过些世面吧。”

这话里头的贬低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扶绫人在眼前时，李瀚就不给她好脸色看；人走远了，更是不需要用什么言语去拐着弯掩饰自己的不屑了。

绯绯搂着扶绫的胳膊，说要领着她去看后院养的兔子。兔子下了一窝崽，才刚满月，绯绯说起那几只兔子时，兴奋地不行。

绯绯朝亭子这走了几步，道：“李公子，我想带扶绫姑娘去看兔子。”李瀚对着绯绯挥挥手，意思是随她去。

扶绫被绯绯拽着往东边走，她回头朝着亭子里看了一眼，闻不予对着她微微点头。

这番景象落在李瀚眼里，想当然的成了扶绫不敢冒然离开，而征询闻不予意见。

不过，事实并非如此。

刚刚扶绫离亭子不远，以她的耳力，恰好能一字不落地听见李瀚那番话。

闻不予为李瀚感到庆幸，庆幸他对扶绫来说是有用之人。

扶绫一向眼里容不得沙子，更何况是这种自己还在场，就开始贬低她的人。

换做别的情况，李瀚的下巴得被卸掉，然后被扶绫灌上点稀奇古怪的药，受上几天的折磨，就算全城的大夫轮流看诊也无济于事。

闻不予平静地说：“确实见过不少世面。扶绫跟着师父学艺，也算遍历大江南北。”

“是吗？我都没去过那么多地方呢。”李瀚毫不走心地敷衍了句。走街串巷的苦日子，三天两头就得为吃喝发愁，穷成这样就算跑得再远又能怎样？

李瀚问：“闻公子日后是如何打算的？收入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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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我如何低眉顺眼，作娇娘姿态？”扶绫轻轻抚着手上云团似的兔子，一身皮毛柔软顺滑，摸着十分舒服。

绯绯抓了把草，神情温柔地给兔子喂食。“嗯。李公子挑了我来，就是为了叫你学学，学学我的作态。”

俯拾仰取，百依百顺，甚至可以说是奴颜婢膝。绯绯是这么对李瀚的，李瀚想当然的认为扶绫也该这么对闻不予。

王家那头要的是闻不予收心，又不是要拆散他二人，李瀚可没心思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只消扶绫安然成为一个合格的小妾，学学贞顺贤淑，再和绯绯学学如何讨好男人，事情自然就解决了。

闻不予在外头玩了大半年，再纳一房小妾，不是美哉？

站在李瀚的视角，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王易会对这件事情有这么大反应。

他就没见过不为权势所动的人。

从前是王家不愿意托举闻不予，现在王家愿意了，难不成闻不予还会拒绝不成？

一窝兔子围在二人脚边，一个个乖乖吃着草料。绯绯摸着离她最近的那一只，随口就将李瀚告诉她的那些话说了出来。

说完后，她看向扶绫。

“依我看，扶绫姑娘和闻公子并非李公子口中那等人。”

扶绫笑笑，微微颔首。

能在这世道上混出名堂的普通人，哪个不是人精。

绯绯和扶绫都不想回亭子里，在李瀚面前装模作样，索性就一直在院子里和兔子玩。

等离开别院时，暮色已经弥漫开来。李瀚说要留二人吃个晚饭，念级此人实在讨嫌，更是为了他的安全考虑，闻不予坚决地拒绝了他的好意。

下山的路上，扶绫败兴而归。

“免费的饭竟还有不吃的道理？”她手上捏着临别时从李家桌上带走的糕点，嘴里还有吃着一块。“现在是用人之际，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闻不予饱含质疑地冷哼一声。

“事情已经办妥，往后指不定还有求于他，你暂且忍忍，等这段时间过去再收拾他也不迟。”

扶绫摇头说：“不，送信事小，真有大事用上了他，我还怎么好意思报复啊。”她一手拍在闻不予的肩上，耷拉着眉梢，故作伤心道：“在你心中，我竟是如此地睚眦必报吗！”

闻不予半分犹豫都没有，直接点了下头，坚定地“嗯”了一声。

扶绫冷笑一下，两手交叉抱臂，眼睛微微眯起，以这个姿势盯着闻不予看，直到眼眶发酸才肯作罢。

进了城，回客栈的路上恰好经过崔眉家那条小巷，扶绫拉开帷帘，朝着她家门口看了眼。

崔眉家是小巷口第二户，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大门。

只见木门半开不开，远远望去，只有一个小木马孤独地前后摇晃着。

这时候天还没全黑，正好是各家各户刚吃完饭，饭后消食的时候。崔家的院子，该是父母逗孩子，怎么都不会是这幅景象。

扶绫暗道一声不妙，直接跳下马车。

短短几步路，她将所有的可能猜了个遍。

最好的结果无非是他们夫妇已经回房休息，忘了关门，最差的是小舟客对他们下手了。

乾坤同尘剑，功法自然属阳。

扶绫一手摸向腰间，一手推开木门。闻不予走到她身后，手上也提着把剑。

门内，一个男人背对着二人，手上拿着孩童玩的哗啷棒。他轻轻晃了两下，伴随着沙沙作响声，他转过身。

“二位还真是形影不离啊。”他戏谑地说：“初次见面，想不想和我玩个猜猜我是谁的游戏？”

扶绫眼神凌冽地看着他，说：“小舟客。”

“真聪明。”小舟客又晃了两下哗啷棒，像是玩腻了，他随手扔到不远处的桌子上。

扶绫警惕地看着他，问：“住在这里的人呢？”

小舟客敷衍道：“支开了。”

他拔出背在身后的剑，“早就听闻扶绫姑娘大名，幸得一见，某想同你过两招。”

小舟客上前两步，“闻公子要是想的话，也提起剑来吧。”

身后的门“嘭”地一下关上，面上吹起寒风，银光在眼前炸开，小舟客的长剑如闪电般来到她的面前。

扶绫瞬间拔出折翠，往小舟客手腕上一甩，软剑如灵蛇一般缠上他的手腕。她身子后仰，左手撑着地，腿脚在地上划了个圈。

她用力拉着手上的软剑，打乱了对方的攻势。

趁此时机，闻不予一跃而起，长剑破风，直接攻向对方面门。

黑夜彻底降下，银光飞荡。

小舟客腕骨一翻，顺着扶绫软剑缠腕的力道，给她来了个借力打力。

他学着扶绫的样子，脚尖点地身画圆，不仅躲开了闻不予的攻击，还顺带着借扶绫的力，反转剑势。

小舟客的剑风透着凌冽的寒意，直冲扶绫的脖颈而去。

眼见剑尖朝自己而来，扶绫猛地发力，抽回折翠，身子凌空翻转，瞬间腾飞而起。

小舟客有样学样，紧随其后，在空中转了一圈，转过头把攻击目标放在闻不予身上。

一个普通的小院子，忽的成了战场，院子里的那匹小木马遭了殃，不知什么时候被砍得只剩下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