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禽兽 第3章 第 3 章

接下来的几天，苏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想见。

只要一闭上眼，就是酒店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画面，以及傅斯珩的目光。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罪人。

傅斯珩那样一个站在云端、矜贵自持的男人，竟然被自己……还是个男人……给……占了便宜？光是想到这个，他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傅斯珩一定觉得恶心透了吧？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接受同性的亲密，更何况还是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

他懊悔得无以复加，但躲是躲不过的。苏氏和傅氏的合作进入关键阶段，一次重要的碰头会，父亲点名让他必须出席。

苏眠硬着头皮去了会议室，他全程低着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休息间隙，他偷偷抬眼瞥去，心头一紧。几天不见，傅斯珩似乎……清减了些，虽然依旧西装笔挺，举止从容，但细看之下，眉宇间似乎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

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吗？他一定很困扰，很反感吧？苏眠的心沉了下去。

会议中途，傅斯珩起身去了洗手间。

苏眠内心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跟了过去。

洗手间里没有别人。傅斯珩正站在洗手台前，慢条斯理地冲洗着手，从镜子里看到走进来的苏眠，动作微微一顿。

“傅先生……”苏眠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对不起……关于那天晚上……我……”

傅斯珩关掉水龙头，抽出纸巾擦了擦手，转过身，面对着他。他的表情很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和。

“苏少不必一直道歉。那天，我也并非完全被动。”

苏眠愣住了，不解地看着他。

傅斯珩微微别开视线，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说实话，那对我来说，也是第一次……体验男人之间的感情。”

“感觉……并不坏。如果苏少觉得愧疚，想要补偿的话……”傅斯珩向前走了一小步，“不如，我们试试？”

苏眠彻底呆住了，试试？试什么？

傅斯珩看着他茫然的样子，极轻地叹了口气：“不然，总觉得自己像是……被白嫖了，有点恶心。”

最后那两个字，扎在苏眠的心上。果然，傅斯珩还是觉得恶心的！他之所以提出“试试”，或许只是为了给那晚荒诞的经历找一个能说服他自己的、不那么难堪的理由？是为了……化解这种“恶心”的感觉？

巨大的愧疚感和一种“必须负责”的念头，瞬间主导了苏眠的思维。是他把傅斯珩拖下水的，是他让对方有了这种糟糕的体验……他有什么资格拒绝？

“……好。”几乎是鬼使神差地，他答应了。

他想，如果这样能让傅斯珩感觉好受点，能弥补自己的过错……那他愿意。

傅斯珩的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那就这么说定了。”

4.

自那日洗手间里近乎荒唐的约定后，苏眠和傅斯珩的关系，进入了一种苏眠单方面认为需要“教学”的阶段。

傅斯珩在某次送苏眠回家时，将车停在苏宅不远处，并未立刻解锁车门。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望着前方沉沉的夜色。

“苏眠，”他第一次省略了“苏少”这个疏离的称呼，“我没交过男朋友，不太清楚……两个人具体该做些什么。”

他侧过头，看向副驾驶上的苏眠，眼里是恰到好处的认真，“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教我吗？”

苏眠被他这个问题问得耳根微热。

看着傅斯珩那双在昏暗光线下透出几分“无辜”的眼睛，一种奇异的责任感油然而生。是他把“直男”傅斯珩带歪的，他有义务让对方体验到的，不仅仅是那晚混乱的负面记忆。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苏眠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波澜，“就是……普通情侣会做的事。”

于是，在苏眠这位“资深”导师的带领下，傅斯珩开始体验他人生中第一次的“同性恋爱课程”。

第一课，是看电影。

苏眠挑的是一部口碑不错的文艺片，讲的是时空交错下的爱情故事。他想着，这种题材既有格调，又不至于太沉闷，适合“初学者”傅斯珩。

买票时，苏眠要选中间靠后的位置，傅斯珩却指了指最后一排角落的两个空位：“那里视野更好，也安静些。”

苏眠没多想，点头同意了。

进场后，灯光暗下，片头开始。影院里坐满了人，大多是成双成对的情侣。苏眠抱着一大桶爆米花，感觉有点不自在，他以前和赵琛看电影，可没这么“仪式感”过。

电影进行到一段晦涩的隐喻镜头，苏眠怕傅斯珩看不懂，微微倾过身，压低声音解释：“这里，导演用这个破碎的钟表，其实是在暗示主角记忆的混乱……”

傅斯珩侧头听着，银幕的光影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

他“嗯”了一声，目光却没有聚焦在电影上，而是流连在苏眠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在光线下投下浅浅的阴影，看着他微微开合的薄薄的嘴唇。

“看懂了吗？”苏眠讲完，转过头问他。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得很近，苏眠心头一跳，连忙往后靠了靠。

“大概懂了。”傅斯珩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低沉，“谢谢苏老师。”

苏眠耳根一热，胡乱地抓起几颗爆米花塞进嘴里。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干坐着有点尴尬，便把爆米花桶往傅斯珩那边递了递，“你尝尝？这家影院爆米花奶油味挺足的。”

傅斯珩看着那桶金灿灿的爆米花，学着前排那对情侣的样子，伸手去拿。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昏暗的光线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缓慢。

手碰过苏眠端着纸桶边缘的手指。

苏眠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差点没拿稳爆米花桶。他迅速收回手，假装被电影情节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银幕，心脏却在胸腔里不争气地“咚咚”加速跳动。

傅斯珩仿佛毫无所觉，将那颗爆米花从容地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然后评价道：“确实很甜。”

后半场电影，苏眠几乎没怎么看进去。

直到影院的灯光大亮，他才恍然回神，发现自己手心都有些汗湿了。

“走吧，苏老师。”傅斯珩站起身，朝他伸出手，似乎想拉他起来。

苏眠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心跳又漏了一拍，他慌乱地自己撑着扶手站起来：“……不用，我自己可以。”

他率先往外走，感觉脸颊有些发烫。傅斯珩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加快的脚步，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第二课，是逛夜市。

这对傅斯珩来说绝对是新奇的体验。

他穿着价格不菲的休闲装，站在烟火缭绕、人声鼎沸的夜市入口，眉头蹙了一下，但很快被苏眠拉着融入了人流。

苏眠熟门熟路地买了两串烤年糕，递给他一串。傅斯珩看着那油亮亮、撒着辣椒粉和葱花的小吃，犹豫片刻，还是在苏眠期待的目光下咬了一口，辣得他轻轻吸气，却还是优雅地咽了下去，评价道：“味道……很特别。”

苏眠看着他被辣得微微泛红的眼尾，忍不住笑了，递过一瓶冰水。傅斯珩接过水，看着苏眠难得舒展的笑颜，眸光深了深。

第三课，是肢体接触。

苏眠想教会傅斯珩“情侣式”的牵手，不是简单的并排走，而是十指相扣。

第一次尝试时，傅斯珩的手僵硬，动作生疏，甚至不小心用力过大，捏得苏眠指骨发疼。

苏眠嘶了一声，傅斯珩立刻松开，眼里带着真实的歉意：“弄疼你了？”

苏眠摇摇头，耐心地调整他手指的位置：“放松点，这样……”

傅斯珩学得很快，第二次尝试时，已经能自然地包裹住苏眠的手。苏眠低着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蔓延开。

他们还一起去游戏厅，苏眠教他玩投篮机，傅斯珩起初不会，但凭着出色的学习和运动能力，很快就能和苏眠配合默契，引来旁边小女生羡慕的目光。

他们也会在周末下午，窝在傅斯珩那间视野极好的公寓沙发里，各看各的书，偶尔交流几句。

苏眠尽心尽力地扮演着“引导者”的角色，带着傅斯珩体验他认知中恋爱应有的模样。

他看着傅斯珩从最初的生涩、迟疑，到后来渐渐自然，甚至偶尔会主动提出想去哪里，或者在他看书时，默默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咖啡。

傅斯珩的“学习能力”强得惊人，并且举一反三。他记住了苏眠所有的小偏好，在他每次因为家事或过去恋情露出疲惫神色时，总能恰到好处地提供沉默的陪伴或有效的开解。

苏眠沉溺在这种被细心照顾、被认真对待的感觉里。

他看着傅斯珩那张英俊的、因为逐渐染上恋爱色彩而愈发迷人的脸，看着他为自己做出的种种“改变”和“努力”，那颗因为愧疚而起始的心，渐渐被真实的暖意所填充。

他几乎快要忘记，这段关系的开端，源于一个多么荒谬的夜晚和一场沉重的“补偿”。他越来越觉得，和傅斯珩在一起，是件很自然、甚至……很美好的事情。

日子像浸了蜜的温水，缓缓流淌，苏眠已经习惯了身边有傅斯珩的存在。

不知从何时起，他留宿在傅斯珩公寓的次数越来越多。

起初是偶尔，后来几乎成了常态。傅斯珩的床很大，足够两个成年男人保持礼貌距离，但不知怎的，醒来时苏眠总会发现自己被圈在傅斯珩的怀里。

他起初还有些别扭，但傅斯珩的举止始终彬彬有礼，除了拥抱，并无更多逾矩。

渐渐地，他习惯了这份踏实，甚至觉得，就这样和傅斯珩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这个男人优雅、强大、体贴，尊重他，照顾他，几乎满足了他对伴侣的所有幻想。他有时会想，自己何德何能，在经历赵琛的背叛后，还能遇到傅斯珩这样“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人。

5.

傍晚。

苏眠提前结束工作回到傅斯珩的公寓，想给他一个惊喜。

客厅空无一人，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傅斯珩压低的声音，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冰冷的狠戾。

“……赵琛，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电话那头似乎急切地辩解着什么。

傅斯珩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看来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我警告过你，离苏眠远点。既然你管不住自己，我不介意让你，和你那个赵家，再尝尝什么叫真正的……身败名裂。”

“哦？为什么？”傅斯珩的声音带着掌控一切的傲慢，“因为他苏眠，从你为了那笔跟我交换的合作，轻易把他让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是我的所有物了。”

“轰！”

苏眠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开，整个人僵在原地。

赵琛……把他……“让”给了傅斯珩？为了合作？

那些所谓的傅斯珩的温柔、体贴、尊重，那些他以为的“第一次”和笨拙的学习，那些他沉溺其中的好……全都是假的？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骗局？

过了很久，傅斯珩走出书房，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上脸色苍白的苏眠，脚步微顿，“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苏眠抬起头，眼睛通红：“你和赵琛……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对我……从一开始，就是算计好的，是不是？”

傅斯珩脸上的温和如同潮水般褪去。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惊慌，只是走到苏眠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

“是，又如何？”

“至于赵琛……”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为了拿到那份足以赚上亿资金的合同，选择放弃你。是他亲手把你推到我身边的。”

苏眠站起身，想要立刻逃离这个令他窒息的地方，逃离这个可怕的男人。

傅斯珩没有阻拦，只是看着他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

苏眠冲出了公寓，跑到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恨傅斯珩的欺骗，恨赵琛的利用，更恨自己……恨自己竟然在知道真相后，除了愤怒和伤心，心底深处，还残留着对傅斯珩那些“好”的依赖和贪恋。

他已经习惯了傅斯珩无处不在的照顾，习惯了那个温暖安稳的怀抱，习惯了生活中处处有他的痕迹。离开他？苏家怎么办？他自己……又该怎么办？

他蹲在人来人往的街边，将脸埋进膝盖，泪水浸湿了裤脚。

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黑色宾利，无声无息地停在了他面前。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傅斯珩那张俊美的脸。他没有下车，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苏眠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车里的男人，看着那张他曾经迷恋、此刻却感到无比恐惧的脸。

他知道，只要他站起来，走过去，打开那扇车门，他便将彻底坠入这个由谎言编织的牢笼，再也无法挣脱。

寒风掠过，他打了个冷颤。

最终，在傅斯珩沉静如水的目光中，他慢慢地、颤抖地，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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