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对捉妖师产生了好奇,他如同鬼魅般夜晚在捉妖师的寝殿绕行,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试图想起什么。
突然捉妖师在黑暗中睁开了双眼,重明觉察到那捉妖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心中低呼一声不好,便立即从梁上翻出从屋檐之处离开,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掠过。
玄天从窗户翻出,目标明确,只紧跟着那妖气追逐,那妖似乎意识到了危险,突然就加快了速度在宫中诸殿之上穿行,见玄天紧跟,突然他就从屋顶跳下隐没在了黑暗之中,可是他这招对付别人或许可以,对付玄天却不行,玄天能感知他就是在黑暗中的某处,他便不离开站在那黑暗处的必经之岔路口,等待着妖的下一步动作。
重明突然觉得紧张,他第一次意识到这次或许他真的遇到难缠的了,他静默甚至不敢呼吸,可是黑暗中突然有一丝幽光,就那么一刻那一么一瞬,玄天便抓住这个机会定位了那重明的位置。
他出剑对着那幽光处重重一击,可是就在重明感知到这股强大气流袭来之时,一股力量正对着玄天反击而来,玄天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因为这反击玄天身体遭受重重一击,若不是宫墙阻挡,他几乎要飞得更远。
只是他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对面的妖拥有的是一种他无法对付的力量,对面的妖只有可能是重明。
“是重明吗?”
“是重明吗?”
重明二字让黑暗中妖怪战栗不已,这二字似乎让他想起幼时母亲在他耳边的呢喃,想起父亲抱起他之时的嘱托,他原来是有名字的,他原来是有家人的。
可是鸾凤师傅,为什么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他叫重明。
重明开始头疼欲裂。
“重明我找了你百年你可知道,你知道你为何流落人间,你为何独自一人要在这宫中活着吗?你不想知道自己的亲人是谁吗?你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黑暗中依然寂静如许,过了许久重明终于幽幽回了一句。
“我不想,我这样活了几百年,活着很好。”
“你来见我,你若想听,就见来望仙台见我,我会日日在那处等你,告诉你一切。”
玄天离开,重明似乎在这一晚经历了沧海桑田,他疲惫的来到东宫,从屋檐上翻下,太子正在阅读,他抬头看到重明一脸好似精疲力竭的模样,这竟是他第一次见妖怪如此这般,以前的妖怪无法无天无忧无虑,似乎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有一瞬间心疼从脸上划过,随即又转为轻松的调侃。
“怎么?因为宫中捉妖师的缘故?”
“也不是。”
妖怪望着窗外,又转头问太子。
“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你说。”
“若是真相带来的只是痛苦,你是要这痛苦还是要真相?”
“我会选择真相。”
“为何?”
“人生本就是苦痛多于欢乐,就算你逃避也终究有一天要面对不是吗?知道了真相,才会做出自己内心最想要选择不是吗?”
“所以你选择宁可伤害自己也要父慈子孝。”
“我只是珍惜一些东西,曾经在潞州,父亲疼爱我是不假的,而且我想建立的理想世界总该由我先践行,我也相信自己若做到无懈可击,总能安然度过。”
“你这坦坦荡荡的模样倒是显得我小人之心了。”
重明又一个转身,瞬间从屋内消失了。
“你要去哪里?”
“我去面对真相了。”
重明想,好吧,我也选择真相,人难免是好奇的,不是么。
师傅不在,想说出口的一堆话也不知道从何说起,重明转身走向望仙台。
望仙台高处,宫中之人一般轻易是不会上来的,玄天就在此处默默等待重明,他来,便说明一切,他不来,便等到地老天荒。
在等待的时候,他偶尔会看看其他三名捉妖师在干什么,有时候他望着这三人在宫中四处游走装神弄鬼倒是有些好笑了。
“捉妖师倒是好兴致,萧皇后唤你来是捉妖的,你倒是开始看戏了。”
玄天一个转身,他来了,重明来了。
“重明,你来了。”
玄天内心有百转千回,脸上却尽量保持着平静。
“重明,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这百年来,臣只做了一件事情,就是四处寻找你的踪迹。”
“原来,我们还颇有渊源,只是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玄天开始讲述妖界叛军夺位之战,开始讲述妖王妖后为保护重明托孤于他,开始讲述他们在乱世的离别,开始讲述这么多年他阴差阳错成为了知名的捉妖师,来到宫中又遇到了重明,这是一段多么长的故事啊。
听完整个故事的重明轻轻叹了口气。
“果真,有时候真相挺难让人接受的,我刚发现我是妖域的皇子,然后我便立即知道我的国已经没了,我现在是个光杆皇子,真是讽刺呀。”
“对的,你是王,父母取名重明,是寄托了无限的希望,望你夺回妖域王者之位,而为父母复仇,是你无法逃避的责任。”
“你先等等,我还没说我愿不愿意呢。”
“唉,你去哪儿。”
重明却没有接话,转身从望仙台跳下,他要自己去想想,玄天想,他会答应的。
重明自然是去了东宫太子处,太子一抬头见妖怪脸色比上次更为沮丧,倒是笑了。
“我可从未见你这种样子。”
“我刚知道了自己的名字的来由。”
“重明,相继不已之光明,照於四方,想来给你取这名字的人定是寄托了很多期望。”
重明苦笑。
“对,好名字。”
重明想自在这宫中,他送走了很多人,他以为这次也会是他送走唐瑛,没想到,竟然是他要先行离开了。
“或许我就要跟你告别,离开这宫中了。”
太子脸上有难以掩饰的落寞。
“我听说高祖父在的时候你就在宫中了,怎么现在要走了呢?我看宫中那几个捉妖师,也拿你没什么办法。”
“我知道自己是谁了,所以很多责任就来了。”
太子欲言又止。
“我会想念你这个朋友的,你呢。”
“我……我也会的。”
乐声传来,有胡姬于宫中舞蹈,太子沉溺歌舞已多日。
“刚好宫中有新来的舞姬,很会跳胡旋舞,今晚我们就不醉不归,权当给你践行了。”
热闹的宫乐中,乐师、舞姬环绕,还有宫人不停添酒,唐瑛酒量很好,可是今日的他只想把自己灌醉,他喝得太快几乎要把自己呛死,可是那从内心深处散发环绕整个身体的忧伤却无法驱散。
“他是太子!他的存在就是忤逆!他的存在就是隐患!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朝中大臣怕是早就处心积虑!皇上您尚处壮年,您要早做打算呀!”
“太子竟然开始求助于邪门歪道,和妖孽勾结!势必要将这妖赶出宫中,赶尽杀绝!”
是啊,他什么都没有错什么都没有做,错在他的身份,错在他是个过于优秀的继承人,错在他身处皇宫,错在朝中大臣为了利益而选择战队。
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重明,穿和胡姬一起笑着闹着,享受着整个宴会,他不时将手中的金豆子抛向正在胡璇的舞姬。
太子有些醉了,重明跳舞累了便回来躺在太子身旁的靠椅之上,矮桌上有酒和酒杯,重明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他也有些伤感便有些难以自持。
“想尝尝便尝尝。”
“我可是说过说我幼时曾经差点把殿给拆了。”
“那是你幼时,或许没有办法控制,现在你的模样也不是孩童了,应该问题不大,大人总是要喝点酒的。”
“是吗?喝了这杯酒或许我就要开始做一个大人,开始承担我不能逃避的责任了。”
重明一饮而下,他喝得太急,一种奇怪的感觉随着那冰凉的液体从喉头直冲进胃中,随后又从胃中开始的温热上升到全身,他的脸和头开始有种热热的感觉,视力和意识开始模糊,就这么一杯他就已经开始晕眩。
太子发现了他的异常,想起了重明说过幼时曾经拆了整个大殿的情景,便忙说:“好了,你一杯就够了。”
可是重明没有听他的,又灌了自己一杯。
这次感觉与幼时完全不同,他只感到疲倦,酒似乎将他全身精骨都放松了,他却只是沉沉睡去,唐瑛怎么也叫不醒他,便忙叫人准备步辇送重明回寝殿。
师傅回来了,可是整个屋子依旧空荡荡的,也未点灯,见重明醉醺醺的回家,师傅便点灯轻轻将重明扶到床上躺下,可是重明却挣脱了师傅,靠着栏柱便不动了。
鸾凤去井中打了一盆冰水,轻轻地给重明擦拭,冰水于脸上,重明清醒了一些。
“重明,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见你喝酒。”
重明对着师傅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师傅你终于回来了,真好啊。”
“你总是不在,我好想你。”
鸾凤轻轻扶着重明的头,将他头靠在自己膝上,她不说话,静静看着重明,重明抱着师傅的腿,突然变成了话痨。
“师傅,我找到亲人了,师傅,我想是我该离开皇宫的时候了。”
“是呀,你该走了,师傅本就不能和你一辈子。”
“师傅,我舍不得你。”
“傻孩子,人终究是要离别的。”
“可是,我舍不得你。”
重明开始头痛欲裂,天旋地转般地头疼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