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夏天的故事 第3章 第 3 章

林芝茵点了点头：“那谢谢你了。”

“我们这里不讲谢的，没什么好谢的。”曲喆一边摆着碗筷一边说，“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客气什么呢。”

林芝茵注意到这边用的碗不是那种圆口碗，而是那种海口碗。

扁扁的，浅浅的。

桌上是凉拌苦瓜、炒空心菜、炒芭蕉花，还有一盘炒焦焦脆脆的香肠。

香肠和之前大城市里买的不一样，一看就是手工做的，用烟熏的，闻起来火烧火燎的肉香。

当然，还有一盆看不出来是什么植物的东西，叶子是褐绿色的，散发出清凉的味道，用醋和辣椒拌过。

曲喆说这是凉药，吃了对身体好的。

林芝茵不太懂凉药是什么，她夹了一筷子吃了。

尝起来好像就是普通绿植，稍微有点涩，有点清凉的气息，只是被各种调料腌渍入味了。

曲喆只好坦白这其实是焯了水的薄荷，凉拌了吃的。

此外，桌子上还放着一个小木碟子，里面盛着那种红艳艳的辣椒酱，看外皮的新鲜程度，像是现磨的。

闻起来也很香。

因为考虑到林芝茵之前待的那个城市不吃辣，所以外婆都是拿大蒜清炒了，辣椒酱是单独拿出来的。

她一边朝林芝茵的碗里夹菜一边念叨。

“不知道这里的饭菜你吃不吃得惯，我少放点辣子，你多吃一些，多吃一些。”

林芝茵捧着碗一声声地道谢。

“谢谢外婆，我够了……我真的够了，够了。”

一旁的曲喆闷闷地笑。

他提醒林芝茵：“你说话声音大一点，不然阿婆听不见。”

上了年纪的人，就是五感不好。

他说着，还示范了一遍给林芝茵听。

“阿婆，不要再夹了，她吃不了那么多。”

外婆才终于停下了，嘴里仍旧是念念叨叨。

“你妈妈以前可喜欢吃我炒的芭蕉花，现在怎么都不来吃了？”

林芝茵听着有些心酸。

她埋下头，低头扒饭。

土灶里烧出来的饭菜，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被电饭煲里煮出来的香。

再加上林芝茵现在本来就在长身体，再加上早上又没吃饭——绿皮火车上的盒饭很贵，她没舍得一直买，所以她吃得也多。

等她把碗放下的时候，曲喆问她要不要再来一碗？

林芝茵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半碗吧。”

于是曲喆笑眯眯地接过她的碗，给她铲了一勺饭。

他说小姑娘就是要吃得多多的才好。

林芝茵又吃了两口，才发现外婆和曲喆都在碗里扒辣椒酱。

林芝茵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总不能让外婆迁就她的饮食习惯吧？

于是她也尝试着夹了一筷子辣椒酱拌在饭里，吃了。

但是吃了没多久，她就被辣得咳嗽了起来。

好辣！

真的好辣！

林芝茵被辣得直咳嗽，外婆赶紧来拍她的背，曲喆从旁边的暖水瓶里倒出点水，递给她。

“喝几口，冲一冲，不能吃辣就不要吃了，这辣椒辣得很，你吃不惯的，我到时候给你弄那种不辣的辣椒酱给你吃。”

林芝茵喝了一大碗的水，才勉强压下那些辣味。

外婆把她碗底剩下的那些辣酱拌饭拿过去倒进了自己的碗里。

老人家见不得浪费。

等三个人都吃饱之后，林芝茵觉得这个碗总应该自己来刷了。

但是等她一拧开水龙头，才发现这个自来水龙头流出来的水发黄。

林芝茵傻眼了。

“这个水龙头就是这样。”曲喆说，“只要一下雨，就会流黄水。要等好一会儿，才会变清。我们一般都不喝这个水，就是拿来洗菜洗碗。”

林芝茵问：“那你们怎么用水呢？”

“山上有河，水很清，我们想喝水就去挑。”曲喆指了指水龙头边的两个木桶，“挑完水放在缸里，能用很久。”

还有一个原因。

自来水出来之后，就一直有流言说那里面是消毒水，喝了脑子会坏掉，身体也会垮掉。

所以这边没什么人敢喝。

林芝茵问他：“所以，厨房里的那两口缸里的水就是用来洗碗的吗？”

曲喆点了点头：“这个水可以吃，也可以用来洗碗洗东西。”

林芝茵听着他这么说，突然意识到另一个严峻的问题。

“那……你们这里怎么洗澡啊？”

曲喆坦然道：“就在山泉里面洗啊，游野泳嘛。”

他说完，又觉得不对，林芝茵是个女孩子。

曲喆呃了一声，试探性地给出建议：“不然你到时候在锅里烧点水，关起门来自己擦洗一下？我们这里夏天也不热，晚上你还要盖被子的，流不出多少汗，就算你不洗肯定也不会脏。”

林芝茵当然不会接受这个不洗澡的建议，想着要不然到时候就自己烧点水解决一下。

外婆家里有浴室，其实那也同样是一个土灶，上面架着一口特别大的锅。

曲喆说如果她要烧水洗澡的话就在这里洗，在里面放上水，下面用柴火烧热了就行。

林芝茵眨巴着眼睛看着那口锅，没来由地想起《西游记》里那些妖怪们煮唐僧的画面。

不过除了洗澡这个问题，还有另一个问题显然是迫在眉睫。

她跑出去，找到外婆，小声问她。

“外婆，厕所在哪里啊？”

外婆听了两遍才听清她在说什么：“za sui啊？ke外面，ke外面。”

一句话林芝茵就听懂了唯一一个单词。

她此时此刻觉得避开曲喆好像毫无意义。

到底还是曲喆跟了过来，听到外婆讲的那一句，莞尔道。

“要上厕所的话跟我来吧。”

他说着，把她带到房子外面不远处的一个小屋子那边。

“喏，就在那里，里面有个灯泡，你要觉得黑，一拉绳就行。”

林芝茵点了点头，她推开厕所门，才发现这是那种旱厕。

用木头做的一个类似于座椅一样的马桶，上面有个圆形的洞。

和马桶差不多，但是不用冲水，旁边有个小袋子，里面装着一些手纸。

林芝茵解决完了内急问题，打算出来洗手，但是等她打开水龙头，发现流出来的又是一阵黄水。

她有些不知所措。

曲喆提醒她道：“要等好久呢。”

林芝茵就哦了一声。

曲喆又咳嗽了一声，他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其实，你要嫌麻烦，也可以直接在那两个鱼缸里洗手。”

林芝茵瞪大了眼睛：“可是那鱼还要用来吃的呀！”

曲喆打了个哈哈：“我就是一个建议，只要你开始嫌麻烦的话。”

“才不会呢。”

上完厕所，林芝茵回去洗碗。

曲喆在一边给她打下手。

外婆家洗碗用的是那种丝瓜络，林芝茵没见过，曲喆说这个比抹布要好用。

林芝茵试了试，发现他说的倒也没错。

加上热水，能把碗洗得很干净。

她洗完了，曲喆就拿去用水清一遍，然后放在架子上沥水。

等洗完碗，把折叠小桌子擦干净收起来之后，她才发现曲喆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于是林芝茵就有些疑惑地问他：“你不用去卖鸡蛋吗？”

曲喆摆了摆手：“我后天再去，今天过了中午时间就晚了，明天又要采菌子。”

买东西的人大部分都是早上及上午，还有傍晚时分去菜市场上买菜。

但是傍晚时分去卖东西的话，时间就有些迟了。

所以他一般都是挑着早上的时间去县城。

林芝茵点了点头。

曲喆又问她：“那你要不要去县城玩？你要想去，我可以带你去玩，到时候阿婆有什么要买的东西，你也可以帮她捎回来，以前都是我帮她捎的。”

林芝茵说：“麻烦你了。”

“我们这里不仅不讲谢，也不讲麻烦不麻烦的，都说了嘛，都是一个村的人，还分得这么客气。”

曲喆说着，又好奇地盯着她看。

“你是从大城市来的，那里一定很热闹很好玩吧？长什么样啊？能给我说说吗？”

林芝茵沉默了一下。

嗯……

她要怎么说呢？

大城市的确要比这里繁华热闹，但是那种拉满了电线、长满了青苔的弄堂也不是没有。

林芝茵对大城市的概念并不比曲喆多多少，因为她的日常生活在学校和家里两点一线地往返。

她没吃过肯德基，也没去那种电玩城玩过敲地鼠。

当同学们在讨论那些动画片和电视剧的时候，她对那些新鲜的事务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学习，努力学习，希望用漂亮的成绩单博得一点爸妈的关注。

但那似乎是徒劳的。

家里没有她的位置，爸妈更多的时间都花费在了弟弟身上。

弟弟有一台小霸王游戏机，还有一台卡西欧的电子琴，数不胜数的玩具，还有家长们的溺爱。

而她什么都没有。

因此林芝茵从来都不觉得那个家是好的，连带着家所在的那个城市都变得陌生了起来。

的确，她也从来没有好好地接触过那个城市。

她的视野短得可怜。

倒是曲喆似乎对大城市充满了期待：“我爸妈就在那里打工，他们都说大城市好，热闹，漂亮，特别干净，等我来年高考，我也要考去大城市。”

林芝茵就有些惊讶：“你也是高二的？”

“是呀，看着不像吗？”曲喆笑了笑。

林芝茵眨巴眨巴眼睛：“没有，就是觉得好巧，我也高二。”

曲喆哦了一声：“那说不定我们还是同龄人了，你多大，也是十七岁？”

林芝茵点点头。

曲喆又问她：“那你几月份的生日啊？”

林芝茵说：“八月份。”

“那我比你大一个月！”曲喆看上去似乎有些高兴。

虽然林芝茵不明白这个有什么可高兴的。

奇怪的男孩子。

“哎呀，我的意思是，很巧是不是，我们的生日都在暑假。”曲喆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县城那边有蛋糕店，你到时候想要吃蛋糕的话，可以喊我带你去县城。”

林芝茵有些好奇：“公交车站就在底下，你要怎么带我去？”

她又不是不认得字。

“我家里有一辆摩托车。”曲喆嘿嘿地笑，“他们去挤公交车，我就不用，我可以骑摩托车过去。”

林芝茵眨巴着眼睛：“可是你也才十七岁呀。”

好像没满十八岁，不能骑摩托车的。

“那是你们大城市的规矩，我们这里没人管。”

曲喆笑眯眯地问她。

“你明天来不来采菌子？”

林芝茵想了想，点头：“可以啊。”

“要起早啊，你三点就要起来了。”曲喆有些不放心地问她，“你起得来吗？”

林芝茵点了点头，三点钟算什么，有的时候考试她都是通宵复习的。

然后第二天会偷偷从爸爸的茶叶罐里拿点茶叶，泡一杯浓浓的茶喝下去，就能精神一整天。

“好，那就到时候见。”曲喆笑眯眯地朝她挥了挥手，“你记得穿长衣长裤，还有结实的鞋子，山上的路不好走，不要摔了。”

他说着，拎起一旁的鸡蛋篮子。

“篮子我过几天再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