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夏天的故事 第10章 第 10 章

第二天，林芝茵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放在床头桌子上的塑料闹钟。

已经八点了。

她打了个呵欠，趿拉着木屐啪嗒啪嗒地下楼。

一下楼，满屋子都是她清脆的木屐声。

外婆起得早，她要去菜地把今天的冒出来的草给锄了。

等林芝茵下来帮忙烧火后，她就回来，开始做今天的早饭。

今天她又煮了卷粉，还给林芝茵煎了两个鸡蛋。

煎蛋外面焦焦脆脆的，里面却是溏心流黄的。

筷子一戳，嫩生生的蛋液就滑溜溜地淌到了卷粉和嫩生生的卷心菜上。

被滚烫的汤汁一泡，蛋液很快就熟成了蛋花。

咬一口，生菜青嫩爽口，鸡蛋焦脆鲜香，放一点点点的辣椒酱，嗦粉嗦得特别爽。

林芝茵一边吸溜着粉，一边环顾了一圈四周，没发现曲喆的身影。

她问外婆：“外婆，阿喆今天怎么没来啊？”

外婆笑眯眯地说：“他又不是咱们家的长工，也要回去料理他自己家的地嘛。”

为了防止林芝茵听不懂这边的方言，外婆现在也开始说普通话，但是调子还有些别扭，不过这样林芝茵已经能听懂大半了。

联系上下文猜一猜，也不难。

林芝茵就有些好奇：“可是不是说他爸妈都去城里打工，家里的地包给别人种了吗？”

“大部分是给别人种了，还有点小菜地，还是要自己种的嘛，否则自己靠什么吃菜？”

总不能天天跑到县城去买菜吧？

而且他家开着小卖部，就算店里的东西不会被人偷，也要定期回去搂账的。

林芝茵吃完了那两只浸饱汤汁的煎蛋，开始吸溜卷粉。

吃完饭，她把昨天剩下来的剩饭拿凉水一泡，然后给那些鸡喂了。

曲喆教过她怎么喂鸡的，光喂剩饭还吃不饱，到时候还要倒点鸡饲料和菜叶子拌一拌给它们吃。

这些小母鸡现在已经对她很熟悉了，它们看到她来，发出咕咕咕咕的叫声，很轻柔。

柔软的羽毛时不时地会蹭到她露在外面的小腿肚。

今天林芝茵穿了条淡绿色的中裤，膝盖下面的小腿全都露出来了，看着蛮清爽的。

外婆夸她的裤子好看，还从她的那只老藤箱里翻出了以前的衣服，说林芝茵穿这个肯定好看。

那是一件无袖无领的小褂子，翠绿色的，上面用银白的丝线绣了好多花草树木的花纹，特别精致。

衣摆底下一圈稍微短一截，上面坠了一圈银色的流苏。

穿上以后，走起路来流苏晃来晃去，很别致的。

外婆说这件小褂是她很久以前的嫁妆了，一直好好地珍藏着，都没舍得穿。

现在正好给林芝茵捡了个便宜。

林芝茵穿这件小褂的时候配着底下淡绿色的中裤，整个人看起来都清清爽爽。

她在帮着外婆收拾这些老物件的时候，还从外婆的木质老首饰盒里找到一根扎染的发带。

发带是那种土布做的，靛蓝靛蓝的颜色，和她的其中一只木屐倒是挺配的。

她把妹妹头绑成了一个短短的小辫儿，两截发带从脖子上垂下来。

不仅如此，她跟着外婆收拾老物件，还翻出了不少宝贝。

譬如那种木头雕成的人偶，木头娃娃，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特别精致。

还有那种陶瓷的小茶壶，一个大概只有一元硬币那么大小，里面可以装水，还能倒出来，茶壶口是通的。

当然了，还有很多花花绿绿的电影海报，基本上都是七八十年代的明星了。

因为年代久远，上面有的人像已经模糊不清了，纸张被蠹虫啃出坑坑洼洼的边边。

外婆说：“这些都是你妈妈和你舅舅以前喜欢的明星，他们收集了好多，你外公从来不讲他们，有钱就给他们去花。”

她好像在抱怨，但是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然后林芝茵就没来由地想起了妈妈的日记本。

里面的妈妈那么快乐，那么活泼，说不完、写不完的少女心事。

可是她嫁到她想要去的大城市后，反而没有那么活泼了。

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寡言地做家务，照顾她和弟弟，偶尔爸爸骂两句，她反驳两句，声音放得很轻。

林芝茵很努力地让妈妈省心了。

期末考试她考了全班第二名，第一名是班长，她也就比林芝茵高两分。

也就是后来大概是意识到他们那边是不占理，所以妈妈才会在她走之前给她塞一把零钱，零零碎碎的，大概有一百来块。

这些都是妈妈每次去菜市场买菜的时候，一点一点攒下的零钱。

她告诉林芝茵，如果要买什么东西就自己买，不要让外婆掏钱。

至于外婆的话，妈妈一般都会去银行填汇款单，给外婆每年少少地汇个五百。

但每次汇这么五百块钱，爸爸都要和妈妈吵一架。

外婆听林芝茵提起这事：“知道她在外面要养家，日子也艰难，以后不要让她再汇钱了。”

外婆说也不想爸爸妈妈因为她吵起来，毕竟她现在每个月都有领政府的补贴。

再加上自己种的地养的鸡，也不会饿着自己。

外婆翻动着妈妈之前留下来的东西，妈妈嫁得远，基本上什么都没带走，全部留给了外婆。

她翻动着这些慢慢变老的物件，怀念着从前的女儿，絮絮叨叨。

“我也知道她过得不容易，唉……”

林芝茵突然很想妈妈。

她想给她打个电话，想问问她好不好。

等她和外婆一起把老物件全都搬到天井里让太阳晒了之后，她就啪嗒啪嗒地踩着木屐走去了曲喆的小卖部。

山路有倾斜的角度，木屐不是很好走，会打滑。

林芝茵走得小心翼翼的。

好半天她才走到小卖部那里，但是曲喆好像不在。

小卖部低矮的天花板上悬着一架电风扇，开的一档，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

里面的两排小货架，摆的味精油盐，还有辣条瓜子之类的零食。

另外，店里还有一台电视，一个VCD机。

只不过现在没在放CD，屏幕上只有那种小圆盘在弹来弹去，每弹一次就会变一个颜色。

林芝茵观察了一下。

她发现小卖部似乎不卖烟和酒。

香烟大概是他们会抽自己做的水烟，至于酒，大概是这里的人不喝酒？

林芝茵提高声音喊了几声曲喆，没收到回应，他大概是有事出去了。

林芝茵看了看他家里的座机，旁边是一个小小的电话簿。

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名字电话。

她来之前，把家里的座机号码抄到了一张纸条上，塞在钱夹子里。

她掏出来，顺道还摸出来两个硬币。

上面写着打电话一分钟五毛钱。

那么她打个四分钟的应该差不多了？

林芝茵拨通了电话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但接的人不是妈妈，是爷爷。

他不认识这个陌生号码：“喂，谁呀？”

林芝茵就犹豫了一下。

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自报家门。

旁边还有奶奶的声音：“唉哟，小宇啊，你慢点跑，奶奶跟不上你。”

林芝茵听到这里就确定妈妈肯定是出去买菜了，现在是奶奶在看着弟弟。

于是她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爷爷奶奶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他们。

她把其中一枚硬币放在了玻璃柜台上，打算给曲喆写个纸条。

结果写到一半，曲喆从里屋转出来了。

他光着膀子，浑身上下都是汗，下面穿的那条裤子是一条宽松的迷彩裤，裤腿高高地挽了起来。

他看到林芝茵站在外面，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折回里屋。

里面响起了丁零当啷的响动。

林芝茵有些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铜脸盆不小心被打翻了。”

他很快就重新折回来，只不过这次，他把衣服给穿上了。

他套了一件很宽大的白色短袖。

林芝茵被他逗笑了：“我马上就走了，我刚刚用了你家的电话，两分钟，一块钱。”

她说着，指了指柜台上的那枚硬币。

想了想，走过去把之前写了一半的纸条扔进了那个油漆桶做的垃圾桶里。

曲喆眨巴眨巴眼睛：“就只是这样？”

林芝茵点点头：“我到时候还会再来的，现在不是打电话的时候。”

曲喆哦了一声：“我刚刚在房子后面的菜地锄草，回来喝点水，你正好过来，那就带点我种的东西回去。”

林芝茵摆了摆手打算拒绝，曲喆没让，他走了两步，回头看看她：“过来呀，以前阿婆也送过东西给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算是看出来了，林芝茵就是脸皮薄，什么都要下意识地拒绝，什么都觉得会不好意思，说什么做什么都要客客气气地道谢道歉。

也不知道只是她一个人这样，还是大城市里的人都这样，什么时候都要讲客气，人与人之间陌生得很。

林芝茵到底还是跟过来了：“我好像也没有那么刻板吧？”

曲喆就笑了：“好吧好吧，那大概是我看人比较刻板。”

曲喆家里的屋子被分成前后两部分。

前面是小卖部，后面穿过长长的一条走廊，这条长廊把他家的天井分成了两半，两边都用泡沫箱和瓦盆种着小葱、大蒜、芫荽和朝天椒。

天井后面的屋子就是厕所和放农具化肥还有乱七八糟杂物的储物间，储物间里面有楼梯，可以直接上二楼。

再过去，就到了屋外，他家的厨房就在屋子外面，两眼灶台上方搭着那种瓦棚。

后面的田里有几块豆腐干一样细细长长的地。

被曲喆分门别类地种上了嫩生生的蔬菜。

角落还有一个圈出来的四四方方的地。

那里养了一对兔子，看到有人过来，它们开始猛烈地用大脚板啪嗒啪嗒地拍打脚下硬实的土地。

曲喆被它们逗笑了，顺手把刚刚锄的草全都扔了进去。

“吃吧，不是陌生人，是朋友。”

他对兔子们说着，顺道呼噜了一把它们毛茸茸的脑袋。

林芝茵感到新奇，她也想凑过去看看小兔子，结果它们受惊了似的，迅速地跑进了小木屋子里。

林芝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吓到它们了吧？”

“没关系，它们胆子天生就小。”曲喆说着，教她在地里挑两颗蔬菜喂给它们。

到底这两只兔子被曲喆喂久了，馋得很，很快就凑过来吃菜叶子，但吃也吃得小心翼翼的，竖着耳朵，随时准备逃跑。

曲喆说这两只小兔子原本是妹妹哭着喊着要养的，结果兔子买回家来她一次都没照顾过。

小姑娘年纪小，于是喂兔子打扫兔子笼的责任全都压到了曲喆身上。

曲喆为了报复妹妹，给两只兔子取名“一只耳”和“邋遢大王。”

妹妹被曲喆气得哇哇大哭，但是曲喆就不改，而且这一只耳和邋遢大王还挺配合，曲喆一喊它们名字，立刻就过来了。

林芝茵闻言，哧哧地笑了。

她试探性地喊这两只兔子，它们果然有反应，但是对面是个陌生人，就不肯轻易上当，只是竖着耳朵，很警惕地瞪着她。

“它们聪明得很，一看到情况不对就跑了，跑得还快，我都抓不住它们。”

曲喆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往菜篮子里摘了几个茄子和西红柿递给她。

“你今天要煮鱼汤的话，要不要再摘把芫荽回去？”

林芝茵想了想，点点头：“好啊，谢谢。”

曲喆听了就笑了笑，又去天井的泡沫箱里剪了几把芫荽扔进了小篮子里。

林芝茵问他：“那我什么时候过来还篮子呢？”

“随便。”曲喆说，“你要等下次打电话的时候过来送也行——你今天下午来吗？”

林芝茵摇了摇头：“今天下午我打算洗头，先把头洗了再说。”

那个三步洗澡法没法洗头，再不洗头，她就要发臭了。

她拎着篮子出门的时候，又被曲喆叫住了。

她扶着门框回头看，曲喆只是挠了挠头，他看着林芝茵，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你这身小褂……挺好看的。”

林芝茵就笑了起来：“谢谢夸奖。”

顿了顿，问道。

“你今天中午过来吃饭的吧？我今天中午烧鱼汤的。”

曲喆就眨了眨眼睛：“下次吧，我今天要去几户人家家里收账，给他们带了几箱汽水，还没付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