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在敲门。
我把他们都定在原地,过去打开门,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满脸写着疲惫和不耐烦的女人。
“大半夜能不能别吵了!”女人火气冲天,狠狠地瞪着我。当她看到后面站着的谢以林和谢燃时,愤怒中再加上了几分鄙夷和轻慢,“你们玩就玩,别吵吵!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说完,砰的一声,她甩上了门。
室内像被抽了真空一样寂静。
我缓缓回头,看到谢燃脸上恨不得当场去世的表情,疑惑道:“我们玩什么了?”
谢以林用在葬礼上致辞的语气说:“……玩哥哥打弟弟的游戏了。”
谢燃看起来更想死了。
一场混战过后,房间里一片狼藉,大大小小的装饰全都有所损伤。地毯破洞,瓷器打碎,加上满地亮闪闪的窗户碎片。
站在中间的两个人也异常狼狈。
谢燃左脸肿起来,眼眶一片红,睡袍中间,腹部的位置有血渗出,刚才谢以林从那个位置刺了进去,胳膊和大腿上,也有深深的划痕。
谢以林头发烧焦了许多,身上各处都有烧伤,裂开的皮肤上全是深浅不一的红色,乍一看像是被打了一顿。
我解开他们身上的束缚,问:“你们还打吗?”
谢以林和谢燃一致同意不打了。
谢燃裹了裹睡袍,把全身严严实实地遮住,露个头在外面,一瘸一拐地走到门边,手握在门把手上,转头看着我,对我说:“我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欢迎你来找我。他能提供的,我也能。”
然后在谢以林说话前,打开门,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我和谢以林两个人。他站在原地不动,手上还斜斜地提着那把剑,细细的,狭长的,银色的。血像珠子一样,成串地滑落,他站在一地碎片中,身姿颀长、挺拔,如同脚下散落一地红色的星星。
“你哪来的剑?”我走上前,给他处理伤口。
我非常不擅长对治疗一类的法术,因为已经很少有人能伤到我。但治疗傀儡我很有经验,毕竟他完全依靠我的魔力存活。
魔力涌进去,顺着他的身体环绕,他裂开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合拢、愈合,连他的头发都新长出来一些。
谢以林任由我拉着,说:“走廊上的。那有装饰性的盔甲,盔甲都配了剑,我随便拿了一把。”
“你什么时候在窗户外面的?”
谢以林脸上羞愧之色更浓,“谢燃进来的时候。”
“你一直在外面听?”
他先摇摇头,再点点头,“前面我什么都没听到,接着突然就听见你们说起谢家的事。”
我治好他,让他站出碎片,继续转圈跑步跳跃检验一套,“你躲在外面干嘛?”
“我……”
他突然不说话了。
我开始吃剩下的点心。
刚才我给它们加了防护罩,它们是房间里唯一没有被波及到的东西。
谢以林思考好一会,似乎正在索肠刮肚,努力地在为他为什么半夜趴在我房间外面偷听我和谢燃说话这件事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清了清嗓子,很心虚地说:“因为我怕你被谢燃骗。他不是好人。我怕你受到伤害。”
我不禁笑起来:“你觉得我会受到伤害?他难道打得过我?”
谢以林语塞。
他眼珠轻微地闪动,有些不敢面对我。他很清楚,以我的实力,谢燃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别说伤害了,我想杀谢燃的话,谢燃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最后谢以林说:“对不起。”
我惊讶地发出一声:“啊?”
“我知道你很强大,你不会受到谢燃的伤害,可是……我发现谢燃进去后,下意识地就过来了。”他有点迷茫,“为什么趴你房间外,我也不知道。”
*
次日上午,谢燃穿上很显眼的魔法师袍,带了个兜帽,足以把他从上到下全身遮住,脸都藏在阴影之下。
他付了房间的损耗费,立刻就有工作人员过来清理会客厅,把坏掉的窗户拆下来,换上完好无损的玻璃。没过多久,一切重回原样,就像我刚住进来看到的。
谢燃过来找我,说他准备动身前往帝都。
我当即说我也要去,问能不能和他一起。
谢燃声音多了许多愉悦,“当然可以,这是我的荣幸。”
我说:“和谢以林一起。”
谢燃:“……”
他在我的要求下,不情不愿地买下我们的票,我们坐一个包厢。
火车站和我们来的那天一样热闹,甚至更热闹。候车厅里,咣当咣当的声音仿佛永远不会停下,但人们谈话的声音完全盖过火车的动静。绝大多数人脸上喜气洋洋,看到人就问你听说了吗?然后对方就会露出激动的笑容,说听说了听说了。
正好有个人后退,撞我身上,她回头说不好意思,同时非常熟练地问:“你听说了吗?”
“没听说。什么事啊?”
“你居然不知道!”那个人吃惊,“这可是最新的八卦!”
我起了好奇心,“没人告诉我。你说说吧。”
她左右看看,凑近我,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昨天里波尔大酒店里,有人打起来啦!”
我心中冒出不好的预感。
“真的啊?”
旁边的谢以林和谢燃同时停下对彼此的嘲讽,安安静静地坐着。
“是啊是啊!”她激动地说,“据说是两个男的为一个女生打起来了!打得可激烈了!连玻璃都碎了!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看见一个人当场跳楼!”
我:“跳……楼……?”
“我也觉得很假!毕竟楼下没有尸体,肯定没跳楼。但是——”她拖长调子,在我催促她赶紧说之后,才满足地说出下面的话,“有人受了伤。”
我有点失望:“打起来受伤很正常啊!”
她竖起手指摇了摇,“不不不,你不知道,普通受伤当然正常,但听说有个男的,蛋都被踢爆了!”
谢燃身上差点燃起来。
我眼疾手快制止他,虚心请教,“那究竟是哪个被踢爆了蛋?”
“这我怎么知道!也可能两个都被踢爆了嘛!”
她绘声绘色地给我讲了她今天听到的所有传闻,包括但不限于争风吃醋说,上门捉奸说。听得我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这时,谢以林告诉我,该上车了。
我便依依不舍和她告别。
汽笛鸣叫后,火车在稳定的摇摆中向前驶去,很快离开高楼林立的里波尔堡,窗户外面的平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低起伏的山脉,绵延不绝,仿佛近在咫尺。
头等厢内空间宽大,座椅是包了软布的扶手椅,我打开窗户,清新的风立刻充盈这间包厢,带着树木的气息。
青草、野花、树木、云朵,纷纷经过我,我趴在窗台上,忽然跳出去,在山林中飞一圈。
群鸟振翅,惊起啾鸣阵阵。
谢以林和谢燃时不时相互骂几句,再时不时聊起大姐谢明生。每当这时,两个人就面对面叹一口气,也不再对骂,只剩下无法掩盖的愁苦。
谢燃负担了我和谢以林的食宿费和车票的费用。就这样,在谢以林和谢燃的争吵声中,我们一路北上,从里波尔堡到阿拉亚港口,再从阿拉亚港口乘坐游轮,抵达艾伦特港口,一共经过九座城市。
期间,我对谢以林的掌控日益增进,谢以林也一天比一天焦虑。谢燃身上的伤慢慢恢复,伤口完全愈合之时,我们乘坐的最后一趟火车鸣笛进入隧道,在无尽的黑暗中,前方出现一点光明,渐渐扩大,直到穿过这座山。
帝都和我记忆中的模样毫不相干,变化翻天覆地,就像我小时候来到的,只是一个有着帝都之名的普通城市一样。
火车如一条长虫,栽着我们进城,我看见前面的轨道由少变多,汇成无数条整齐排列的钢轨,白烟笼罩住整座车站,行走的人们只有双脚能看清,耳边全是寻找走散同伴的呼唤。
我们在滚滚浓烟中下车,走出这嘈杂的地方。
谢燃边走边说:“我安排了人来接我们——”
他说话的声音陡然挺住,脸色变得铁青。
谢以林看着那个方向,立刻,他也面色灰白。